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衣眉心一跳,直接跑到青竹居,千万别是沈磡出事了。
青竹居门口守着俩个佩刀的侍卫,顾长衣冲过去,拨开两人,见里头屋门紧闭,地上砸一滩饭菜,两个仆人跪着,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在检查饭菜。
顾长衣:“沈磡呢?有人给他下毒?他人呢?大夫看过了吗?”
这一连串的发问霹雳砸来,沈威眯起眼睛,对顾长衣道:“在屋里,人没事。”
顾长衣跑进屋里,捏着沈磡的脸瞧了一圈,看不到任何中毒迹象。
“你没吃?太好了。”
沈磡垂下眼睛,在吃没吃、吃多少之间犹豫。
顾长衣这么紧张,他不想骗顾长衣了。
沈磡正要张口,外面有郎中叫道:“大少奶奶,请您出来一趟。”
顾长衣又跑了出去,感觉自己就像急诊室外的家属。
沈威也是家属,但跟没有一样,属于会签“费用太高放弃治疗”的那一类人渣父亲。
恰是沈威在,顾长衣不敢漏听郎中一句话。
郎中:“药物验过了,跟他的口供一样,是烈性催|情|药,服用之后见到女的就——”
沈威磨了磨牙,“竟敢在璠儿大喜之日做出如此狠毒的事,不愧是姚国公。”
当年姚皇后在时,王琎还没掌握西疆,姚国公手握西疆兵权,前庭后宫一手遮天,欺上压下。
姚皇后死了,又有张丞相张贵妃一族做大。
同样是进宫为妃,沈虞性子平,不会争宠,反倒因为身份不低,成为宫斗的活靶子,和娘家承平侯府一起吃尽苦头。
他沈威韬光养晦多年,苦尽甘来,却不能效仿姚张之流。圣上前头吃了独宠一人的亏,虽然仁慈地没有追究国公府,但却不再明面上宠谁了,也不肯再立后,明贵妃就是宫内等级最高的四妃之一。
内有贵妃,外有权戚,沈威怕这个内外组合令陛下想起姚张,对他忌惮,一直对外做出宽容忠心淡泊名利的样子。
国公府气数已尽,张丞相张贵妃早被圣上铲除,沈威执掌护城营以来,为求陛下信任,从未对从前的死对头赶尽杀绝。
从前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
沈威深吸一口气,“姚国公。呵,这回我不会善罢甘休。”
郎中核对了送饭家丁的说辞,点了点地上的糕点,一头冷汗:“侯爷,大少爷吃了两块。”
方才他们询问时,大少爷锁在屋里,什么都不肯说,连侯爷的面子都不给。
“那怎么办?”顾长衣急急问道,“大夫你只管开药,不论多少钱,我付。”
大夫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胡子,委婉道:“这个……成亲就好办多了。我开一点清火茶,煎水服用,配以纾解。”
说完,大夫低头,没敢看大少奶奶,开始收拾东西。
顾长衣和沈威的想法难得一致:成亲解决不了这个。
困难在哪,心照不宣。
等外人都散开,沈威嗤笑一声:“儿媳不是护着磡儿吗?”
顾长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装蒜了。”
泡泡冷水澡吧,一盆不行就两盆。
沈威嘴角一勾:“既然儿媳有难处,我这当父亲的也看不得儿子受苦,这事我来解决。”
顾长衣警惕:“你想如何?说好了,沈磡现在归我管。”
沈威:“不必惊慌,璠儿大喜,我还等着你在明贵妃面前多说几句好话。沈三,给大少爷找个丫鬟,去夫人那儿要,身家底子都清白。”
顾长衣张了张口,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排斥,令他四肢百骸都堵得慌,下意识想拒绝。
沈威挑眉:“怎么?大夫的话你没听见,都是男人,你忍心看他煎熬?还是说你一辈子都不打算给我儿子找其他女人?啧,你的心肠比我还硬。我是他父亲,我不答应,明贵妃也不会答应。”
顾长衣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想起那本《山间奇趣》。
明贵妃也是这么希望的。
他无法违背明贵妃的意思。
“好吧。”
沈磡最终的归宿到底是温柔乡,他给不了的。
“砰!”屋内传来桌子轰然倒塌的声音。
顾长衣下意识想进去看看,顿了顿,屁股挨回石凳上。
沈威背起手,目露得意——
药效发作了,都开始狂躁了,你还指望他自己忍过去?
顾长衣沉默地揪紧了膝盖上的布料。
沈磡面色铁青地站在屋里,不敢置信顾长衣居然要给他找个丫鬟。
还是一口答应的!
顾长衣甚至都不自己进来看一眼,他究竟需不需要,就答应给他找个女人了?!
