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许清如的离去,江上清依旧困顿,他至今仍然没有任何办法能将她留住。
她嫣然的面庞明明就在眼前,他却觉得那么远,远到他就要失去了。
比起母亲的哭闹,装病,她这样的冷静自持反而更让他难受。
这张脸他午夜梦回间想了无数次,每次都会因为梦到她含笑奔向他,而对他们的未来充满期待。
可如今他也不确定了。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爱过他,哪怕母亲说她有多不在意他,他也不愿相信。
明明无数次他都觉得她心似他心,他们之间是心意相通的。
怎么会不爱,哪怕就一点,也会让他怀有期待。
她的纤纤玉手因为要扶着账册,而将手掌摊了开来,手心上面依旧留着之前被利刃划伤的痕迹。
他记得那时铺子里的管事刁难他、威胁他,甚至恼羞成怒地抽出匕首恐吓他。
她却站在他的身旁,毫不犹豫地护着他,就那样赤手空拳地抓住了管事刺过来的,试图伤害他的利刃。
她手上的鲜血,当时止不住地喷涌而出,她却面不改色地对着管事说:“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真要杀人,不知道这灭口的罪,你能不能担得起。”
明明是那般柔弱的身影,却有着那般狠厉的神情和行为,吓得管事撒腿就跑了,自此再也没有管事敢效仿。
她当时跟他说:“面对恶徒不必谦让有礼,有时候以恶制恶,效果会更快、更好。”
他记住了,但她如玉的手上,却留下了此生都消不掉的伤痕,那是她为他受的伤。
江上清不愿相信,她为他做了这么多,只是母亲口中说的:“感念他的救命之恩。”
他宁愿相信她是对江家失望了,对他失望了,他也不愿相信她对他没有一丝感情。
江上清想到此处,只觉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一般,疼得不敢呼吸,每呼吸一下都伴随着痉挛般的抽疼。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服母亲,亦不知道该怎么留下她,所有的一切都压着他。
这一切,甚至比三年前父亲的突然病逝,更让他慌乱害怕。
明明所有难过的日子都要过去了,他就要除孝了,他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求娶她了。
每当想到这里,他就会觉得未来的日子充满希望。如今让他怎么接受他们之间要沦落到这般境地。
他的清如那么好,他怎么能放得开。
这些年如果不是因为他刻意放出那些消息,上门提亲的人,又将踏破江家多少条门槛。
这样的她让他怎么敢放手。如果她嫁的不是他,他不敢想....
“上清?”
“江上清?”
“你有在听吗?”
江上清在许清如的呼叫声中回过神来,他敛下眼中复杂的思绪,轻声应着:“我在听,清如继续说吧。”
许清如看着江上清飘忽的神色,默默地阖上账本起身:“算了,也不急这一时,你今天状态不太好,先好好休息吧。”
江上清抬眸望向要起身离开的许清如,眼眸微不可察的眨了眨,带着些期盼地问:“如果我的状态一直不好呢,清如会等我吗?”
许清如听了江上清的话微微抿唇,对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江上清,不要试图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我听说你母亲病了,你要是状态一直不好,我想她的病,可能也好不了。”
“清如真的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哪怕是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他眼眸中满是恳求的盯着她问。
她垂下眼帘,沉声应了句:“我以为昨天晚上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为什么你能说放弃就放弃,难道就不会觉得舍不得吗?”
许清如看着这样纠缠的江上清,轻轻地叹了口气,耐着心思问:“江上清,你是真的想让我留下来给你做妾吗?”
江上清坚定地摇头否认道:“不,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许清如继续耐心地道:“有些事情我并不想去说,因为难堪,我们之间并没有承诺过彼此什么,亦不算是辜负。
我承认自己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但是,你母亲的意思,你应该也非常清楚,我没有可以与你匹敌的家世,我只是你好心救下来的流民,有这样的身份在,我做再多,她也不会在意。
我不是没有试过去讨好她,只是你应该明白,她不会让步的。那你要让我退步吗?
那好,假如我答应了,那你娶妻之后,又要将妻子放在何处,将我放在何处?
