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临大地，房中光线昏暗下来。
姬慕之忽然皱了皱眉，拇指按在眼角上。
祝知之适时问：“可要点灯？”
姬慕之常年住在拍卖行里,房间布置精巧华丽。里间是卧室,祝知之除了那次偷书进去过一次，如今都只能止步于外间。
他站在墙角长蘑菇的时候，已经把所有摆设数了好几遍，别的不说,眼界是涨了不少。尤其是屋角挂着四盏七宝琉璃灯，一看就价值连城,不点的时候就贼好看,他想试试点开好久了。
姬慕之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像是在说他怎么还在。
祝知之：“……”我是安静,您老也不能真把我当摆件啊。
“不用。”姬慕之捏着书起身，进了卧室里。
门一开一关,泄出一丝明亮而柔和的光芒。应是某种明珠的光亮。
有钱人的快乐果然难以想象。
实际上姬慕之这人很独,以前根本没有贴身服侍的人。他跟来之后,就在隔壁收拾了个偏房出来住着。空落落就一张床,明明是顶楼，亏也能搞得这么寒酸。
没人看着,祝知之一屁股坐了下来。
桌上摆着数个果盘,盛满了剥好皮的葡萄。这玉盘能保鲜,葡萄仍然一粒粒水灵灵的,一股诱人的甜香。
他趴在桌上看了片刻,喃喃道：“有钱也不能浪费啊,十分可耻的行为。”
拈起一粒葡萄衔进嘴里,甜得笑眯了眼睛。
“可耻？”不声不响的，门忽然开了。
……哎呀，偷吃还说老板坏话被发现了。
祝知之似乎吓了一跳，站起来，面上露出局促之色，“我、我只是……”
姬慕之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等这张巧言令色的嘴里吐出骗人的话。
祝知之肩膀一松，泄气道：“好吧，我是偷吃了一颗葡萄。”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只有一颗，主子您宽宏大量，别计较了。”
“不装乖了？我还以为你会装到什么时候。这才多久就坚持不住了。”
姬慕之从未相信过他忠诚的表象。他目光沉下来，“说吧，为什么接近我。”
“我都这样了，能有什么目的。”祝知之提了提脚腕上的锁灵环，叹气道：“虽然不知道我得罪过你什么，但既然已经落在了你的手里，自然是想在能力范围内过的好点儿。”
姬慕之微嘲道：“果然，一个人本性如何，不是失忆就能改变的。”
“我只是想过的好点儿，有错吗。”祝知之控诉地看着他，不甘又委屈。“本以为跟在你身边待遇能好点儿，哪天把你哄开心了能放了我。结果比以前还累，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倒是比以前那副顺从的样子多出了几分生气。
多久能养成一个习惯？
祝知之跟在他身边一个月。若非姬慕之的本意是整他，即使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表现十分温顺讨喜。
察言观色、心思灵巧，安静时能融入空气，甚至一度让他忘了身边有人存在。
“作为下人我尽心尽责，作为老板你也不能太苛待呀。”祝知之认真地跟他协商：“况且虽然我没了记忆，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只能做低等杂役的。你就不能合理利用人才吗？”
看着他一本正经讨商量，姬慕之忽然有些笑意。
他想起那日祝知之偷书时嚣张的样子。
“你说得对，人尽其才。”
姬慕之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带着愉悦缓缓吐出了下一句：“你便很适合做现在的活儿，接着做吧。”
祝知之：“……”
“葡萄赏你了。”姬慕之转身回了里间。
得，好歹对他大方了一回。祝知之把几盘葡萄都端到眼前，边吃边安慰自己：这一口一枚灵石，这一口一枚灵石……
这是上好的灵果，灵气充裕，可惜祝知之现在没法吸收。若有其他人在场，想必也要叹一声暴殄天物啊。
夜色转深，祝知之实在吃不下了，正要回屋休息，忽听里间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有什么重物坠地。
“主子，你怎么了？”祝知之迅速推门跑了进去。
姬慕之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死死捏着一片瓷瓶碎片，鲜血自指间流出，他却仿佛感受不到手里的伤一般。
喘息粗重，似是极其痛苦。
瓷瓶打破，地上落了一滩水。姬慕之艰难地捏了个灵诀，将之变成冰块，覆到了眼睛上。
间隙，祝知之瞧见他眼睛一片通红。“……你眼睛疼？”
“出去。”姬慕之自喉间挤出两个字。
祝知之迟疑道：“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出去！”姬慕之猛然一甩袖子，将他轰了出去。
