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靠近他!”
杨子麟满身血污,在地上痛苦的嘶吼挣扎,陆铮第一时间猛然挥手,向周围人喝道:
“立刻去打几桶清水,叫随行医师过来,快!”
除魔司集体除魔作战必然会有随行的医部医师,污染异化,是比绝大数内外伤都要棘手严重的问题,只有那些经验丰富的医师才能处理。
加入除魔司后,陆铮对于邪魔污染做了很多研究,来自邪魔的邪血一旦进入人体,立即会带来不可逆转的污染,最终造成的异化程度一要看邪血入体的数量,二则是要看邪魔主体的威胁程度。
像是陆铮自己,穿越之前原主在城寨迎击的邪魔,不过是最低的灵级,并且当时只有少量邪血沾染伤口,这才让他身上的污染异化只有一开始的轻微程度。
但是此刻,杨子麟胸骨塌陷,伤口部位沾染的邪血更是来自于人头飞廉这样凶级大邪魔,其被污染程度显然已经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程度,很有可能会面临全面的畸变和失控!
“我去打水!”
“医师,医师!”
时间紧迫,同为小队成员的樊柯、赵来闻言立马散开,一个去打水,一个则是呼唤随行医师;而一旁的白子玉似乎想冲上前去,却被孔维拦着,脸色苍白,牙关紧咬:
“都是为了救我,都是因为我杨大哥才会变成这样,该死的应该是我......”
白子玉的话似乎同样有一个舍己救人的故事在里面,陆铮却没工夫理会,只是紧紧盯着靠在墙垛上脸色扭曲的杨子麟:
“杨子麟,杨子麟!能听见我说话么!?”
可惜面对喝问,满身血污的杨子麟就像是一个彻底被痛苦覆盖的野兽,只是面容扭曲成一团,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一样,发出声声不似人声的吼叫。
而更加令人惊悚的是,陆铮隐隐约约的看到,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之下,尤其是胸口血肉模糊的伤口处,大片大片的血肉正在蠕动,就仿佛皮肤下面有数不清的蚂蚁正在爬行。
那种感觉,就好像杨子麟的身体之中潜藏了一个恐怖的魔怪,即将破体而出,取而代之一样!
“出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城头另一个方向上,距离最近的岳山觉察到这边的动静,迅速赶了过来。
而当越过人群看到杨子麟的状况时,经验丰富的他顿时脸色微变:“重度污染......他是?”
“杨子麟,我队里的。”
陆铮沉声道:
“岳副尉,他还能救么?”
岳山紧紧盯着痛苦吼叫的杨子麟,显露出一种防备姿态的同时,目光似有一些不忍:
“恐怕不行......看他的样子已经是被人头飞廉之血彻底侵入,以这凶级邪魔的恐怖程度,他体内的污染程度恐怕已经达到了重度,再加上他并未突破力关,根本无法压制,我看要不了一时三刻他就会彻底畸变、异化,化作一头没有理智的邪魔,到时候......”
在作战中被邪魔之血污染,从而导致污染异化的情况,这样的例子在除魔司中绝不算少,整个西疆大塞每年起码有两位数以上的除魔人会遭遇这样的意外,从此不得不一生都与污染与异化做抗争。
但是这些群体之中,中度污染异化,甚至轻度的占了大部分,遭遇不幸的除魔人们凭借自身武功修为压制,以及除魔司的辅助治疗,大多都能把污染异化控制在一个安全的程度。
而像是杨子麟这样一被污染就直接到达重度污染、濒临失控的情况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就算是除魔司里经验最丰富的医师,也根本没有办法扼制杨子麟的畸变速度。
而根据以往例子,以杨子麟已经达到第三境的武功修为,一旦彻底畸变,威胁程度恐怕会直逼鬼级,哪怕同为出生入死的袍泽,在场的除魔人们也不得不刀兵相向。
“怎么会这样......”
岳山的话无疑等于宣判了杨子麟的死刑,孔维、陈兵等人咬牙握拳,白子玉脸上尽是悲痛之色,眼泪滑落:
“麟哥......麟哥!”
