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士排难解纷,反使措颜无地。”————————【金莲记·释愤】
易京外,袁军大帐。
“果如明公所言,我军斥候在东北小道上捉获公孙瓒求援辽东的探子!”郭图兴致勃勃的从帐外走进,向袁绍拱手奉上了一份文书。
袁绍正与帐内诸谋臣围着炭炉烤火,虽然大帐四处皆安放有炭炉,温暖如春,但袁绍近来还是喜欢一群人围在他身边,以他为中心,面对面的谈心说话。一旦坐的远了,他便会觉得疏离,内心会有些许的不安。
这份情绪他从未告知过任何人,袁绍生来就善于掩饰这一点,就连聚人拢火也都是他打着‘风雅’的旗号。他坐在正中,面色平淡的从郭图手中接过文书,示意对方坐在一旁的空位上,又翻开看了几眼,道:“公孙瓒技穷耳,公孙度与他同姓不同宗,关系疏远、又不亲近,遇到危难时才想着求援于他,可见他已经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烤着火的田丰忽然抬起头来,脸上映着火光:“明公单只在东边布置斥候截道,会不会稍有疏忽?”
他说话仍是这么直白,袁绍有些讪讪的卷起文书,说道:“幽州偏居东北,公孙瓒近旁无人,能求的只有公孙度。田君若是要说并州……嘿,他公孙瓒真的伏下身子去求刘伯安,那他就不是公孙瓒了。”
一众谋士皆在身旁附和,或三两说笑,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竟不再有面对强敌公孙瓒时的凝重之色。袁绍与公孙瓒这一对宿敌当真是将对方的性格与特色熟悉到骨子里,知己知彼,同时也对症下药。
田丰却没有笑,他仍板着脸,即便是温暖的炭火也没能缓和他面部的棱角,只听他说道:“公孙瓒眼下身处危急,其也不是固执刻板之辈。刘虞曾也是他的故主,虽有龃龉,但事涉天下局势,以刘虞之宽厚,也不是不会……”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了,帐内的笑意倏然消散,不少人都幸灾乐祸的看着田丰,这其中就包括不怀好意的郭图。田丰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袁绍,只见对方微低着头,半张脸隐藏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伸手正将那卷公孙瓒向辽东求援的文书缓缓塞入炭火上。
火蛇登时从赤红的炭上燃起,舔舐着缣帛,发出缕缕白烟。本就闷热的环境里又呛起人来,郭图等人纷纷咳嗽着,意欲往后挪几步,可袁绍未动,他们也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幸而须臾以后,火光燃尽后,只余几片灰烬静静地躺在炭火上。田丰此时与袁绍离得最近,而周围又是一番窃窃私语声,似乎都在小声议论袁绍为何突然玩火,也只有田丰亲耳听见袁绍似若呢喃的呓语:
“他不会的。”
“若你是个没胆的懦夫,我公孙瓒何须留你在这世间苟活?徒然坏了我的声名。若你还有几分胆识,就不妨替我办成这件事,即便办不成,你这也算是多一条活路……”
公孙范脑海里回响起临走前的这番话,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父亲公孙瓒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尽快翻过太行,赶往晋阳!只有去求那位刘使君,才能扭转幽州的局势!
“公子,晋阳到了!”众人越过一片片平坦辽阔的田野,在宽敞的大道上策马狂奔,终于遥见远处的一座雄城。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着梁冠玄服,腰间系着一条的黑色绶带,他身材壮大,长得一副浓眉大眼,炯然有神的看着公孙范等一行人从远处便减缓马速,最后到近前下马步行。
公孙范走到跟前,只看年轻人衣着简朴,一身官服像是穿了很久的样子,并不如何出彩。这样的打扮在公孙范眼中并不纳罕,当初刘虞治幽州时便以身作则、推崇俭朴,许多用度奢靡的豪强大家都为其感化,如今作为刘虞的下属,无论是自愿还是非自愿,衣着简朴些,反倒更能获得刘虞的青睐。
他恭敬的下拜,与其说是对着那位年纪只比他稍长几岁的年轻人,到不如说是对着那组铜印黑绶:“幽州公孙范拜见晋阳令!”
晋阳令司马朗坦然接受了对方这一礼,他经寒风一吹,轻轻咳嗽一声,这才伸出手来将公孙范扶起,嗓音有些嘶哑:“你走哪条路来的?”
公孙范低着头答道:“是走中山、常山两国,再径穿太行,这才赶至。”说完,他想起自己一行在路上耽误了不知多少时日,易京局势也不知发展成了什么样纸,念及父亲危亡,公孙范顿时急了起来,张口就要说话。
司马朗及时将话头接过,仍是不紧不慢的分析道:“喔,看来代郡的确亡失乌丸之手了。”并州也时刻在关注着幽州的战局,自从袁绍勾结鲜卑、乌丸等胡族兵马以来,上谷、代郡等幽州边郡便大量盘踞着异族兵马及其家眷。经过探知,此刻的代郡已经被乌丸王及其大人控制,各称单于。如今通过公孙范的直面了解到,代郡的局势可能比探子打听的还要败坏。
“尊驾……”公孙范想起自从出了太行山,进入太原郡以来,一路见到的尽是农家烧荒撒灰过后的黑色田野,还有沿途军屯、民屯的晒谷场、谷仓,这其中,屯田劳力也不乏匈奴人。所见所闻,俱是让公孙范震撼不已,没想到光是一个贫瘠的并州就有如此气象,即便太原郡乃是并州精华所在,也足以进窥朝廷在关中积蓄了多么庞大的实力!
想到这里,公孙范更是迫不及待的想张口请援,只是他话还没说出口,便又被司马朗截断:“太行山势险阻,足下一行也是辛苦了。郎君的来意我已知悉,你且把将军的文书予我,然后便可去驿馆安歇,由我去转呈使君。”
“这……”公孙范有些不情愿,担心对方这是搪塞敷衍之辞,犹豫着说道:“刘公是家君故主,期年未见,有许多话不是缣帛可以言尽的……不知可否当面引见?”
司马朗笑了笑,却不说话,向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其意不言自明。
公孙范无法,只好从怀中掏出文书,无可奈何的交付到司马朗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