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割下的头颅

假使说,之前挂在房梁上的那具尸骸还能算是个人样的话。那此刻,箱子里的这具尸骨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个还没有开化的猴子。

只有小孩大小的身体上最显眼的是一根粗壮的尾骨。而单凭这个尾巴的存在,就足以把这具尸体从人的类别中划分出去。

人肯定是没有尾巴这个构造的。至于猴子...卢修虽然没见过猴子的尾巴骨骼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但依照他有限的见识,他还真是想不到有哪种猴子会有这么粗壮的一条尾巴。

这尾巴的粗壮程度都已经有些超过大腿骨了。而如果说这不是出现在一具类人的骨骼之上,卢修甚至都以为这是哪个恐龙的骸骨了。

当然,他还是一个人,最起码说像是个人。不论是头骨的模样,还是身体躯干的结构,这一点都是确信无疑的。而也正是因为对这一点的确信无疑,才越发的让人觉得古怪和悚然。

“这小东西,难道是个人?”

回过神来的老胡细细一打量,也是顿时的生出了疑惑来。而对于这样的一个问题,卢修则是摇着头,不置可否的说道。

“不清楚。不是人的话什么都好说。可是如果是个人的话,那它恐怕只能算是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

这话一说出来,不管是明日香还是老胡脸上都已经是浮现出了惊讶的神色。老胡更是下意识的抬头往上,去打量上面挂着的那具骸骨。

“不用看了,我已经看过了。身材娇小,骨盆突出。应该是个女性没错。”

“不是,你一个写的,怎么还懂这个?”

老胡嘀咕了一声,也没有指望得到什么像样的答案。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此刻他的脑子里已经是被某些某些幻想出来的情节给充斥了。

如果说上面挂着的是个男性,那么他恐怕还不会有那么多的想法。可既然上面是个女人,而且这具像是小孩子的尸骨又恰恰是藏在了她的脚下。这就由不得他不生出更多的幻想来。

他首先想到的是压迫。一个女人生出了有些畸形的孩子,受尽了白眼,不堪重负、百般无奈之下最终选择了悬梁自尽。当然,没了这个母亲的庇护,这个孩子估计也没有了活路。所以最终也只能是饿死在这么一个木箱之中。

可怜,可悲。残忍的世界充满了对这种弱势女性的压迫。老胡都忍不住对这对可怜的母子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水。

然而他刚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打算用这博取一下其他人的同情。卢修却是摇着头的,用最耿直的一个态度将这一切给推翻了过去。

“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样子。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样,她是不甘受辱才带着自己的孩子一块寻死的话,那么在她死了之后,为什么没有人过来清理一下。这可是将军的宅邸,总不至于说连个收尸的下人都没有,就任由她挂在这里一点点风干吧。也不嫌晦气?”

这话说得,有些过于直白和现实,以至于老胡以及正在酝酿情绪,大有滴几滴眼泪架势的明日香都是明显一噎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们不得不承认卢修说的有那么点道理,但这个道理却也实在不是他们想要听到的东西。说白点,这话是有些大煞风景了。所以,哪怕说是明日香,都在这个时候忍不住小声的暗地里嘀咕起来。

“老师,你可真是不懂人心...”

“我又不当皇帝,要懂什么人心。行了,这里既然没有你要找的东西那就快走吧。如果说你真要是于心不忍的话,你去帮她们一把,把这对母子合葬了也不是不行!”