呼唤声凄楚,充斥难以形容的自责,引起周边不少除魔人的注意。而也不知道现在的杨子麟在经历怎样的剧变,他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同时神情越来越痛苦,嘶吼声越来越凄厉刺耳,抽搐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
“医师来了!”
“还有水!”
就在杨子麟状态似乎越来越差时,城墙上樊柯和赵来带着医堂的医师,提着几大桶清水正好赶到。
医师年近五旬,经验丰富,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心的杨子麟,二话不说就急忙道:
“快,先把他身上冲洗干净!”
众人急忙让开,樊柯、赵来提着大桶快步上前,接连两桶清水冲在杨子麟的身上,大量的血污被冲刷下来,染红了地面。
“吼!”
然而还不等医师有下一步动作,跪伏于地、被清水冲洗了一遍的杨子麟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又像是到了某种承受的极限,猛然仰天狂吼,同时整张面庞上皮肉扭曲蠕动,宛如厉鬼般狰狞恐怖,好像要控制不住自身身体之中的魔鬼破体而出了!
“小心!”
见此一幕,岳山顿时冷然低喝道:
“他坚持不住了,准备动手!”
岳山的冷喝下,孔维、樊柯、赵来等人顿时为之凛然,却不得不咬牙抽出腰间的刀兵,踌躇以对。
重度污染下的理智崩溃、全面畸变,普通人也好除魔人也好,都会化作彻头彻尾的邪魔,继续散播死亡与恐怖。
同为监察部的成员,已经达到第三境的杨子麟属于资深除魔人,其经验丰富,性格宽厚,和其他成员的关系一直不错,是每一个人同生入死,并肩作战的袍泽、兄弟。
而现在,昔日的袍泽即将化作疯狂的邪魔,他们不得不对其刀兵相向,这是何其的讽刺,残酷?
“杀......”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众人严阵以待间,整个人仿佛野兽一样痛苦不堪的杨子麟死死抓着胸膛,仿佛要阻挡什么东西出来的同时,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杀,杀了我.......”
挣扎和抵抗到达极限,杨子麟在这刹那仿佛回光返照般获得了几分理智,豁然抬头,血肉蠕动的面庞上带着无与伦比的痛苦和决绝,朝着陆铮放声狂吼:
“杀了......我!”
“队......长,杀了我!”
“照顾......好我的,的家人,就算是死......我杨子麟,也要做人!”
突!突!突!
就在放声狂吼过后,杨子麟的胸口之上最严重的那处伤口部位登时破裂,然后一条条血肉触手疯狂涌出,仿佛以千百倍速度破土而出的新苗。
同一时间,他眼眶之中,口鼻之中,无数肉芽仿佛活过来了一样,疯狂生长蠕动,纠结缠绕,争先恐后的堆积覆盖,让他眨眼间再无半分人样!
毫无疑问,抵抗失败,杨子麟整个人开始了彻底的畸变,无力回天。
如此惊变之下,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眼神顿时大变,白子玉更是痛苦、不忍的大叫:
“不——!”
锵!
与白子玉大叫声同时响起的,便是一声清越而又森寒刺骨的刀声。
几乎就是在大叫声传出的同时,只见陆铮眼神默然,豁然拔刀,一线刀光宛如黑暗虚空中骤然绽放的雷霆,将杨子麟彻底崩溃、畸变的身躯和面容笼罩。
嗤的一声,刀光闪过的瞬间,即将彻底化作邪魔的杨子麟身首瞬息分离,头颅滚落在地。
头颅被斩落,他低伏的身躯上剧烈的畸变过程却没有立刻停止,条条触须疯狂舞动间,仿佛带有某种本能一样想要支撑着无头身躯继续站起,令人毛骨悚然。
知晓邪魔生命之顽强,一旁的岳山叹息一声,手中银枪如龙出海,瞬息穿透其胸膛,将其死死钉在了地上。
无头身躯犹自在地上挣扎,陆铮声音低沉:
“火油!”
