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屋外的风声如泣如诉。
屋内,斜躺椅中假寐的男子似被这呜咽声吵醒,蹙眉睁眼。
男子身着暗银蚕丝锦袍,衣服虽轻薄,但质地柔和贴身保暖。
其面部线条刚硬,五官却颇为阴柔,如果能抛开身份抛却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征战杀伐之气,当是大部分美妇人心中最温柔体贴的如意郎君,是大部分男人嗤之以鼻的小白脸。
可惜像出生这种事他是没法选择的,所以他一出生就注定当走上军伍一路,毕竟战家在中州虽远比不上九家中的常、汤二家,却也能称得上军伍世家。
怎奈这个军伍世家颓丧的时间已有些久远。
久远得在二十年前中州抗击外夷之战时都拎不出三个男丁来,唯二两个连裨将都没蹭上的家中顶梁柱一分军功没捞着,便成了连尸体都没人埋的孤魂野鬼。
久远得几乎没人知道战家也曾是个军伍世家。
如此战家受尽排挤情有可原,若非这代战家出现了个将才,曾经的军伍世家很可能被淹没在时间长河中,再无翻身之日。
作为这代战家唯一出息的青壮,战梨花担负承载着重塑家族荣光的重任与希望。
这一路的坎坷、辛酸与血泪不足为外人道。
人们只知道战梨花并没有让家族失望。
年仅二十三岁时便接掌朝廷特设的傲骨嗜血营一职,统御一千人,入驻平海郡。
三年过后,傲骨嗜血营已为傲骨嗜血团,战梨花手下已有近两千兵力。
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封侯拜将指日可待。
这或许是族人家人对战梨花的期待,却非他自己的想法,因为他对中州、对自己家族并没有多少认同感,因为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走到如今,他能看到的都只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自己……
笃、笃、笃。
“将军。”轻柔的呼唤声伴随着敲门声响起。
“进。”听到来人的声音,战梨花便将适才脑海中的不快给揉成团扔掉,舒展开眉头,把双手枕到脑后。
长发高绾、妆容朴素的中年妇人双手端着托盘莲步款款入屋。
妇人进屋前便脱了鞋,动作既轻盈又稳健,直至将托盘上的汤盅放到桌案上都没发出一丝杂声。
“将军,今日天寒,喝点羊肉炖汤驱驱寒,早些休息。”
虽然自己麾下的兵私下里不时都用“将军”二字来指代自己,可当着面叫的,或者说一直以来都这么叫的却只有眼前之人——这位在战梨花口中,在整个傲骨嗜血团里一直都被叫做田姨的女人。
跟随战梨花比较久的亲兵们都知道,田姨是跟着他们头儿从战家出来的仆妇,看着头儿长大的,关系很亲密,有望子成龙的心思便也不奇怪,大家从来都对其恭恭敬敬的,不敢有分毫怠慢。
如果说这天下间还有个战梨花打心底里愿意承认其为亲人的人,自然只有田姨一人尔。
是以,在私下里,他与田姨之间无话不谈。
“才过立冬,晚风就这么大,今年深冬想必会很冷。今夜尚早,田姨陪我聊会儿?”
战梨花伸长了腿,从边上勾来张凳子让田姨坐下。
田姨抚着战梨花的头,顺从地坐下,说道:“好,陪你把汤喝完。”
看着妇人脸上多出来的些许皱纹,战梨花想伸出手去抚平,可最终却是叹了口气,道:“好些天没喝到田姨炖的汤了。”
田姨轻拍着战梨花宽阔的背,说道:“别闹脾气,姨这不回来了嘛。”
战梨花掀开汤盅盖,羊肉鲜味和枸杞香便直钻鼻中。
“姨这些日子辛苦了,皱纹都多了几道。”
“这些话姨可不爱听。”
“我的意思是姨也一起喝些汤补补。”
战梨花说着已舀起一小块炖得香烂的羊肉,挂着几颗饱满红艳的枸杞,以及浅浅一勺汤,一边吹着一边送到田姨嘴边。
“姨先吃。”
田姨拿拳锤了下战梨花的肩头,便依了对方之意,慢慢张口将第一勺羊肉含入嘴中。
“姨,是咱这的羊肉好吃,还是北边的羊肉香?”
田姨吞下羊肉后,才说道:“嗐,这次虽在北边待了一阵,可行事匆匆,都是胡乱一吃,够填饱肚子就成,哪有闲像现在这样安心品尝美味,不过,姨敢肯定,这时候北边的羊一定不如南边的好吃。”
战梨花在田姨把握住自己的手喂了自己一勺羊肉汤后,含糊问道:“嗷,为啥呢?”
田姨笑道:“因为那边的羊现在十有八九都被冻瘦或冻死了呀,死肉哪有活肉香嫩?”
战梨花道:“这样,姨之前说这是最后一趟出任务了,那以后?”
田姨坦然与战梨花对视,道:“从今尔后,姨必然不再离你而去。”
战梨花反握住田姨的手,笃定道:“好,姨永远不再离开我,姨若想回去看看,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
田姨听言笑了,笑得很灿烂,笑得又多出几条皱纹,可她的眼中分明泛着泪光。
“好孩子,回去后,带你去看姨最喜欢的樱花。”
战梨花缓缓躺入田姨怀中,把脑袋枕在其腿上,略带娇气道:“姨喂我。”
田姨说了声调皮,便一手轻柔地给战梨花做着头部按捏,一手喂其吃羊肉汤。
……
……
冷魅从黑陶大瓮中盛出来碗羊肉汤,一刻不敢耽搁就要喂一勺给忙活得腾不出手的姜逸尘。
姜逸尘只喝了口被冷风刮得略带余温的汤,润了润喉,暖了暖身,已准备过岸。
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哐哐声,姜逸尘说道:“来了,我先去会会,各位做好准备。”
自昨日听到号角声后,已能肯定瓦剌人没放过凌霄渡这处漏洞。
越发清晰的哐哐声,应是装载于车上的大铁板片受颠簸时相互碰撞或磕碰地面所发出的声响。
在探索瓦剌军营的过程中,冷魅便从一伙瓦剌后勤兵的饭后交谈间了解到后方大铁板运输的信息。
在洛飘零看来,那些大铁板该当是瓦剌骑兵征服凌霄渡的关键!
此时此刻离午间时分已不足半个时辰。
大日当头正是一天里凌霄渡上最为温暖的时候。
瓦剌骑兵想要趁最暖和的时候在凌霄渡上作业,提前半个时辰进兵来做准备已是稍晚了些。
可当他们远远瞧见那道铁索链前赫然立着一道身影时,即知今日的计划恐怕没那么容易照事先布置去执行了。
再近几分,已可见得那道身影是个穿着镶银凤翔袍的男子。
男子背上有把十字型剑柄的剑,整个人和剑在阳光映照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骑行于阵前的七匹马上,三个装束与后边军兵迥异之人做着简单交谈。
“一个人?这是中州的哪位剑客高手?”
“看不出来。”
“哼!我来碾碎他们的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