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君戴上了自己的草帽,里面穿着睡衣,外面套着牛仔衣,快速冲进雨里。
即便戴了帽子,雨水借着风依旧能砸在脸上。噼里啪啦的,疼是不疼,只是妨碍视线。他手往脸上一抹,勉强缓了一会儿,转头又是一脸水。
眼睛没法睁太大,不然雨水砸眼睛里难受。按照综艺套路,为了避免镜头浪费,这会儿他是要说话的,可他不是很想说。嘴一张开,又吃雨又吃风,也难受。
摄影师紧跟在他身边,扛着摄像机。贺君不知道摄像师现在拍的镜头能有多少录进去。在这种恶劣天气下,设备就算防水,雨全砸在镜头上。镜头可用率应该不高。
摄像师是听洪导话才留下的,脚步比贺君还灵活。原本跟在他身后,转头又跑到他前面,从斜前方拍他。贺君看见摄像师垂着眼沉默看着镜头,想到不高的镜头可用率,轻啧了一声。
吃了苦,回头要是一个镜头不能用,白跑这么一趟。
雨声大,雷电声也大,天时黑时白,让人心情不舒畅。
贺君趁着没闪电的时候,朝着摄像师喊:“你不要倒着走,这天气很危险。”他就这么说了一句,嘴里全是雨。
梅雨季节的雨有股特殊的味道,说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味。有点尘土味,又有点东西过期发霉的味,像是空气长久没流通。反正就很难吃。
“人滑倒,十几万就没了!”万一再受个伤,回头工作也没法做,亏损远超十几万。
摄像师抬眸看了眼贺君,朝着贺君摇了摇头。
贺君和摄像师说不通。他们这几个人每天忙活,和摄像师沟通不多。和镜头沟通的时候,大多的话是和未来观众说的,而不是和摄像师说的。
没时间扯东扯西,贺君只能尽可能走在宽敞的路上,往边上靠一点,让摄像师可以站在路中央拍他,防止摄像师倒着走真一个不注意给摔了。
两人紧赶慢赶,总算赶到水稻田。
草帽和牛仔衣都不防水,走这么一段路已经全湿透了。衣服挂在身上沉甸甸的,和灌了十斤铅一样。他再次抹了一把脸,低头找着排水口的开关。
中玉岛的排水设施需要亲自到现场处理,算比较落后的排水技术。贺君找到口,把排水阀门转开。雨太大,他手还打滑了一下。水稻田里积水确实不少,他把口开到最大,稍等了一会儿,又把阀门关小了点。
水稻苗还挺□□,半点没侧歪倾向。
贺君和摄像师喊了一声:“好了,我们快点回去。”
摄像师穿了雨衣也被淋得一塌糊涂。他脸上全是水,雨水被风带着,从脸那儿滑到了雨衣里头。
下雨天加快速度行走,迎面来的雨会更大。贺君管不了那么多,只知道尽快往回去。
一脚踏进室内,他把帽子和外套全扒了,直接扔在地上。外套砸地上,发出重物坠地的声音。
他头发湿透,完全贴紧脑袋,尾部不断滴水。单薄的睡衣贴在身上,连一点空隙都没留,隐隐透出了他的身材。只是现场没人在意。
摄影师把摄像机摆好,正准备抽出速干毛巾递给贺君。关正阳先摄像师一步冲过来,把一块巨大的浴巾挂到了贺君头上:“队长你快去洗澡。”
贺君应了一声,往卫生间赶。
他走一路,一路上全是水迹。
晚上本来就比白天冷,雨水又会带走大量人体热量。贺君走进卫生间时,才发现自己在咬着牙根撑着身体。他浑身上下肌肉都绷紧着,感受到卫生间灯暖后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他脱下衣服打开热水冲了两分钟,整个人才从暴雨中缓过来。水从头冲到脚,把他人烫红了,终于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和心情去想这次的事情。
仔细一回忆,贺君发现洪导其实早就通知过他们。
水稻田整地那会儿,洪导说了,马上要梅雨季节,他们得早点整地早点育种插秧。只是说完那一次后,洪导没再多提醒他们。
他们忙东忙西,要顾着快乐农场的事,要顾着其他通告,几乎每天直播,还关心综艺收视率和网剧观看数据。要在意的事情太多,实在……
贺君能给全团找出一万个借口。
但他也能找出一万个,他们可以意识到要下雨的细节。比如说今天白天格外沉闷,比如说晚上睡前似乎外面各种生物的动静小了点,比如说今晚天空没有星星和月亮。
贺君伸手把头发顺到脑后,无声叹了口气。
他关了水,用浴巾把头发给擦了,将这块半干半湿的浴巾围在自己胸前,确认上下都遮住了,往卫生间外走。外面还在下雨,屋子里现在灯火通明。
嗯,镜头是可以剪的。
贺君觉得节目组不属于卖肉节目组,为了过审绝对不会过分,所以半点没在意这种小细节,回卧室麻利换上一套干净衣服。
关正阳拿着一热水壶进卧室,往杯子里倒姜汤,递到贺君面前:“队长,我烧了一壶。摄像师已经喝了,这里都你的。”
贺君拿浴巾擦着头发,接过一杯姜汤:“谢谢。”
关正阳见贺君安然回来,在他身边骂节目组:“真的有病。这种天气早点说不行?给摄影师准备雨衣,不给我们准备。万一感冒发烧,回头节目进度不要了吗?到底谁参加节目?”