门啪的一声在眼前关上。
姬慕之这么骄傲的人，怎么会让别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祝知之笑了笑，转身出了门，找到新上任的管事。
王管事很好说话，听说姬慕之需要冰，就带他去了冰库，怕他耽搁差事，又找人帮他搬了一大块冰上楼。
“谢谢小哥，就放在这儿吧，我一个人进去就好。”祝知之搬起半人高的箱子进了屋。
冰被整整齐齐切割成一块块，他抱着敲门，“开开门？”
里面没答。
祝知之推门进去。
“滚！”姬慕之的声音有些沙哑。
看来已经疼得分不出心思了，不然肯定又要用灵力把他甩出门。
祝知之说：“你别急，我就是给你送些冰来。”
姬慕之挑起眼皮，缓缓看来一眼。
他那双凤眼生得极美，眼角狭长，银灰色的眸子妖异而冰锐。此时却是血红一片，看起来甚是骇人。
只分出一个眼神，又紧紧闭上，眉头紧拧。
床边挂着冰绡，薄而清透。祝知之撕下一条，裹了冰块走走到他身边。
似是怕惊扰此时的姬慕之，他的声音变得柔而轻，“你把手松开，用这个敷一下眼睛。”
姬慕之薄唇紧抿，缓缓伸开手。
祝知之将冰块覆到他眼睛上，冰绡在脑后打了个结。
近距离看，他光洁的额头上全是汗珠，沾湿了鬓发。仿佛优雅的猎豹落了水，显出几分可怜的意味。
却在这时还要矜傲地开口赶人：“冰留下，你离我远点儿。”
祝知之退后一步，欣赏了会儿他遮住眼睛后，露出的下半张俊美脸庞。
声音透出担忧，“那我先出去了，你有事再叫我。”
轻轻掩上房门，深深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大美人老板不舒服啊。
他走到桌边落座，桌上还放着方才从箱里分出的几块冰块。
祝知之将之丢进果盘——
冰镇葡萄更好吃，他觉得自己又能吃一盘了呢。
……
对于姬慕之来说，这一夜过得很慢。
随着晨曦再次点亮天空，他眼里的剧痛终于渐渐消减，缓和成稍能忍受的钝痛。
吱呀一声，里间的门被推开。
祝知之支在桌上的头很狠一点，猛然惊醒，迷蒙的目光在看到他之后，瞬间亮了起来，笑道：“你好了啊。”
昨夜那许多灵果终究没白吃，虽然没长修为，倒是将他的面色养得好看了点儿，虚弱苍白的脸颊上添了几分红润。
他起身走了过来，仰头仔细看姬慕之的眼睛，“不红了，看来是不疼了。”
说话时眼底笑意盈盈的，仿佛发自内心的喜悦。
不管这喜悦是真是假……总令人心里也跟着亮了一下。
姬慕之“嗯”了一声，目光划过他的眼睛，又移开视线。
祝知之向来是个识相的人，丝毫没有探究的意思。静静站在他旁边，或是跟着他走，或是等他的吩咐。
姬慕之向门口走了几步，又顿住了脚步。回首道：“便给你个展示能力的机会。”
祝知之惊喜看他，“真的？太好了，你尽管说，我一定办到。”
姬慕之说：“近日，秦家家主替秦子轩向蓝素求亲。”
“小姐不会愿意的啊。”祝知之皱了皱眉，“秦子轩看起来就不是好人。”
姬慕之勾唇道：“好人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些讽刺。”
祝知之不大乐意地说：“就算是邪修也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可是一门心思为你做事呢。勤勤恳恳，老老实实，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我要交代你的，却并非单纯的好人便能办到的。”实际上，姬慕之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他不想做商人，这么多年，却也染了一身的商人习气，最重利益。
祝知之当初在合欢宗戏耍晏何惜的事他也知道，心底也曾赞过他的手段。
“你要想办法，让秦子轩主动放弃求亲，且不能被人知道是姬家出手，能做到吗？”如今既然人已为他所用，不利用一番的确可惜。
姬家势大，直接拒绝也不在话下，但姬慕之也存了考察他的意思。
“小姐天姿国色，人又心善，哪儿是区区一个秦子轩配得上的。”祝知之绽开一个笑容，“我当然是义不容辞啊。”
态度十分积极。
姬慕之瞥他一眼，加了一句：“蓝素是待你好，但……”
“你放心吧。”祝知之利落地接口：“其实我喜欢男人，万万不敢肖想她的。”
姬慕之忽然回忆起来，初遇祝知之是在拍卖行，楚星钰跟他感情看起来极好。他皱了皱眉，道：“难道你看上的是楚星钰？”
对哦。祝知之这才想起来，楚星钰还是他表弟来着。他有点儿想笑。这是什么轮番警告的奇异场景啊。
他顿了顿，疑惑地摇头，问：“楚星钰是谁？这是第二次我从你口中听到他的名字了。看来我以前认识他？”
姬慕之说：“楚星钰是我表弟。日后他若出关，你不许再接近他。”
祝知之听话应声：“哦。”
不知怎么回事，两人默默地对视了片刻。
姬慕之：“……总之，把你自己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