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告别

另一个世界。

简静死后的第二个月,被追评为烈士。

季风带着相关资料,上门拜访了简家父母。比起之前在医院时,他们明显苍老很多,人也变得迟缓木楞。

“很抱歉,过了这么久才来探望二位。”这种时刻,总是格外艰难,季风没说什么节哀之类的废话。

他停顿了片刻,才说:“简小姐生前,和我说了一些话,托我转告二位。”

简母这才有了反应,急切地问:“静静说什么了?”

“她说,”季风组织语言,“请两位原谅她,不要为她担心,她只是回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他尽量还原简静当时的语气,复述她说过的话:“在那里,她是一个很有名的作家,每年挣很多钱,过得很好,很多人喜欢她。

“她住在一栋洋房里,养了一只叫骑士的德牧,有时候会碰见谋杀案,但她都能抓住凶手,有很多追求者,也许她会选一个做男朋友……”

话才开头,简母的泪就扑簌扑簌往下掉,抹都抹不完。等他说完,更是控制不住情绪:“早知道、早知道以前、以前就不拦着她了……”

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倾诉的缺口,说:“我们静静,从小就喜欢这种,以前电视上放《重案六组》,她就看个没完,晚上赶她去睡觉,她还会偷偷溜回来,藏在门后面偷看。”

孩子好像很快长大,但母亲始终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历历在目。

“初中的时候,一天到晚写书,老师说她文笔好,但写小说和作文不一样,中考作文60分,她老拿不到50,让我们劝劝。我们不想孩子当什么作家,像报纸上那些小姑娘,十几岁就出书上新闻,她好好读书,上大学,就行了。后来她懂事了,不提这个了,我还以为她早忘了……”

简母的眼眶又红了。

“报大学那会儿,她也和我们吵过,说想读什么犯罪心理,不然就念法律,可我们都舍不得。当警察——警官,你是警察,你知道做这个苦不苦,律师虽然挣钱多,可我们也打听了,忙得要死。我们真不要她赚什么大钱,有份安安稳稳的工作就行。”

她叹口气,对丈夫说,“早知道,就听她自己的。”

简父此前闷声不响,此时才道:“她知道什么?女孩子家家,做老师最好,工作稳定,福利也好。”

简母:“对,然后你女儿为了抓一个杀人犯,被车撞死了。”

话音未落,两人双双沉默,彼此僵持。

季风猜,他们夫妻这么闹矛盾有一段时间了。心里叹口气,他道:“两位,愿意听听我的看法吗?”

简母擦掉眼角的泪珠:“你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倒了杯热水来,很期待似的:“静静还和你说了什么吗?”

“简小姐是我见过的,最勇敢也最聪明的女生。”季风说,“她比警察还早一步查到凶手,这非常了不起。”

简父突然抬头,梗着脖子说:“谁要她了不起?”

“根据我们的审讯,简小姐之前已经有过两次危险。”季风的声音依然平稳,“第一次,王谈想杀她,但被她逃了。第二次,张峰回到现场,想和王谈一起杀人灭口,但简小姐仍然十分机智地化解了。”

简父耿耿于怀:“那为什么……”

“因为她不想凶手跑掉。”季风诚恳地说,“她可以安全地留下来,却选择了去追他们——虽然这么说有些残酷,但我认为,简小姐清楚自己选择了什么。这是非常难得的。”

“非常难得。”他不由重复一遍,放缓语调,“她知道,也许二位不能理解她的选择,所以只是请求你们的原谅。”

简母的眼泪又淌落下来。

“但我想,两位应该为她骄傲。”季风将烈士的文件递过去,加重语气,“她值得你们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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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又无眠。

简家夫妻躺在床上,两人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他们维持着一种敌对又依赖的关系,沉默地支撑着身边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亮堂堂地照进屋里,天花板一片雪白。

“要是,要是静静……”简母沙哑着嗓子,干涩地说,“真的去了别的地方,能让我们看一眼,就好了。”

简父没有说话,只是紧闭的眼角,默默沁出两滴泪。

房间又重归静谧。

然而这次,不知是安眠药起了作用,还是他们太倦太累,终于跌入梦境。

梦里,他们参加了一个老年旅游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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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车上,简母东张西望,心想,好久没做梦了,今天能不能梦到女儿呢?这是她每天睡觉最期盼的事。

但车上到处是老年人,一个导游在介绍景点。

丈夫坐在她身边,和她一样四处看,然后是如出一辙失望的表情。

夫妻双双沉默。

大巴驶入停车场,导游举着小旗子让大家下车。

简家夫妻顺着人流走下去。

“各位叔叔阿姨,前面你们看到的山头,就是许愿山,山顶有一个四百年前雕刻的佛像,传说只要能在日落前爬到山顶,虔诚上香,佛祖就会听到。”导游很懂带老年团的秘诀,舌灿莲花,讲起了各种一听就是编的小故事。

但老人们听得很入神,甚至已经讨论起要许什么愿望。

有个老婆婆说:“我儿媳妇一直没消息,我得好好求求。”

还有老大爷发愁:“我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戒赌,佛祖保佑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他们干什么。”也有看得开的夫妻,拿着单反到处拍,“咱们求身体健康,不给孩子添麻烦。”

老人的社交能力相当可怕,很快有人问起简家夫妻:“你们呢?”