江上清,你是一个风光霁月,干净明朗的人,这些事情你做不来,所以不要去做,只有我的离开,对大家而言才是一种成全。”
许清如看着江上清愕然的样子,眼底不自觉地便蒙上了一层雾,忍着心中的难过,声音有些颤抖地继续道:“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
江上清贪恋地看着许清如慢慢走远的身影,喃喃低语着心中的苦闷。
“对大家都是一种成全,那被成全的人为什么会那么难受,她怎么就可以这么潇洒地说放下就放下,难道她就没有一点舍不得吗?”
江上清颓然地坐倒在交椅上,他想不明白,也没有人能回答他。
翌日,许清如按时来到江上清的书房,继续给他细说着没有盘完的账目。
二人都没再提起之前的不愉快,像是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
日子一日一日地向前走,除了江母一直称病,一切都很顺利。
很快许清如也将所有的账目都给江上清交代清楚了,算是彻底地完成了她在江家的任务。
善始善终,以后她不必再留有牵挂。
她将所有的账本摆放整齐,长舒一口气,以后终于不用再面对江上清那满是探究的眼神了,她可以安心离开了。
江上清看着如释重负的许清如,明白她真的要抛弃他了,忍着心中烦乱酸涩的思绪,开口问道:“清如打算好去哪里了吗?”
“随便走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吧。”许清如满不在乎地回应道。
江上清低头垂眸,用那双清亮至极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她,声音低哑地又问了句:“那还会回来吗?”
许清如看着江上清那满是期盼又小心翼翼的模样,终究没有把那句不会再回来说出口。
思索良久,才继续对他回应道:“长宁国这么大,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或许会回来的。”
江上清匆忙转身,她尚来不及看清他的神情,便见他从身后的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架格中取出一个包袱,这才重新转过身来。
他神情宁静又温柔地看着她,将手中的包袱递给她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在让华林去备。”
许清如没有去接,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用麻烦了,没什么需要带的。”
江上清却不肯收回,依旧将包袱举在她面前道:“收下吧,当是江家对你这些年的感念也好,当什么都好。”
许清如不愿跟江上清继续纠缠下去,只好伸手接下:“好,那我收下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明日我便离开,以后保重。”
“明日我送你出城。”江上清继续说道。
“不必送了,包袱我收下了,今日就当送别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江上清的书房。
许清如回到烟雨阁中,打开江上清给的包袱,看着里边叠放整齐的银票,足足有数万两之多,还有衣服首饰,一应俱全。
她的眼眸又变得迷蒙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苦笑,无声地盯着面前的东西失神。
她哪里需要江上清这样的恩惠。
默默地将包袱里拿出的东西又装了回去,随手塞到书桌的架格中。
转身去简单地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饰,带走了身上为数不多的碎银。
她想这便够了,以后山高路远,总会有赚钱的机会,她来到江府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来,走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带走,不然只会徒增负担和烦恼。
第二日,许清如一早便起身,打算悄悄离去。
一出烟雨阁,便看到等在烟雨长廊中的江上清,他沉着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即便出了孝,他还是一身洁白的锦袍,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修长,融在身后烟雨长廊淡雅的风景里,十分地赏心悦目。
许清如看到这样的他,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不舍和心酸。
强撑着面色平静地对着江上清开口道:“送别不是一件好事,真的不必送了。”
“送吧,当初把你接入这淮江城中的是我,今日你要离开,我总是要亲眼看着才能放心。”他说完便接过她手中的包袱,转身向外走去。
她只好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待到出了城门,许清如接过江上清手中的包袱,又接过华林牵过来的马,对着他们摆手说:“我走了,回去吧。”
“让华林保护你好不好?”江上清继续开口争取道。
“不用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回去吧。”许清如说完便转身踏马,头也不回地向着城外奔去。
江上清看着许清如骑马飞驰而去的身影,再也撑不住身形,无力地扶着一侧的马车,对着一旁华林吩咐道:“悄悄跟上,不要让她发现了,替我好好护着她吧。”
“是。”华林应声跟去。
许清如奔袭数里才停了下来,随着离淮江城越来越远,心口也越来越疼。
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身看向那早已看不清的城门,轻轻说了句:“再见。”
她本就命若浮萍,无根无落,四处飘零。
此生有幸能遇得一缕清风,温柔相护,免了她成百上千个日夜的颠沛,又怎能不生情意。
此刻她真的要离开淮江了,而江上的那一缕清风,即便心中再喜欢,也是带不走的。
他终究不属于她,她明白,所以也便释怀了。
再见了淮江城,再见了江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