前一句话是对明日香的反驳,而后一句话则明显是冲着老胡去的。

言下之意是你既然已经想要当一名拳法家了,那么就要有一个拳法家该有的姿态。光靠说可是不够的,你最起码也还要做一点什么才行。

而做吗?老胡看了看满是那种植物粘液的小孩骸骨,又看了看几近乎危房的房梁构架。心里也是瞬间的,就熄灭了把拳法给发扬光大的心思。

说归说。但要是说做,他可不想在这种没有什么保障的前提下就擅自去接触这些个状况不明的玩意。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给搭进去了,那等不知道多少年之后有人发掘了这个现场,把自己和这母子俩当成是了一家三口,那自己这未免也就太亏了一些。

他还没结婚呢?可不想就这么毛都捞不到一根的喜当了爹。

老胡的表现被卢修看在眼里,也是个不出所料的情况。毕竟不管说的再怎么好听,一般人也不可能有那些个闲情和雅致,在无亲无故的情况下,跑去给什么陌生人收尸。

逃之夭夭,哭爹喊娘,这才是一个正常的情况。像是老胡他们这样勉强还能保持镇定的评头论足,都已经是罕见的表现。而指望他们更进一步,并不切实际。

圣母,这个世界上或许会有。但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思想觉悟。卢修自认自己不行,所以老胡他们更是免谈。

“没这个想法,那就甭矫情了,走啊。”

卢修的说辞老胡全然无法反驳,他只能是悻悻然的跟在了卢修和明日香的身后。三人是随即就转到了另外的一间屋舍之前。而推门一看,里面的情景也是让老胡忍不住就瞪大了眼睛来。

这是空空如也。如果说前面那间破屋子里还有几个瓦罐、案几的,那这里就跟走了贼一样,当真是连个耗子都不带剩下的。

堂堂一个将军的宅邸,就算这是个下人的房间,也不至于说连个给人睡觉喝茶的地方都没有吧。你这将军未免也是太寒酸了一点吧。

老胡就差没把这话写在脸上,想来他心里应该是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

而对于此情此景,勉强还算得上是平常心的卢修倒是觉得事情不该是那么的简单。

区区一张案几,一个卧榻,这应该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但凡是长了个手脚的人都能自己安置一下,实在不行,就算是找张草席也该是能凑活的才对。可眼下,连一张草席都没有,这反而是更让他觉得,这会是另外的一个情况。

要不这就是个无人的空屋,要不,就是这里面的东西都已经被搬走了。

空屋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还是那句话,将军的体面还是要的。就算是这间房是给还没有着落的下人准备的,也不至于说连那么点东西都不舍得。所以,他更倾向于后者。而后者,则明显会衍生出这样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什么人敢从将军的宅邸里搬东西,他们又为什么要搬走这些个东西?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头绪,卢修也只能是跟着老胡一路向着其余的屋舍摸索过去。而一连七八间,几乎都是一个模样。即便说是有少量的存留,也仅仅只是一些破破烂烂的玩意,被时间侵蚀的早已经是不成模样,这实在是让老胡在心态上有了些爆炸的感觉。

他是来发财的,不是来摸空的?堂堂一个将军,你怎么就那么的寒酸呢?

一脑门子纳闷的他估计对剩下的几间小屋舍已经是失去了耐心和兴趣。所以几乎就是草草了事的看了一眼之后,他就闷着头的向着中庭的主厅还有后宅的方向走去。

估计是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些主人居住的场所里,老胡的不死心也是让卢修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希望越大,失望可能就越大。不过也是因为直到现在为之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太过离奇的事件的缘故,他也只能任由着老胡这么去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托了这个宅邸规模并不是那么大的福,一行人很快就沿着西边的回廊绕到了主厅的跟前。而刚从主厅的大门进去,本来还显得有些气冲冲的老胡也是立刻一个激灵的,下意识的就把自己迈出去的脚步给缩了回来。

这家伙也是个心大的玩意,不然也不可能在看到那几个尸骸之后,还能表现出这样的镇定。但连他都会下意识的有这样的动作,卢修已经是意识到了厅堂中的不一般来。

上前一看,果不其然。遍地的尸骸,让卢修这种自觉心性沉稳的人都是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大气来。而明日香就更加的不堪,她几乎是立马的就尖叫出了声。

照理来说,这不应该。毕竟多少已经见过人类尸骸的他们理当是对此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和应对经验的才对。然而,话却并不是这么说的。因为一两个和一大片,还是有着足够明显的差距的。

