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江的三月,总是烟雨缭绕,难得一见是晴空。
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化成斑驳细碎的光影,暖暖地落在许清如的身上。
她端坐在春水院厅堂中,不明白为何今日江母独留她在此。
只见江母坐在厅堂中央的镌花交椅上,端着压手杯细酌杯中清茶,眼睛的余光却好似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一如窗外的天气一般反常。
静默了许久,江母才放下茶盏缓缓开口对她问道:“清如来我们江府已经快三年了吧?”
她听后尽管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礼貌地应道:“是的夫人。”
江母继续道:“这三年清如对我们家上清帮助颇多,我心中亦是感激,有些话我其实不好开口,但是作为他的母亲又不得不开口。”
这样的客套,让她知道江母接下来的话并不会很好听。
尽管心中了然,但习惯促使她隐忍着心中的思绪,控制着脸上的笑容,周全客气地回应道:“夫人但说无妨。”
“再过两天上清便要除孝了,他年纪也不小了,如果不是父亲突然过世,早该成家了,如今孝期将满,亲事自然该重新议下了。”
“我这心中也是拿不定主意,这才想着清如对识人方面颇有见地,又对和江家往来的家族十分了解,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
江母话刚落,她跟前伺候的周妈妈便开口道:“是啊,许小姐整天和少爷形影不离,更是应该清楚少爷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才是,许小姐说好的,夫人想少爷一定能满意。”
......
“清如?”江母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夫人。”
“可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江母看着许清如有些失神的脸庞,继续问道。
她压下心中思绪,轻扯嘴角对着江母开口问道:“夫人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娶亲自当是讲究门当户对,王家有意和我们江家联姻,我们两家生意上一直有往来,王公子在京中任户部侍郎,以后上清还朝也能帮衬得上,清如觉得王家小姐怎么样?”
她撑着表面的客气道:“夫人满意就好,清如今天身体有些不适,就先告退了。”说完起身行礼离开。
“清如喜欢上清吧?”不待她走出门外,江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愣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江母走上前来继续道:“我虽然孀居府中鲜少外出,但你们的事,我都知道,外边关于你们的言论,我也都听说了。”
“清如于我们家有恩,我感念,但上清的婚事,关系到家族的前途和体面,作为他的母亲,我只能做这个恶人,我不是不让你们在一起,只是正妻身后的家族必须要与江家相匹配才行。”
尽管江母的言语清清楚楚地落入她的耳畔,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句:“这也是江上清的意思吗?”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人的意思,自然是少爷的意思。”周妈妈在一旁回应道。
听了周妈妈的话,再看江母的脸色,顿时明了其话中含义。
只是没想到她一个当代优秀女青年,却在这异世被嫌弃身后没有家族依靠,不配正妻。
既不同意为妻,又同意她和江上清在一起,这太可笑了!
她脸上的那一抹苦笑再也掩藏不住。
这笑容持续时间极短,转身之时便又恢复了一贯的标准微笑,对着江母缓缓开口道:“夫人放心,我和江上清相处这么多年,从未有过逾矩之行。”
“现在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感念他当初的救命之恩。夫人说的事,我无意,不必再提,如今江家生意也步入正轨,夫人放心,我会尽快离开的。”
“清如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不是要赶你走,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些年也是真的把你当家人了。”
江母说完便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满是慈爱地说道。
“我明白,清如一直以来也很感念夫人对我的照顾。”她看着面庞慈爱的江母回应道。
面前的妇人,这些年,确实给了她很多温暖,甚至让她觉得江家就是她的归宿。
可这一刻她的脸庞依旧慈爱,光影也依旧落在她的身上,她却觉得有些冷了。
果真人性之中的熙熙攘攘皆为利,她或许理解她的行为吧,只是她不能苟同。
“清如真的要离开吗?”
“对,清如该离开了,生意上的事我会尽快找江上清交接清楚,望夫人以后也多保重。”她望着门外和煦的日光,缓缓地松开江母的手,语气轻飘飘地说道。
说完躬身行礼,转头离去,身影快速地消失在春水院的满园春色之中。
紫藤花密密低垂在庭院的雕花栏杆之上,香气弥漫到她的鼻翼之中,让她忍不住鼻中酸涩,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赶紧睁大眼睛,整理好思绪,继续向前走。
她不难过,她只是有些遗憾这满园的春色,以后便看不到了。
江母看着许清如离去的身影,对着身后的周妈妈喃喃地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对她太残忍了一些?”
周妈妈赶紧宽慰道:“夫人没有错,这些话早晚都是要说清楚的,您也是为了家族,更是为了她和少爷好。”
“我能理解上清的心思,像清如这种才貌出众又气质斐然的姑娘,确实很难不让人心动,只是士大夫娶妻当娶贤,清如没有家世支撑,为人又锋芒太盛,上清若娶她,必将影响他的仕途。”
江母说完紧张地拉起周妈妈的手问:“你说上清会理解我吗?”