越说越气,关正阳坐在床上掏出手机:“我要用表情包骂他们。让吕哥跟我一起骂。”
贺君喝了一口姜汤,感受到一股火辣从嗓子眼烫到胸腔,再从胸腔蔓延到腹部。他把浴巾挂在脖子上,伸出空下来的手去拿手机。
手机信息已经上百。贺君打开看了眼,发现关正阳在快乐农场节目组的群里展现他丰富的表情包库存,表现出一副“超凶”的样子。
经纪人小吕没在群里说话,但给贺君私发了消息:这件事我会和节目组沟通,你看着点关正阳。我怕他情绪不稳定。
另外几个队友全醒着,童文乐见缝插针在节目组那儿提要求:是我钱没给够么?基础的安保人员、医护人员有就位么?
关正阳的表情包:快乐,啪,没了.jpg
童文乐:万一出什么意外,你们能在十分钟内确保节目组人员的安全么?如果不能,节目因意外停止拍摄。节目组怎么确保我们团的赞助不打水漂?
关正阳:在古代,你这个样子是要被杀头的.jpg
童文乐:……别发表情包了!你才要被杀头!
贺君:“噗——”
关正阳侧头,警惕看向自家队长:“队长,你是不是在笑我?”
贺君收敛起来,一本正经严肃:“没有。我是刚才在想,我们可以问节目组要点什么好处。你看雨衣挺贵的,雨伞也挺贵的,防晒霜支出也算日常的基本支出。”
关正阳一脸怀疑。
贺君见关正阳情绪还算好,没把小吕说的话转述给关正阳。
他一口气把手上那杯姜汤喝完,和关正阳说了一声:“我去吹头发,顺便看看摄像师。今天这个事交给你吕哥就行。”
关正阳应了一声,低头看群里。
群里叶浩和童文乐搭配,也和节目组在说这事:中玉岛偏远。到最近的社区医院都要一段距离。人生意外本来就多,我们不能赌运气。
邱丰没那么好口才,只发了几个愤怒的表情。
他们说了半天,洪导和小吕才姗姗来迟。洪导在群里安抚众人:这件事我和你们经纪人沟通过了。我们有做好准备,就近的农户里就有我们安排的救援人员。一旦发生问题,五分钟内赶到。我们严格按照合同拍摄,相关流程和意外事项也有在合同里说过。
话一大堆。
关正阳把手机一丢,仰头往床上倒下。他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哪怕眼内出现了看照明灯过度而产生的视觉黑斑,也没把眼睛闭上。
做节目遇到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贺君出房门,摄像师正好上楼。现在不是拍摄时间,摄像师终于对贺君开口说了话:“身上有伤口么?洪导有让我准备简易医疗箱。”
摄像师头发半干半湿,身上的衣服刚换过的样子。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箱,上面画着一个红色十字。
贺君朝着摄像师笑了下:“没受伤。今天晚上这种事情太危险了。我们只是普通种田——”
摄像师当着贺君的面打开了医疗箱。医疗箱里瓶瓶罐罐齐全,连镊子这种东西都有。他取出一个电子体温计,递给贺君:“半小时后量一下腋温。”
贺君接过体温计:“……谢谢。”
摄像师低头继续翻着,抽出了两包冲剂和两个茶包:“预防感冒。还有安神茶包。确定没有伤口?有伤口要立刻消炎处理。”
贺君笑开:“这么齐全?我确定没伤口。”
“以前拍记录片,更危险的事情都有。”摄像师看向贺君,“南方台风、洪灾、旱灾、雪灾,都有过。随时会发生。”
江南这块台风确实常见,只是大多数人处于安全地带,对台风的认知偶尔都会觉得像“狼来了”的故事,收到的警告短信比真实见过的台风都多。
至于别的灾害,城市里的人更少见到。
如果说贺君原本对节目组还有丁点怨的,现在是半点没了。贺君很实在朝着摄像师道了声:“谢谢,今晚上辛苦了。”
摄像师很不客气收下了这句谢:“嗯。记得早点睡。我等你们爆红后发的红包。”
贺君笑开:“承您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