夫妻俩说:“想再见见女儿。”

这一听就是个悲伤的故事,大家体贴笑笑“会灵的”,没有多问。

伤不高,也不陡,老年人也能慢慢走。

简家夫妻慢吞吞爬着,突然看见一只狗从身边窜了过去。

然后,他们听见个耳熟的声音:“骑士!”

夫妻俩浑身一震,齐齐扭头看过去。那是一个浑身发光的女孩子,皮肤白皙又光泽,头发染过,浅浅的灰色,微微带着卷曲的弧度,好像迪士尼电影的公主,环绕着不真实的弧光。

她穿着牛仔短裤和短T恤,戴一顶鸭舌帽,慢悠悠地赶上来。

“再跑这么快,小心我揍你。”她拉紧手上的牵引绳,“回来。”

膘肥体壮的大狗“嘤嘤”两声,赶紧跑回来。

“对不起,我的狗吓到你们了吧。”简静朝老夫妻道歉,随即一怔。这对夫妻面目寻常,可不知怎么回事,眉眼像极了她的父母。

两夫妻不说话,愣愣看着她,好像吓坏了。

她歉疚地笑了笑,又扭头:“小白,快点走。”

“来了来了。”江白焰戴着口罩、墨镜、帽子,全副武装,“静静,你也等等我嘛,慢点。”

简静:“狗都比你快。”

他委屈:“它四条腿当然比我快。”

骑士:“汪!”

简静哈哈大笑,伸出手:“行吧,我拉着你走。”

江白焰飞快握住她的五指。

简静姿态轻松,真的拽着他往上走。骑士兴奋坏了,立马忘记了方才的威胁,蹦跶着跟上,一副要和主人比比谁先到山顶的架势。

简家夫妻看着,眼眶双双红了。

两人也马上动身,努力往山顶爬去。

这一走,就是三个多钟头。

到山顶时已过中午,夫妻俩坐在山顶的KFC里,一面吃汉堡,一面喘气,同时还不忘找女儿。

静静在哪里?她是不是已经回去了?早知道,刚才就该多说几句。

夫妻俩懊悔着,期待着,忐忑着,食难下咽。

旁边桌的一对夫妻,却在此时提起了她。

“欸,刚才他们好像说,有个明星在这里?”

“不是明星,是个有名的作家。”时髦的中年女人说,“我知道,叫简静,写的书蛮有名气的,对了,之前看朋友圈,说她和美国人签约了。”

丈夫惊讶:“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说是新书特别好,国外要拍成电视剧。”妻子说,“人也漂亮,哎哟,好想要个签名,回去给你闺女,她能乐一个礼拜。”

丈夫心动了:“在哪儿?咱们去看看。”

“刚在厕所听小姑娘说,好像在后山那边。”妻子道,“吃过饭去看看吧。”

简家夫妻听到这里,哪里还吃得下饭,当即急匆匆地起身离开。

后山有点远,游客也不多。

他们俩不熟悉路,绕进了条偏僻的小径。

然后,就有点不巧,遇到一个拔腿朝他们跑来的人。

他看到夫妻二人,顿时目露凶光,似乎马上就要变成疯狗扑上来。

——但也只是似乎。

下一刻,他就哀嚎一声,扑倒在地。

他们的女儿走过来,抬脚踩在对方的后背:“你跑什么?我让你跑了吗?”

又扭头抱怨,“你慢死了。”

有过数面之缘的警官走过来,气还没喘匀:“缆车坏了,爬上来的,放宽点标准行不行?”

另一个年长的更是上气不接下气:“就是啊,简老师,这山看着缓,爬起来还挺要命的。”

简静“噗嗤”笑出声:“那你可不能白爬,下去之前,先去拜拜。”

“有道理,来都来了。”高警官说,“简老师许过愿没?听说求姻缘很灵哦。”

“这可不行,追我的人能从这里排到法国。”她眨眨眼,“再多来几个,我都要烦死了。”

老高:“呵呵。”

简家夫妻面面相觑。

“哎呀,你们在这儿,该回去了。”导游来找人,“缆车修好了,好多人等着下去,咱们老年团排前面。”

夫妻俩都不乐意给人添麻烦,再说,看女儿过得这么好,他们也勉强放心,半推半就地跟着走了。

可没想到,前脚才走,后脚简静接了个电话。

简单说两句,她就道:“你们慢慢来,我得先回去了。”

“什么事?”

