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老李默然,很多时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情与义总难兼顾,他必须做出抉择。
片刻后,老李心中已拿好了主意,只是还需确认下两个选择的结果,开口问道:“哪个选择可让甄公子放过屋子里的这些人?”
姜逸尘答:“后者。”
老李再无半分迟疑,道:“那我选后者,请甄公子放过我的这些亲人们,李安生愿把性命留下。”
语毕,老李不敢回转过身,去面对身后的亲人,更不敢直面自己的死亡,遂合上了眼,静候甄公子发落。
咣当一声。
老李只觉脚下一颤,似有什么重物落在跟前。
他缓缓睁眼,刚瞧见脚下的一口黑箱子,尚未仔细打量,甄公子的声音已响起:“带着他们远走高飞、改名换姓,切莫再与江湖有任何瓜葛,否则,今后寻上你们的,不会是我,而是把你们当作叛徒处置的天煞十二门中任何一门。”
屋里众人听言后都长舒了口气,却难释重负。
便是连那些懵懂年幼的孩童仿佛都理解了这甄公子话语间的意味,他们可以活着,但他们必须离开养育他们多年的故土,好在,他们还能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共同面对未来。
言罢,姜逸尘无意再耽搁,便要开门离去,却被老赵给唤住。
“甄,少,少侠留步。”
历经了近一个时辰提心吊胆的奔波曲折,直至方才一刻老赵才如临大赦,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但在出口时还是对这并不算心狠手辣的杀手改换了称呼。
姜逸尘侧头问道:“何事?”
老赵一只手缩在胸前,一只手指向后方的黑箱子,恳求道:“少侠还是把那口箱子给带走吧。”
姜逸尘稍一怔,旋即回想起早些时候威胁老赵时说过的话,“你若有任何自作聪明的举动,这口箱子可够装下两三颗人头,我不介意让你尝尝鲜。”
——难不成这老赵被我先前的话唬到现在,听不出箱子里装满了银两?还是因联想到那鲜血淋漓的画面而感到心悸?
“带上,没有这些银两,你们走不远。”姜逸尘撇下这句话后,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性命之危已除,可大多人尚未从今日的境遇中缓过劲来,却听屋中有人出声道:“嘿!竟有一千多两!”
说话的是老钱,不知何时,他竟来到了箱子旁,更已将箱子打开,里面装的赫然是白花花的银两和一些银票。
屋中数人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眼前不由一亮,凑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唠起话来。
老李的心思却完全和其他人不同调,听到老钱喊的银两数目,他立马便联想到了这钱的来历,这是数日前,佑瀛在泰斗赌坊从甄公子手中赢来的钱。
一念及此,老李心中便极不是滋味,可是眼下这一屋子家人的未来,还需要他来抗,他不能在亲情和大义上摇摆不定。
那甄公子说的对,他们得抓紧时间离去,否则,若是等到两个副门主归来,或是天罡门来援,他可百口莫辩了。
老李重重地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意图让大伙儿静下来。
显然,四家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历经这番生死要挟后,众人更加认可了老李在这四姓之家中的最高地位,声响即歇,静待其发言。
老李道:“大伙儿回家准备准备,再过半个时辰,在东城门口集合,咱们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老李这番话可让屋中因金钱而来的略微活跃欢快的气氛,再次变得静谧而沉闷。
一屋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晋州人,即便曾因外夷霍乱在外漂泊辗转数年,但他们还是回到了故土,对重情的人而言,落叶终得归根,如今却为了躲避祸事不得不再次告别故地,而这次离开很可能意味着不再归来,众人不禁有些不舍和惆怅。
老李见此也颇为无奈,但时不待人,他急道:“是我连累了大家,但时间紧迫,大家还是抓紧行动吧,等换了地方安定下来,安生定好好给大伙儿赔个罪。”
“老兄弟切莫自责,咱这四家人若没有你的照应,哪能过得这般舒心,江湖的饭碗本便不容易吃,碗端的住时,咱享了福分,现下碗倒了,陪着遭些罪也是该的,婆娘、娃儿留在赵老哥家,我这便回去收拾收拾。”话粗理不粗,四发小中最为义气用事的老孙这回却对众人晓之以理,力挺了老李一把。
一边的老赵也是说服了自己,跟着道:“是极是极,只要一家人还能在一起,哪儿都是家,老伴儿,咱也收拾下,准备出发。”
老钱忽而插了句话,道:“那咱要改啥名,换啥姓?”
老李道:“老大哥定。”
老李口中的老大哥,自然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老赵了。
老赵未犹疑太久,便道:“周、吴、郑、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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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南城门口,一白衣文士骑着快马呼啸而出,去势迅疾如风,带起烟尘滚滚,惹得城门口那些睡眼惺忪的守门官兵破口大骂。
“我呸!大清早的,赶着投胎呢?!”
