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下竭力尽能以立功于国,君必报之以爵禄,故臣下皆务竭力尽能以立功,是以国安而君宁。”————————【礼记·燕义】
初平四年春,司徒马日磾于承明殿代天子最后一次接见由关东各州郡、藩国遣派来朝的使者、上计等人,进行了一场友好的洽谈,温言抚慰之余,马日磾反复用天子《高庙罪己诏》里的内容来告诫众人,愿诸公皆为‘忠良,则当赤心为国,匡朕之咎’,切勿‘自甘卑鄙,益增朕罪’。
众人无不唯唯称是,表示要将朝廷现今的气象传告关东各地,敦促长官恪守忠义,勤于王事。马日磾对此格外欣慰,当场表示要重敦天子与各地牧守的君臣之义,减省刀兵之祸,至于彼此之间信不信,有几句话是真的,那就只有彼此心知肚明了。
在使者离去前,皇帝与马日磾等人经过一番商榷后,终于正式敲定了对关东诸侯的官爵赏赐:
先是以靖安地方、配合朝廷天使抚慰叙功,前将军朱儁,使领豫州刺史、暂驻河南;后将军袁术,封成武侯、假节;幽州牧公孙瓒,拜镇北将军;东平相曹操,改拜平东将军、督兖州军事;卫将军吕布,拜安汉将军、守北海相。
再是以讨董遣使、为朝廷输送钱谷而录绩,徐州刺史陶谦,进徐州牧、拜镇东将军;荆州刺史刘表,进荆州牧、拜镇南将军。
最后则是对部分缺额郡守长官的任命,比如拜徐州朝使赵昱为广陵太守、黄门侍郎丁冲迁济北相、别部司马荀彧拜东平相、以及平原相刘备迁齐国相等等。
即便如此,朝廷的这次封赏依然存在着这样和那样的不足、甚至是不应当犯下的疏忽。
比如朝廷对陶谦时不时对兖州进行武力试探的行为不管不顾、以及对袁术身为后将军,朝廷却未有明确规定驻地,并且对其进兵陈留视而不见、甚至是朱儁虽然拜为豫州刺史,但朝廷根本没有让其南下夹在袁术与曹操二人之间充当缓冲的意思、更重要的是,关于青州刺史一职,朝廷始终没有安排一个人赴任,更没有把公孙瓒与袁绍私置的刺史扶正,就像是有意忽视了一样。
总之,这一次的人事调整,看似是由朝廷出面,划清了各自的势力范围、暂时缓和了关东混乱数年的政治局面、重新树立了朝廷的合法性与权威,但还是留下了颇多争议的地方。这些争议的地方看似是一个个微不足道的纰漏,可这些纰漏却会在一个合适的契机到来之际,引爆一场骇人的动乱。
当然,在皇帝的心目中,关东的混乱局面最好一直这么保持下去,等到他彻底收服并、凉、甚至益州之后,便可以兵出函谷,荡平天下!
领受封赏之后,众人依次返程,在此之时,荆州牧刘表遣派的使者娄圭暗中上封事,言益州牧刘焉私造乘舆车具千乘、图谋不轨。娄圭本以为皇帝会对刘焉做出什么表示、哪怕是公开责备刘焉此次未有遣使朝贺都行,可是这封事犹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娄圭故意在长安多呆了两天,发觉皇帝始终没有任何表态后,这才抱着满腹疑虑、悻悻然的离开。但他却不知道,这个封事将在必要的时候起到关键的作用。
送走了娄圭等一批关东使者以后,皇帝紧接着于白虎殿会见了来自凉州、冯翊等地的羌胡部族酋长,并敦促各族各安其民,不可擅自侵扰。
在与并州刺史刘虞、侍中荀攸等人召见匈奴右贤王去卑时,皇帝深情回顾了汉匈之间百年来友好交往的历史。他说,汉匈友谊源远流长、根深蒂固,早在多年前匈奴就曾为汉朝平定叛乱的战争中出人出力。在历代汉家天子与朝廷公卿的关心和培育下,汉匈关系健康发展,每一代匈奴单于都无不竭尽智忠,甘为大汉朝廷效命。
右贤王去卑也表示,此次随并州刺史刘虞赶赴并州,必将尽力招徕南匈奴各部,使之归化朝廷。
皇帝当即赐予右贤王在匈奴王庭行监国之权,并特准其子猛孙入太学就读,命其与刘虞一同赶赴并州,为朝廷建立功业。
并州,太原郡,界休县。
仲春时节,汾河两岸的杨柳枝上开始萌发黄芽,流水平静,清风徐徐。
