暮色苍茫中的城镇,被点点灯火点缀着。
许清如和陆初言一起从镇上的客栈中退了出来,趁着夜色,纵马出城,向郊外跑去。
待彻底看不见城镇的灯火了,许清如才回头看了一眼,对着陆初言问:“我们就这样把华林放在客栈,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陆初言带着几分不耐烦地道:“他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危险,权当是睡了一觉,明早就醒来了。”
许清如这才放下心来,要不是不想与过去有过多牵扯,她也实在是不想出此下策。
陆初言看许清如这个样子,挖苦道:“我真的觉得淮江的人把你神化了,什么手段铁腕,雷厉风行,我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你怎么这么心慈手软。”
许清如没有回应,她也觉得她有些婆婆妈妈了,但华林是江上清的随从,江上清于她而言终究是不一样的,她那些毫不顾忌的手段,又怎会用到他的身上。
“陆初言,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对谁都这样。”许清如沉声应道。
城外的夜色很浓,浓得什么都看不见。
陆初言看不到许清如的表情,但是他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好,有些歉意的开口道:“对不起,是我妄言了。”
许清如口气轻淡地对着陆初言道:“谢谢你的关心,是我情绪不好,对不起。”
陆初言闻言又恢复了以往吊儿郎当的语气:“嗨,对我不用忍,想说什么就说吧,这样挺好的,说明没把我当外人,前边的山脚下有个小村庄,我们先去那里落脚吧。”
“好。”许清如应道。
二人一起摸着黑,骑马向透出光亮的地方赶去,淌过村前的河水,再往前走,路就变得崎岖了,无法再骑马前行。
只好下马,慢慢地向前走,这时村里仅有的一点光亮也不见了,只剩下一片黑暗。
走到村口后,二人却有些犹豫,想要借宿,但是看着不见光亮的住户,终究是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敲门打扰。
陆初言看了眼许清如站在黑暗中的单薄身影,放下了心中的那点犹豫,坚定地走上前去,敲了一户看上去相对宽敞些的农房。
敲门声响了少顷,屋里传来一声带着睡意的女声,问道:“谁啊?”
陆初言赶紧推了许清如一下,对她说:“你来回应。”
许清如只好回应道:“大姐,我们是出门路过这里,天色比较晚了,不知方不方便借住一宿?”
“那你等等。”话音刚落下,便见屋里传来了一丝光亮。
许清如和陆初言耐心地候在门外。
又过了一会儿,随着脚步声的传来,木门传出“吱呀”的声音,从里边打开了一个缝隙。
一位看上去有三十五六岁的大姐顺着打开的门缝,向外看了看,可能是见二人不像是坏人,这才将门打开,对着他们道:“进来吧。”
许清如和陆初言赶紧道谢,跟着走了进去。
大姐指着院子里的一棵大槐树道:“马就拴在那棵树上吧,你们跟我来。”
“谁啊?”这时屋里的窗户轻轻推开一个缝隙,一个男子的声音从窗口传来。
大姐回应道:“是一对小夫妻前来借宿,没事,你接着睡吧。”
屋里的人听后将窗子放了下去,又没了声音。
许清如想说他们不是小夫妻,却见陆初言拉住了她,对着她摇了摇头,她一时没能明白陆初言的意思,但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姐带着他们走进一间偏房道:“家里只有这一间屋子了,闺女嫁出去之后我也有定期收拾,你们就先将就一下吧。”
陆初言道:“这已经比我们留宿荒野好太多了,谢谢大姐,给你添麻烦了。”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碎银子塞到大姐手里,继续道:“还要麻烦大姐明日做饭的时候,可不可以顺带给我们也做一口吃的。”
大姐十分朴实的道:“粗茶淡饭,你们不嫌弃就好,要不了这么多钱。”说着便要把银子还给陆初言。
陆初言一直推脱,坚持要给,大姐最后只能收下,安排好房间,又给他们送了点糕点过来:“这是我女儿带给我的,一直没舍得吃,你们赶路到半夜,肯定也是饿了,将就着吃点吧。”
许清如看着包装仔细的糕点,知道大姐所言非虚,庄户人家的糕点珍贵,她这些年混迹市井大概是了解的,于是拒绝道:“我们不饿,大姐你还是收起来吧。”
“吃吧,不然大姐收了你们的银子,也是心里不安稳。”二人听后只好收下。
大姐离开之后,许清如对着陆初言道:“什么小夫妻,我们明明不是,刚才大姐说错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陆初言随意地坐到有些破旧的木榻上,道:“不说咱们是小夫妻,大姐该尴尬了,我仔细打量过,能住人的也就这间屋子,将就一宿吧。”
许清如仔细回想了一番,便觉陆初言所言非虚,暗自感叹于他的心思细腻。
但是看着那张有些破旧的木榻,终究还是没有走上前去,坐到了榻下的一把椅子上。
陆初言有些无奈地起身,对着许清如道:“你睡榻上吧,椅子归我。”
许清如没有动,依旧坐在椅子上,将整个人都蜷缩进椅子中,便开始闭目养神。心想反正就将就一晚,没什么。
陆初言只好兴致缺缺地又回到榻上,随手抓过一个枕头便躺了下去。
也许是这一天实在太累,许清如坐在椅子上,很快便睡着了。
陆初言听着许清如呼吸变得均匀,轻轻起身,就那样看着她沉睡的侧颜。
她整个人都蜷缩在椅子中,小小的一团,这般模样让他忍不住想起前世的她。
那时候她也是这般模样,一个人蜷缩在昏暗的街角,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陆初言记得他那时就要去另一个城市闯荡了,约了几个兄弟出去玩,见这样一个小姑娘大晚上不回家,就起了捉弄她的心思。