孔维等人红着眼,咬牙将火油、火石接连投出,火光轰然而起,瞬息将杨子麟的无头身躯覆盖,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之声。
白子玉死死握着手中的长剑,泪如雨下。
火光熊熊,映照在周围所有除魔人的脸上,无不显露出难言的沉默和悲哀。
在场的,绝大部分都是时常在一线战斗的战斗人员,直面各种邪异和恐怖的威胁。伤残,死亡、乃至被邪魔污染的风险,存在于每一次的除魔行动之中,像是杨子麟这样的情况,很多人都不是第一次见到。
也许有朝一日,他们之中有人也会在某一场战斗中面临同样的境地,只要邪魔还存在一天,这样的事情终将会继续上演。
这也是他们这些人的宿命。
火光烈烈,陆铮凝视着跳跃的火光,以及火光之中被吞没的畸形人影,也是默然不语。
加入除魔司这两个月,他和杨子麟等手下来往也不算太多,但是对方性格稳重,经验丰富,交代的几个任务都能很好的完成,是一个可靠的帮手。
可惜,和原主一样同样是舍己为人,杨子麟付出的代价却过于惨烈,以至于他在理智即将崩溃的关头,只能以死亡寻求解脱,即便他身为杨子麟的直属上级,也根本无能为力。
“各位,节哀顺变......”
除魔司的火油都是特制,燃烧性质十分猛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杨子麟畸形的身躯已然在火光中化作焦黑的尸体,一动不动,一旁的岳山默哀一阵,低叹一声,上前拔出银枪。
气氛压抑而沉默,陆铮凝视着尸体上渐消的火光,头也不回的道:
“杨子麟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身后白子玉悲痛失语,孔维声音干涩,黯然回答道:
“老杨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除了老母以外还有一对妻儿......”
陆铮默然点了点头。
除魔司对于阵亡的除魔人有丰厚的抚恤,并且会在某种程度上保证其家眷的生活,算是这场悲剧中唯一的安慰。
只是类似的悲剧绝非孤例,火光中他抬眼而望,城头更远处,还有一个个防卫军士卒没有发现,或者说是顾不及这边的动静,依旧在各处血泊中、废墟中抢救着伤员。
这些伤员中,有的残缺不全,已经是尸体;也有个别的浑身血污,全身都被腐蚀大半看不到一块好肉,生死不知。
这样的情况就算活着显然只是一种痛苦,在悲痛的呼喊中,救人的士卒最终不得不咬牙含泪,亲手结束了这些兄弟袍泽痛苦。
从救援开始到现在也就片刻的功夫,城墙上下各处,一具具尸体就零散排列成排,堆积成堆,可以说是尸横遍野。
陆铮不是没见过死人。
却从未同时见过那么多的死人。
再加上杨子麟已经辨认不出模样的尸体就在面前,他比任何时候都要体会到,所谓邪魔给这世界带来的到底是怎样的灾难和恐怖。
这一切,难道就无法改变么?
这个世界的人们,包括我,终其一生都要生活在这样的邪恶和恐怖之下么?
将这幅壮烈或者说是惨烈的图景尽收眼底,陆铮眼眸深处似有火焰在跳跃燃烧。
穿越以来,因为自身的污染和异化,他孜孜不倦的修炼、追求力量就是为了能在这个邪异怪诞的世道更好的活下去而已,
但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他深刻感受到了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更是隐隐产生一个别样的念头,自心里开始萌发。
“胡军!”
“指挥使胡军何在!?”
就在这时,城头上突然传出一阵嘈杂的动静,打乱这默哀的气氛。
他目光一转,便看到在不远处的城头上,一个身穿暗金铠甲,肩披猩红披风的高大男子在众星捧月之下登上城头,冷声呼喝着什么。
那男子年纪大约三十许,面容冷峻肃杀,面容犹如刀削斧凿,行走之间有一种龙行虎步、目空一切的霸道之感,其人仿似乎地位甚高,周围无论大小军官,无不急忙见礼,不敢怠慢。
很快,正在和其他军官一起救治伤员的指挥使胡军快步赶来,急匆匆的行礼道:
“指挥使胡军,见过赫连统领!”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然而,面对胡军的行礼,被称作赫连统领的霸道男子却环顾四周的一片狼藉,以及城区之外被人头飞廉肆虐过的大片农田、农庄,森冷道:
“这就是你们给我守的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