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两百一十九章

师清漪敏捷地偏开身子,退开了,眼角泛起晶莹泪花,说:“你明明知道喝自己的血没用,那都不过是你自己安慰自己的幻觉而已!喝了自己的,能得到什么,血还会流失更多,连站都站不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欺欺人了!”

“自欺欺人!”师清漪又哭道:“你骗子!混蛋!”

洛神闭着眼,勾唇苦笑。

她总算喃喃地回了一句:“喝自个的没用,喝别人的便当真有用么?别人只能管得了这一时片刻,往后……往后……哈嗯……该怎么办?傻姑娘,最终结局其实都是一样的……我现下只要熬过去……熬过去就……”

她说到这,竟没力气说下去了。

“管得了一时片刻……片刻也好。”师清漪低头看着她,眼泪断了线般止也止不住:“不要熬了,不要再熬了。我要你在这世上活着一天,就快活一天,一分钟,就快活一分钟,这一秒,就快活当下这一秒。”

她的眼泪落在了洛神脸颊上,滚烫地往下滑。

洛神怔怔地望向她。

师清漪含泪哆哆嗦嗦说着,低着头看去。

洛神的脖颈肌肤上全都是师清漪铺散开的血,白瓣血蕊,残酷昳丽。

师清漪含去那些滴落的鲜血,唇登时被染了个鲜红。

她又抬起头,掐着洛神的下颌让她开口,带着哭腔说:“喝吧,喝了你会好受很多……求求你喝吧。”

洛神长睫轻颤,痛苦地闭上眼,没有回应。

此时此刻,她又要如何去回应。

师清漪没有办法,只好吻了上去。

洛神喉间压抑极了,除了极其低微的吸气声,别的一切都是她一贯的隐忍。

不过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不光是因为师清漪的血气已经毫无保留地散发,那股近乎甜美的血气仿佛无法抗拒,追赶着她。

更因为师清漪眼下的这个举动。

师清漪压制般抵着她,沾着血气吻了片刻,附在洛神耳边低声软道:“你嫁给我。”

她的声音似乎因为她呵气的热度而发了烫。

洛神身体一凝,完全怔住了。

“我知道……知道你为什么你宁愿苦熬着,宁愿去喝自己的血,我其实都知道的。你总是这样,不愿意去伤别人,更重要的是,你害怕上瘾,对不对?”

洛神喘着不说话,眼神迷蒙。

“这种事情是不是就像是吸毒一样,有了第一次,就又会第二次,第三次,你害怕自己上瘾了,永远摆脱不了,永远都要依赖别人,最终会害死别人,所以你宁死也不喝?”

“没关系,没关系。”师清漪眼角通红,喃喃着:“你嫁给我,做我的妻子,我养着你。”

“……妻子。”洛神眼里浮起雾气,声音叹息犹如梦呓。

“你是我的妻子。”师清漪吻在她的唇上,含含糊糊的:“我养着你,养你一辈子,那都是天经地义的。我活着一天,就会让你快活一天,你喝我的,就不需要有什么歉疚感和负罪感了。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治好你的。”

洛神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抬手攀住了师清漪的背。

师清漪感觉她浑身滚烫,陷在自己怀抱就快要融化似的,忍不住地将抱她更深。洛神翻了个身,将师清漪压在石面上。两人身子叠着,融在一处。

洛神慢慢往下,最终辗转,落到了师清漪肩膀的伤口处。伤口处火辣辣的,师清漪一个哆嗦,浑身毛孔因此而张开,收缩,继而发抖。

空气里弥散着化不开的血腥气息,忽淡忽浓,缠绵得几乎发了酵。

洛神依旧埋在师清漪肩头,轻轻压着她。

师清漪躺在巨石上,手里揉了一把洛神的长发,借着手电微光,能看见她眼角浮起一层淡红之色,与脸上和嘴唇处的苍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开始洛神浑身都在发颤,含在师清漪的伤口时,被那种新鲜活力的红色甘泉所蛊惑,的确是忍不住开始吮吸。