那时候他做了什么?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抢了她的书包,抢了她的零花钱,就差将她也抢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她咬牙抿唇,倔强又不屑地看着他的模样,至今想起还让他心中一慌。
当时身旁的兄弟都劝他算了,他强忍着心慌对着兄弟们说:“左右不就是一个小姑娘,欺负了也便欺负了。”
后来过去了许多年,他得了病,重新回到之前的城市,无意间听人说起了她家的情况,他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说出那句:欺负了就欺负了。
他四处找她,想要为曾经的无知说一句抱歉,想要求一份心安,求一份谅解,可是直到去世之时,他也没有找到她。
心中终究是遗憾不安的。
他没有想到如今在这异世还能再见到她,他们都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地点,重新开始了。
只是她好像早就不记得他了,或许是上天想要他去弥补那些遗憾过错,她忘了也好,这些罪孽就该他一个人记得,去偿还。
陆初言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将许清如抱到了榻上,无奈地感叹道:“好好一个姑娘,重来一世,怎么依旧像以前那么犟呢,还是睡着的时候看上去顺眼一些。”
陆初言说完便站起身来,回到许清如刚才睡着的椅子上,枯坐了半宿。
翌日,许清如是被大姐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睁开眼时有些迷糊,看着刚有点亮色的天空,一时分不清她在哪里,直到听到了陆初言开门的声音,才突然回过神来。
她明明记得她是睡在了椅子上,什么时候跑到榻上的?她一点也记不清了,只能抬眼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陆初言。
陆初言将端着的盘子,轻轻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对着许清如道:“醒了就起来吃饭吧,大姐说要去后山干活,提前把饭给我们送了过来,要是还困,吃饱了再睡,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许清如起身去角落里洗了把脸,顿时清醒了过来,看着坐在塌边,拿着窝头吃得认真的陆初言,想要问的话又咽了下去,只能走到榻边,也拿起一个窝头吃了起来。
大姐的窝头做得十分香甜,并不会干涩得难以下咽,不知不觉许清如就将手头的窝头吃完了,顿时觉得饥肠辘辘的胃,被温暖填满了。
看着陆初言半天才吃了一半的窝头,有些好笑地问:“这是这些年山珍海味吃多了,寻常百姓家的窝头吃不下去了?”
陆初言盯着手里的窝头道:“那倒是没有,不过是之前真的没有吃过,有些好奇,就品的仔细了些。”
像是怕许清如不信一般,说完便三五下就把剩下的窝头吃完了,然后拿起桌上的茶壶,灌了好几杯水。
“你这样说,我信了。”许清如忍不住勾起嘴角,笑着回应道。
“本来就是这样,我没那么讲究。”
“讲究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许清如继续道。
“屁,看到那些把自己框在条条规矩里的人就烦,没有一点烟火气,就像江上清那种,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我真是看着他就厌恶。”
“你们是很不同。”许清如点头应道。
“看我英俊潇洒又接地气,再看江上清呆板迂腐又事精,我是不是比江上清好很多?”陆初言一脸臭屁地问道。
许清如随口附和着道:“嗯,是,陆公子这样甚好。”
“有眼光,不愧是我们社会主义培养的接班人,就是不一样。”陆初言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许清如其实有些好奇陆初言和别人相处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就这样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模样,确定是从小给皇帝做伴读?做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被砍了头,也是厉害。
陆初言看着许清如要笑不笑的样子,没好气的说:“一看你就没想我点好,想笑就笑,别憋着,我看你真的是跟江上清学了一身坏毛病,没事就爱端着,就不能放松一点,做个随心所欲的小姑娘才招人喜欢。”
“你说是就是吧,没端着,就是生来就很正经。”许清如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以后多跟我混混就好了。”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对着许清如道:“大姐说他们去后山干活去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我总是闻着空气中有一股酒香,好像就是从后山传来的。”
让陆初言一说,许清如也好像闻到了空气中的酒味,看着外边的天也亮了,于是点了点头。
两个好酒的人,像长了狗鼻子一般,循着酒味,向后山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