沈磡气得胸腔剧烈起伏,本以为收起两块糕点,进可攻退可守,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万般懊悔,又忍不住愤怒。
他以为这些日子以来,就算顾长衣不爱他,应当也不希望他们之间插|入第三个人,打乱他们的生活。尤其是沈威和柳清莲派来的第三者,俨然是来监督他们的眼线。
沈磡自嘲地笑了笑,闭着眼睛坐在床沿,握着床柱子的手背青筋根根浮起。
原来是他一厢情愿。
什么都是一厢情愿。
不一会儿,沈三带着丫鬟过来,长相标致,身材匀称,柳清莲肯定嘱咐过了,丫鬟一来就看向沈磡的房间,表情有些羞怯,却并不退缩。
这几天沈磡都是跟着顾长衣出现,除了眼里只有顾长衣外,其他的看起来都很正常。
府里的丫鬟,哪个没有偷偷喜欢二公子沈璠,退而求其次,沈磡的外貌也不输给沈璠。天底下没有比沈磡沈璠更英俊的男人了。
因此沈三一来,柳清莲问身边的体己丫鬟谁愿意去,杏儿便红着脸自告奋勇了。
能睡大公子,还能被侯爷重用,不亏。
顾长衣心塞,他甚至不能用“丫鬟不自愿”拒绝,好像最后一块桥板被抽走了似的踏空,掉入一条湍急的河流,他被冲刷得晕头转向。
杏儿过去轻轻敲门,顾长衣进去过一次,出来的时候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沈威嘴角提了提,看了一眼顾长衣,转身离开。
门打开的瞬息,沈磡睁开眼睛,眼底赤红,他看不见走进来的杏儿,只看见了那个坐在石凳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顾长衣。
杏儿被目露凶光的沈磡吓得六神无主,但还是大着胆子靠近。
沈磡气得要命,他觉得中了药也不会比此刻更难熬。
他定定地坐着,盯着那扇门,固执地和谁打赌似的。
他在赌——在他一掌劈晕了杏儿之前,顾长衣会不会进来。
赌赢了证明顾长衣心里有他,皆大欢喜。
赌输了,他出手阻止暴露身手,顾长衣得把自己赔给他。
——当然,他也可以推开杏儿跑到顾长衣身边,但这样有什么意思呢,顾长衣现在的无动于衷说明,他装傻这一招是昏招,倒不如就此揭开。
沈磡今天不想做什么的,但是他觉得自己现在理智快被怒火烧没了,很难保证看见顾长衣不发疯。
杏儿试探性地柔声唤道:“大公子,您难受吗?杏儿帮您。”
七步、六步……杏儿离他只有五步。
沈磡心里猛地一沉。
顾长衣,够不在乎他。
……
顾长衣独自坐在院子里,沈威走了,没有人再以沈磡的父亲身份压人,他刚做完决定的脑子又一团浆糊。
沈威指定去柳清莲身边要丫鬟,清白定然是清白,之后大概会顺势抬为妾室。
沈威明显不希望自己跟沈磡太要好,因此趁机一招离间——
沈磡初次开荤,难保不会食髓知味,喜欢上一个真正的姑娘。杏儿以后再吹吹耳旁风,他和沈磡越走越远几乎是定局。
不行,不可以,如果他不在,沈威又会怎样对沈磡呢?
顾长衣好似找到了什么坚定的阻止理由,豁然站了起来——
他是现代人,怎么能给沈磡找小老婆!
要找也是等他们离婚了再找!
现在沈磡是他的,他护食,谁也不能碰。
……
杏儿离沈磡只有一步,一伸手就能碰到。
“大公子热出汗了,奴婢为您宽衣。”
沈磡阴沉的脸色忽然明媚,仿佛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里射出亮光。
他听见了顾长衣起身的动静。
杏儿一喜,看来大公子是接受她了!
她伸手想触碰沈磡的腰带,电光石火之间,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顾长衣以百米冲刺杀进来,身体挡住天光:“出去!”
杏儿吓得一缩手。
沈磡箭步蹿到顾长衣身边,抱住他:“媳妇,她想打我,我好怕。”
杏儿:???