“夫人放心,少爷自小温润孝顺,自是会理解您的苦心的。”
“但愿吧。”
许清如回到她居住的烟雨阁中,只稍坐了片息,便恢复了平静。
捋清楚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有了方向,遂又转身出门。
翌日,又逢阴雨。
雨水从如被墨色晕染的屋檐上流下,缓缓地滴落湖中,激起一圈涟漪,碧蓝的水波环绕在小桥之下,风景美得如诗如画。
她立在雕梁画栋的烟雨长廊前,凭栏眺望,神情安静地看着从回廊曲折中撑伞走来的江上清。
河畔绿柳依依,他长身玉立的身影笼罩在淡淡的烟霭之中,袍角被微风拂起,随着柳枝一起轻轻摇曳,融入这淡雅静谧的烟雨中,宛若一幅精美的泼墨山水画。
这样的美景她不知不觉间已经看过数百次了,转眼间她来到这个唤为长宁的国度,已经快三年了,如今要离开了,难免生出几分伤怀。
犹记得三年前,也是初春,她置身于高楼矗立的繁华都市之中,刚和一个物流仓储中心签订合作意向,笑着将他们送走。
初春的冷风吹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中的愉悦却无法掩饰,她踩着高跟鞋,脚步轻快地回到了酒店大堂,身躯瞬间被温暖包围。
这样的温暖让她觉得面颊发烫,胃里的酒好像也跟着翻涌了起来,眩晕感侵蚀着她的神经。
她以为是喝多了,想着回包房中休息一会儿就好。
记忆停留电梯门闭合上升的瞬间,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时,已经置身于残垣断壁的边疆战场中。
空气中甚至还残留着战后的血腥和硝烟味,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子半托半扛地带着她向前跑,大量的记忆从脑海中浮出。
她竟然穿越了。
原主父母早在战争中丧生,只有一个好吃懒做的叔叔,不知道为何这时还愿意带着昏迷的她逃亡。
原主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许清如只觉全身无力,神智只有偶尔能恢复几分清明,多半时候都在昏迷。
没有能力去弄明白事情的始末,只能任由那所谓的叔叔带着她逃亡,一路逃去了没有战争的江南。
不承想刚到江南,就被那所谓的叔叔给卖给了几个恶徒,她不甘心被恶徒欺辱,奋力逃跑,试图自救,却没有人愿意对她伸出援手。
那恶徒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一点都不顾及街上人的指指点点,抓住了她以后,当街就开始毒打,丝毫没有因为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就心生怜悯。
那天春暖、天晴,桃花被微风轻轻拂落枝头,随着微风散落在空中,景色绝美。
她就在这样的美景中,终于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毒打,疼得失去了意识。
她以为自己又要死了……
“姑娘。”
“姑娘醒醒。”
却在耳畔的柔声呼唤声中,又慢慢恢复了意识。
待睁开眼睛时,便见到了江上清。
初见江上清时,她即便神志不清,也觉惊艳。
他那清隽的面庞,出尘的气质,一眼望去,干净的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却因眼眸中对她流露出的几分担忧,好似又沾染上了一些烟火气。
“姑娘你没事吧?”见她睁开眼睛,他关心地问道。
也许是当时的风太暖,也许是他太温柔,不知道为何,自诩从来不感情用事的她,就那样莽撞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口,借着他身上的力道,努力地站了起来。
而当时的江上清惊慌失措地退后几步,仓皇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她甚至看到了他脸上浮现的红晕和不悦,却只是后退,不曾开口表达。
过了一会儿,江上清看了眼身后晕倒的恶徒,又关心地开口询问:“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她当时只觉得江上清眼眸中的关心不似作假,言行又极具分寸。
迫于求生的意念,她对他说:“我的家人都在战争中丧生了,逃亡到此,才遇到了坏人。”
果真见江上清听闻,眼中闪过一丝为难,犹豫片刻后,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对她道:“姑娘如今这样也不安全,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先跟我回府暂时安置。”
她就这样跟他回到了府上,暂时安顿了下来。
事实证明她看人的眼光是极准的,江上清对她极好,她的伤口也慢慢地好了起来,不会再经常陷入昏迷。
她也接受了自己真的穿越到异世的事实。
虽然心里有点可惜自己辛苦打拼下来的一切都成了泡影,但是置身在这样泼墨山水画般的江南风景之中,又觉得心中格外宁静,一直疲于奔波的神经突然就静了下来。
直到这时她才弄清楚江上清的身份。
江上清,淮江江家的少爷,远近闻名的才子,名字如他的人一般淡雅高洁,是这座精美府邸的主人,也是这个被称为江氏的家族,现在真正的掌权人。
他们相遇时,不仅是她在这异世最困窘的一段时光,也是江上清人生中最为悲痛的一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