这让师清漪觉得很疼,于是她的身子也跟随洛神发起抖来,甚至抖得更加厉害。

即使是那样的疼,师清漪还是咬牙忍耐,手指缠着洛神的发丝,哆哆嗦嗦的。

所幸洛神很快感觉到了师清漪的这种不适,又松开了,目光恢复了澄澈。

洛神突然又抬手,施力按压在师清漪肩下一个位置。

“唔!”师清漪吃痛之下,溺水般紧紧抱住洛神。

“……乖。”洛神喃喃道。

很快,伤口流出来的血明显开始减少了,师清漪被那种火辣刺痛和微妙念头两相缠着,头脑里昏昏沉沉,实际上并没有分清楚这其中的变化。

伤口止血,洛神也已经将那种吮吸,转换成了更为轻柔的含,这让师清漪甚至都不敢睁开眼睛。

害怕一睁眼,看见眼前这灰暗阴冷的处境,那种编织的梦境又会跌碎了。

洛神掠过她伤口附近,辗转向下。残余的鲜血顺着师清漪的肌肤往下流,早已在雪白中划开数道细细的红痕,流得到处都是。

洛神将师清漪的衣服捞起来,同时将师清漪轻柔地抬高了些。不过洛神并没有没做别的,只是含在肌肤那里早已散开的血痕上,细细将那些血迹吝惜地含干净。

师清漪昏沉中勾住了洛神的脖子,这一刻,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想去管,如果可以的话,是否真的可以和她一起,快活当下就够了。

就算她真的被女人揉碎了,吃下肚去,也心甘情愿。

过了一阵,洛神将最后那些许血液轻轻一拭,转而又抱住了师清漪的身子,将她托着往上抬,乌黑深邃的眼眸瞬也不瞬地望着师清漪。

师清漪清醒了,勾着洛神的脖颈,也低头看她。

洛神的唇饱满红润,唇角血迹殷红,衬着她眉心点染的朱砂,妩媚得不像话。

师清漪这才想起了什么,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伤口的血其实早就已经止住了,洛神只不过是含了她先前流出来的那些残余血迹。

即便是残血,却到底还是带了她的温度,很新鲜。

“……你。”

师清漪一想到自己连内衣都被脱掉,结果洛神实际上早就将她的血止住了,又羞又气之下,竟又语塞了。

“我只是觉得浪费。”洛神轻声道:“你的,我一星半点也不会留给别人。”

师清漪:“……”

洛神回答得比之前要有精神些,至少有心思开玩笑了,手兜住师清漪的力道明显很稳当,眸子也回复乌黑。师清漪想到这几点,悬着的心又稍微有点放下了。

短短一段时间,她的心情可谓大起大落,跟个疯子差不离。

洛神拿了水瓶过来,将纸巾濡湿,擦拭自己的唇和脸,又将师清漪清理干净。

师清漪抿着唇,任由她动作。

“你待在这里,我拿点东西,很快便回。”清理完了,帮师清漪穿好衣服,洛神嘱咐。

师清漪知道她要回去做什么,点点头,洛神去了一阵,又回来了,拿了消毒止血的药和绷带。

替师清漪包扎完,又自己处理一番,洛神最后帮师清漪穿好西装,挡住她肩膀上的伤口。

四周依然很安静,大殿里除了守夜的人之外,都睡得很沉,守夜的人也没有四处走动,所以这里暂时无人会过来打扰。

两个人并肩坐在巨石上,看着面前影影幢幢的巨石林。

师清漪心情复杂,身上的那股烫意还未褪去,偷偷瞥一眼洛神的脸色,又转过头,接着看着巨石林。

过了一会,洛神突然道:“我曾被囚禁过。”

师清漪愕然。

她忍了忍,没讲什么,只是安静地听洛神接着说。

她们似乎很少有这种时候,洛神会彻底敞开心扉,和她谈一些以往她根本都想象不到,也不敢去想象的遥远故事。

“这种奇怪的病症,便是那时落下来的。”洛神抬起眸子,声音平静。

“是你在墓室里没有说完的那个大雪的冬天么?”