“美国那边来人,要和我聊聊《猎巫游戏》的剧本。”她烦闷,“这下又得加班了。”

《猎巫游戏》是她今年的新作,讲的是巫术游戏,杀人推理。而且非常难得,海内外同一天上架,在国外也打开了销路。

没多久,她又凭借这本书登上了《纽约时报》的热门小说排行榜,引来美国一家制作公司的注意,想买下版权拍成剧。

“走了走了。”她摆摆手,如同一头轻盈的小鹿,跃入繁茂的森林。

缆车处。

简家夫妻刚准备进去,突然听见问:“不好意思,我能一起吗?”

夫妻俩怔住,赶忙低下头,掩去泪水:“当然。”

简静进去,认出了他们:“是你们。”

夫妻俩看看彼此,朝她笑笑,试探着问:“听说,你是个作家?”

“是啊。”她觉得对面的老夫妻十分亲切,不由笑道,“两位听说过我吗?”

夫妻俩胡乱点点头,又问:“刚才那个男的……”

“噢,他是个逃犯,扮成工作人员藏在山上,被我发现了。”她轻描淡写,“吓到你们了吗?”

“你、你这样太危险了。”简父忍不住说,“你父母会担心的。”

她笑:“这算什么,我能解决,小事。”

简母却说:“之前和你爬山的小伙子呢?”

“他有事先回去了。”

“是你男朋友吗?”简母殷切地问。

简静忍俊不禁:“不算是。”

简母流露出肉眼可见的失望。

“女孩子还是要安稳点。”简父老调重弹,“找个人依靠。”

简静笑一笑。

简母责备地看着丈夫。他不吭声了。

许愿山不高,缆车下去不过三分钟的时间,转眼便过去了。

车停稳,门打开,简静朝他们点点头:“我先走了,再见。”

夫妻俩握住彼此的手,恋恋不舍地看着她:“慢点走,路上小心。”

“我会的,请不要担心。”简静轻巧地跳下去,朝停在路边的商务车走去,“暮城。”

又一个男人下来,替她打开车门:“他们催得急,我们得快点了。”

“真讨厌。”她说,“干什么不说一声就来?”

康暮城:“编剧刚查出癌症,晚期,想在死前完成剧本。”

简静倒吸口冷气:“有必要吗?”

“艺术家的执着。”他说,“为了作品,迁就一下。”

她叹口气,点点头。

车子在前方掉头,重新驶过大门。

那对夫妻一直望着这里,久久不肯转开目光。

简静看了会儿,突然降下车窗,朝他们挥挥手:“再见。”

夫妻俩忍着鼻腔的酸涩,抬起手,慢慢的,慢慢的,朝她挥了挥手。

夕阳无限,终好梦。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番外,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写,想了想,还是写吧

只有好好说再见,才能放下牵挂,继续精彩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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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本章为止,静静的故事就全部结束了。老实说,非常舍不得,能坚持到这里,多亏了大家的支持。我是脑子一热就开了坑,完全没想过推理居然这么难写,真的是硬着头皮尝试。

虽然很多案子的推理,仍然比较生涩,但不管怎么样,写完就是一种成功。很感谢大家的包容,我又完成了一个题材的挑战。

比较遗憾的是,我前期一直觉得,推理最好不要带玄幻成分,不然就不够严谨,所以,谢唯、齐天的案子,冒险动作多过推理。然而,看过一些设定系推理后,我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比如《尸人庄迷案》,丧尸杀人,也一样很棒。以后还是要不断学习才对。所以在故事最后,也让静静用她的故事,弥补了我的遗憾。

总得来说,在推理方面,我还没入门,得老实承认,本文并不是什么硬核推理。但如果作为推理元素的网文,说不定还马马虎虎过得去(?)。假如能够让读者对推理提起兴趣,那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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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下新坑,下一篇文是《我妻薄情》,古言类,在专栏可以看到预收和文案,大家觉得感兴趣的话,可以提前收藏一下。我单方面希望11月下旬就能开,具体开坑时间,会在微博上面预告,总之尽量快,毕竟要恰饭的嘛,休息就没有进账了_(:з」∠)_

最后,再次感谢读者们的支持与喜爱,可以的话,给我五星好评哦~~也麻烦大家卖卖安利啦。

么么,下篇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