如果只是一两个的话,那么卢修他们还可以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以一个足够的平常心来面对。

这一点,其实现代人都差不多可以做到。只要不让自己的情绪失控,面对尸骸其实也就和看恐怖电影差不了多少,最多也就是这个恐怖片逼真了亿点点罢了。

但一大片...说真的,这种直观上的视觉冲击已经是有些超乎了一般人的想象,以至于即便是他们这样的人,都有些难免的心神失守了起来。

尤其是,这可怕的场面还是非同一般的诡异...

地面上的皑皑白骨,几乎将整个厅堂都铺的满满当当。尸山血海是什么模样,卢修他们想象不到。但是白骨积山是个怎么样的场景,他们也算是看到了个端倪。

而这还不止...因为这些个堆积在地上的骨头,大都是没有头颅的模样,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以一种跪立的姿势立在了这厅堂之上。

他们的脑袋,也就是如今的这些个森森头颅,几乎都是被方方正正的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就好像是在敬献着自己的头颅一样,整个场面都散发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森然和诡异。

而也是乍一看到这么个情景,卢修当即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看到过的一个由鲁迅的同名改编而成的老电影。

那是讲述干将莫邪的一个故事。说是楚王命干将莫邪铸造宝剑,剑成之后,楚王不想让如此宝剑再现人世,便命军士屠杀了以干将为首的一众铸剑师。

然而,干将早知道楚王的残暴。所以他并没有将自己铸成一对宝剑的事情告知楚王。而是在将宝剑中的雌剑敬献给楚王之后,让自己的妻子莫邪带着雄剑和他们的孩子暗中逃离,过上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干将莫邪之子眉间尺自然是想要找楚王报这不共戴天之仇。但他只是一个工匠之子,而仇人却是一方诸侯,麾下十万甲士的楚王,这中间的差距根本不可以道计。而就在他为此所苦恼的时候,一个侠士晏之敖却是给他提出了这样的一个建议。

假使眉间尺愿意交出他父亲留下的雄剑,并且割下自己的头颅以作投名之物。那么他就可以以敬献楚王宝剑和不忠之人头颅的名义来接近楚王。介时就是匹夫一怒,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故事的高潮也就是从这里开始,而也是从这里,卢修见识过了春秋古人最让人难以理解的一面。

眉间尺听到晏之敖这话,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自刎,将自己的头颅和宝剑奉上。而这晏之敖,也并没有说在拿到宝剑之后,就用这些去换取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而是真就如他所言的那般,开始一步步的设计,要斩杀楚王。

最终,晏之敖得偿所愿,获得了面见楚王的机会。他先是以术法烹煮眉间尺的脑袋,让其在大鼎中作歌。而歌至半晌,又以眉间尺脑袋在大鼎之底作舞之名让楚王近前观看。楚王不疑,径直上前。而晏之敖则趁机拔剑砍下了楚王的脑袋。

烈火烹煮的大鼎之中,眉间尺的头颅犹如鬼神一般,开始了与楚王脑袋的殊死搏斗。而眼见得眉间尺不敌,晏之敖又是挥剑割下了自己的头颅,钻入鼎中与眉间尺一起夹击这暴君。

三个头颅拼命撕咬,到底是一起在鼎中化成了森森白骨。而也是因为根本无法辨识谁是楚王,谁是刺客的,楚国的公卿贵族也只能是将这两个刺客和他们大王的头颅放在一起作为供奉。

这故事严格来说是个神话,但凡是讲点科学的人都不可能相信这里面的情节。但此刻,眼看着这些个皑皑的白骨居然这样摆放自己的头颅,卢修还真有些忍不住的在心里打鼓,怀疑起这世上到底是否有这样的人起来。

难道真的有人能魂灵不死,将自己的头颅取下,供奉身前?说真的,他是不敢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