“不。那个冬日,的确发生了许多事,后来又过了许久,来到来年夏日,期间又结识了一些人。而一切,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曾经说过,你的记忆断层出现在了洪武七年的一个夏日午后,就是那时候?”师清漪斟酌了片刻,转而轻声说:“可是你那么……强,怎么会被坏人抓住,囚禁起来?”

洛神扭头,漆黑眼眸定定地觑着师清漪。

师清漪被她那种眼神看得心里一阵抽疼。

“因为。”洛神释然地轻轻一笑:“我便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师清漪怔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见洛神第一眼开始,师清漪就觉得她无比强大,美丽,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无限的吸引力。

女人在她心里趋近完美,简直无所不能似的,不管遇到了什么困难,只要这女人陪在她的身边,她就觉得安心可靠。

她全身心地信赖她,不光是因为她对她的那份刻骨的眷恋,还因为洛神本身的能力,足以让她依赖。

除了师清漪,还有身边的那些人,其实也是一样感受的。

现在,洛神说起她不过只是一个凡人而已,不知道怎么的,师清漪顿时觉得心中酸涩起来。

“我只是一个凡人,寻常人。被人扎到要害,也会死,被人投以剧毒,也会中毒身亡,更遑论对方确然厉害,倘以非常手段待我,我亦是无能为力。”

“是巫寐?”师清漪咬牙。

“并非只有她。”洛神道:“对方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势力,表面上以青头鬼为图腾。其实至今为止我都不太清楚其底细,我只是猜到那股子势力应该是分成好几个部分的,它们互相利用,互相制约,其中除了巫寐,还有便是大明朝廷,另外某些部分的力量,我并不分明。”

“你说被这股势力囚禁过,那么在被囚期间,你有没有……我是说你有没有获得什么比较重要的信息呢,肯定有吧?”

洛神静静地摇头。

“那里黑极了,不分昼夜。我不晓得时辰,也不晓得究竟过去了多少日子,我试图保持清醒,但是根本做不到。太黑,我看不见,只能记得许多时候,能感觉就像有许许多多的丝线--”

洛神突然捂住心口,肩膀微微发起颤来:“就像许许多多的丝线,穿过我的心脏,牵一针,扯一线,在我心口穿刺一般。”

师清漪慌忙抱住她。

洛神还在强制自己回忆那种噩梦,她的每一字每一句,真的就像是在拆开伤口的线,轻轻慢慢一扯,血珠子迸出,最终鲜血淋漓。

而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冷,除了轻微的哆嗦,一直在试图保持平静。

她其实已经在尽量进行简化,修饰了,目的也只是让师清漪能明白来龙去脉的同时,不会对她曾经的经历感到恐惧。

“我分不清日子,只晓得每日在那黑暗里做噩梦。做梦梦到有什么东西在剥我的皮,拆我的……骨,吸食我的血肉,我却不能动弹。待我稍微清醒了,我以为自己连尸体恐怕都被啃没了,回转过来,发现自己仍有知觉,尚在人世。日复一日,如此往复循环。”

师清漪抱着洛神,红着眼咬牙切齿。

……那帮畜生。

“每日醒了,我发现自己还活着的那一瞬,虽痛却很欢喜。那时我和我表妹……分开了,我不晓得她被带去了何处,但是只要能活在这世上一刻,我便有一刻见她的希望。我想见她。”

师清漪曾多次听洛神提起她表妹,自然知道那位表妹在洛神心中的重要地位,当下沉默。

“昼夜不分,浑浑噩噩,我不知晓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是十几日,也许是几月,恐怕是一年却也说不准。只晓得有一日,我昏沉中听到有个女人在耳边同我说,‘她死了。’”

说到这里,洛神明显又哆嗦了一下。

她一直竭力忍耐,只有在回想这个地方的时候,她看起来几乎要崩溃了。

师清漪真的无法想象她当时的痛苦,只知道那种苦痛,肯定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丝毫。

“……是巫寐说的么?”师清漪抱着洛神,低声道。

“不是。是另外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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