顾长衣揉揉他的脑袋,对杏儿道:“这里有我,你出去吧。”
杏儿咬牙:“可是侯爷和夫人……”
顾长衣:“我相公的事我还不能做主?侯爷来了也没用,出去。”
杏儿委屈地跑了,还不忘把门关上。
顾长衣显完威风,僵住不动了。
他感觉到……有点不妙。
虽然是抱着某种决心进来的,但是他还是觉得冷水澡是万能的。
沈磡因为顾长衣一句英姿飒爽的“我相公的事我还不能做主”,……了。
“我相公。”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见顾长衣严词厉色地对外宣示。
顾长衣哄道:“难受吧?去洗个澡吧,一会儿大夫的药煎好,就不难受了。”
沈磡紧紧抱着顾长衣:“我今天洗过了,香香的。”
顾长衣:“再洗一次。”
沈磡难过:“很脏很脏的人才洗两次澡。”
顾长衣:“你不脏……啊,算了算了。”
就当是启蒙教育了,沈磡这么大个人了,迟早要学会自己动手。
教会徒弟,一劳永逸。
顾长衣默念了两遍。
在屋里,怎么都比坐在外面心情开阔。
……
顾长衣觉得药劲儿也不重,但可能沈磡太笨了。
他说了声“我去给你拿点吃的”,飞快地开门溜走。
重重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风吹过来都能感受脸上的热意。
顾长衣绕进厨房,洗了两回手,把无涯境里的糕点拿出来摆盘。
还热乎,很不错。
顾长衣寻思沈磡今晚估计也没心思做饭,糕点对付一下,然后各自睡觉,把这尴尬的一天迅速度过。
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吃晚饭了。”顾长衣端进来,语气和平常无异。
沈磡满心满眼都还是刚才的顾长衣,一时也没注意糕点,拿了一块,借着吃东西,堵住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顾长衣面色镇定,其实面对沈磡心里慌得一批。
幸好沈磡也没表现出什么,不然他今晚宁可去睡原来的小院子。
他在江南酒楼吃过了,没什么胃口,只不断倒茶喝茶,显得自己有事干。
两人一个吃糕点,一个喝茶,默默无声,却又有一丝与以前不一样的气氛萦绕。
沈磡看出顾长衣的脸红,心想温水煮青蛙,切记不能急。
但是……他怎么越吃越急?
沈磡骤然停住,把糕点拿起来看了看——顾长衣给他下药了?
不,更大的可能是,他妈有人给顾长衣下药了!
沈磡目光蓦地一沉,甚至管不了自己身体的反应,问道:“这糕点哪来的?”
顾长衣正羞着,没听出他语气不对,小声道:“还能哪来的,知道你会等我吃饭,我在钱华荣的宴桌上拿的。”
沈磡闭了闭眼,钱华荣!
他看钱华荣最近的表现,以为他沉迷赚钱,对顾长衣死心了呢!
防不胜防!他简直不想让顾长衣离开他视线一刻!
怒火催发了药性,沈磡这回是真真正正烧到了神智。
他最后问到:“这些糕点你吃了么?”
“吃了啊。”
沈磡压了压火,“那你怎么……这些糕点跟刚才那些一样,有点苦。”
顾长衣上一秒还天真,下一秒意识到不对。
沈磡他好像又发作了?
不是,他说这些糕点跟那些糕点一样???
不能吧?
顾长衣心脏猛地一跳,想起吃饭前钱华荣小厮挤眉弄眼的模样,仿佛有什么惊雷轰然一声炸响。
他竟然把下药的糕点带回来给沈磡吃了!
他自作孽了!他完蛋了!
沈磡还在问:“你吃没吃?”
顾长衣喃喃:“没吃,都留给你了……”
他看着这次比刚才那啥百倍的沈磡,抿了抿唇,脚底开始发虚。
他亲手给沈磡吃的,完全是逃避不了的责任。
沈磡的任何要求,他都得替他办到。
沈磡拼命忍了忍,但在看见一脸小媳妇心虚样的顾长衣时,所有防线瞬间溃败。
刀山火海走过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他坚持……坚持治脸盲……
不做人了。
等个屁温水,水都沸了。
沈磡直直盯着顾长衣:“媳妇。”
顾长衣:“啊。”
沈磡言简意赅:“我鸡鸡痛。”
顾长衣脸颊爆红:“就按照刚才的方法啊……”
沈磡难受地道:“不管用。”
顾长衣旧事重提:“那个……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男的吧?所以我没办法帮你。你自己……”
沈磡把顾长衣连人带椅子拖过来,让他近距离感受他下的药有多重。
顾长衣感受到了。
给沈磡找女人这个念头在上一次就被他火烧水淹地扔到天外去。顾长衣自是不会用。
沈磡:“你帮帮我吧,媳妇。”
顾长衣慌里慌张:“我真的不行啊。”
沈磡蹭他:“试试嘛。”
顾长衣深吸一口气,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他总是跟沈磡说不清男女之别,今天不就是好机会吗?
他穿衣服时确实男女莫辨,脱衣服就不一样了。
他有的,沈磡都有。
直男的天性会让沈磡这个傻子,精准认知到一切。
天性!本性!DNA!就算是傻子都该懂了吧!
顾长衣自我洗脑,积攒了一波自信:“我真的没办法,不信你——”
沈磡意会,抱起顾长衣。
……
顷刻,沈磡目光都滞了。
看看就散吧,顾长衣捏着三分遗憾三分纵容的语气道:“我就说……”
他往下一瞥。
救命,没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