一行数十驾车马、刺史旌旗仪仗、以及数百骑肃穆的伫立在荒废破旧的驿亭旁。
为首一人正是新上任的并州刺史、襄贲侯刘虞。汉代盛传五行之说,上至朝廷、下至豪族,皆以不同的季节穿不同颜色的衣服,以符合五行相生的概念。此时正是春季,所以刘虞穿了一身青色的纱袍,站在亭外。
他左右稍错开半步站立着的,一位是新任太原太守、琅邪王刘容的弟弟、阳都侯刘邈;另一位则是原护羌校尉、现护匈奴中郎将夏育;晋阳令司马朗以及一路跟随刘虞从幽州而来的故吏尾敦等人则站在后面。
站在他们身前的是朝廷这次诏拜的另外一批并州官员,分别是新任上党太守骆俊、度辽将军段煨、典农中郎将张辽。
夏育曾在段颎手下担任司马,是汉朝在征羌战场上颇有分量的大将,然而他的政治生涯起起落落。熹平六年,孝灵皇帝为人撺掇,未经深远的谋划便贸然对鲜卑开战,导致夏育、臧旻等将被废为庶人。直到七年后,北地羌胡与韩遂等人寇乱陇右,朝廷看重夏育曾经在征羌战场上表现的勇略,这才重新启用为护羌校尉,结果因为不善用计施谋,导致战事失利,再一次被免官。
如今凉州三明的后人族亲中,论地位、权势、名望,就属皇甫嵩为一时翘楚,张奂的两个儿子张昶、张猛深受皇帝青睐,皇甫嵩与其只有交情,却无笼络的余地。而段颎的族人段煨、以及旧部夏育则不一样,一个是有附从叛乱前科的降将、一个是被逐渐边缘化的老将,若无皇甫嵩的提携,恐怕他们现在的处境将极为潦倒。
由于皇甫郦不善军事、皇帝也不给其领兵的机会,所以皇甫嵩一直在利用自己的威望对这些宿将旧人加以提拔,以求借此成为自己在军中势力的延续,保障自己身后能有一份势力留给皇甫郦。这是一个士族自我保全、以及延续昌盛所惯用的方法。
段煨善于为人、军政民事皆通;夏育熟悉胡情、虽不善军谋,但颇有勇名,正是当下最适合的镇守并州的人选。皇帝本来就满意这两个人选,于是正好借此让皇甫嵩主动退位,不至于让对方寒心。
度辽将军段煨本来是护匈奴中郎将,屯驻上党,这次奉诏拜为度辽将军,受命改驻西河郡,故而提前探知刘虞等人前来的讯息,特意在界休等候交接。
“太原的情况,老夫皆已知晓。”刘虞眺望着远方的山谷,看似平静的神色中隐藏了几分兴奋与斗志昂扬:“你们莫要忘了身上背负的职责,也莫要忘了是谁给了你们如今的权位!”
界休本地的豪强尚未来得及赶来迎接,刘虞趁着四下没有外人,朗声说道:“今去并州,一切都得谨遵上命,凡事,皆以我为主,若有偏废——亦由我承担!”
段煨、骆俊二人相视一眼,顿觉此话有些莫名其妙,但并不妨碍他们对名义与实际上的长官表示附和。夏育虽然摸不着头脑,幸而在来之前就受到皇甫嵩的耳提面命,管军不涉政就是了。
唯有张辽与司马朗眼神一亮,在众人一齐发出的答诺声中也最为响亮,底气十足:“我等必不负国家、使君所望!”
随后便是骑兵护卫们的轰然应诺。
刘虞微微颔首,对段煨等人拱手道:“劳驾诸位相随,且就此各赴所在,莫要相送了。”
他用自信且鼓励的眼神一一看了即将前往西河郡的段煨、以及前往上党郡的骆俊、张辽等人,目光所到之处,众人无不点头回应,踌躇满志、神采飞扬。
这一番行为举止与临行告白,不像是京官外放上任、一路迎来送往;倒像是大军分兵四向,深入敌境、攻城略地。
他们都是一枚枚棋子,为皇帝布在局上,搅动一方大势。
至于棋子会不会有自己的思想,会不会行差踏错,那就得看彼此的棋艺了。
刘虞与刘邈、司马朗、尾敦等人一起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带着队伍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去,直到他们渐渐消失在天的尽头,这才相视一笑,准备动身前往界休县城,去准备面对自己该面对的事,去会一会并州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