“呸呸呸!打了口哈欠,吃了满嘴沙!给我记住这青白马和这人的打扮,若在今天折回头来,少不得给他点苦头吃!”
“回来干啥,最好别回来了,直接在路上被人干了吧!呸!”
这些咒骂,早已远去的岳衡自然听不见,他正不断地扬鞭策马加速前行。
前头门主才说若是候不着同行的伴儿便赶紧上路,后脚这李安生便真的没来到南城门。
岳衡可不敢去想这老李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只知道这时候离晋州越远,自己便越安全。
然,也不知是否是鞭子抽打得太过用劲儿,惹得胯下的良驹月骢不满,只听其喘了口粗气,放缓了脚步。
再然后竟是完全驻足不动,任岳衡再怎么催促也不再前行半步。
青白的马儿摇晃了下头,而后抖动着身子,侧向一边,竟要把岳衡给摔下来。
岳衡手脚灵快,一个翻滚便落在一边,正要把鞭子甩向那不听话的马儿,怎知追随其多年的月骢竟倒在了地上不住抽搐着,没多时已口流秽物,睁眼断气。
原来月骢已是被下了毒,飞奔中的它发现身子状况不对时,强忍疼痛,缓下脚步,不过是为了让主人能较为安稳地着地。
从始至终,月骢都没有过几声哀鸣,因为它把最后这些力气都用来尽忠了。
岳衡怔住了,他自然是明白自己误解了老搭档,眼中的泪几乎便要淌下。
可背后传来的破空声,让他的神经再次紧绷,再一个翻身躲避,闪开了背后飞来的两记剑气。
怎知虽成功避开了剑芒,可岳衡却发现后背冷若寒霜,脊梁骨不禁因寒生栗,而这也制约了他本是灵活的身法。
当再有数记剑气如弩箭般接二连三地向他射来后,他不得不费尽全力去躲闪。
接连避开四五道剑气的岳衡已是冷汗涔涔,最令他心慌的是,这些冷汗受擦身而过的剑气影响,渐渐凝成冰霜。
不多时,他的额头、脸颊、前胸后背已是僵成一片。
不断闪避中,岳衡只觉右脚似被绊马索套中,随后右脚便无力支撑其做下一个动作。
此时,岳衡的心已凉了一半,他是地煞门里的执笔文书,武功也不差,武器便是持在手中的判官铜笔,判官笔更强于短兵交接,在这源源不断的远程剑气攻势面前,不免招架无力,还未逼得敌手现身,便已处处受制,接下来他能做何挣扎?
最终,当一阵寒风刮过时,他知道他的咽喉已被划破,随而冰凉刺骨的寒意自脖颈间扩散自周身。
他渐渐丧失了神识,在视线完全被黑暗所笼罩前,他看到了那甄公子的背影,还有那镶着紫玉的剑。
甄公子,白衣紫玉剑客,原来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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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州城中,天香阁。
天香阁的位置离晋州官府只近不远,如此一来总会给人感觉天香阁与官府的关系近乎,遂无人敢轻易生事。
同在一条街上,距离又如此之近还有一大好处,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阁中新来什么好姑娘,会什么新把戏,官府之人大多时候都能第一个吃上螃蟹。
而对于那些有家室的官府人员,还可借到官府公干为由,来天香阁寻欢作乐,毕竟去路方向均无区别。
夜幕四合之际,商阙方才从知客斋不紧不慢地来到天香阁楼下。
几个瞬息后,他已来到了一间屋前,站立良久,迟迟不推门而入。
这是天香阁老鸨如愿的屋子,在他上楼时,他已从街上看知屋子的窗头上并未挂出红灯笼。
三天前,当地煞门的情势变得微妙时,他便遣人来找过如愿。
可来人却发现那红灯笼一直高高挂起,彻夜不息,即便是次日午时,灯虽灭,可灯笼依旧还在。
当天,商阙便亲自去了趟晋州官府和蒋参军的府邸,查探蒋皖的情况。
不出所料,蒋皖不知以何理由谎骗家中妻妾外出公干,与官府告病休假,接连三四天均呆在如愿的房中,寸步不离。
商阙当即明白了此次对手的可怕,连地煞门暗藏的尖刀都被捏在别人手中,那他还有何后手可挽狂澜于既倒?
商阙轻叹了口气,推开房门,往里走去。
屋里的布置依旧如往日那般典雅温馨,可不知为何,见到眼前之景,商阙心中却是泛起一分萧瑟之感。
那如花似玉的女人正坐在梳妆台前,从铜镜中瞧见了来人的身影,喜上眉梢,侧身回头,展颜欢笑。
如愿虽有意掩饰,但那略微别扭的动作并未逃过商阙锐利的目光,几步后,他已贴靠上前,双手轻扶着这娇柔却发冷的身躯。
低头看去,只见其腹中竟插着一柄虎纹金边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