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敬闲的扣子

上了敬闲车,路迎酒拉上安全带:“走吧。”

“谈得怎么样?”敬闲踩下油门。

“没问题。”路迎酒说,“剩下就只是陈家了……”

陈家是最难办。

叶家和楚家,他好歹认识人多一些。陈家则是完全不熟,上一次有交集,还是在追查人皮/面具时候。

硬要说话,陈家他最熟人是陈笑泠和陈正。

他对陈笑泠母亲有救命之恩,如果开口,陈笑泠肯定是愿意。

她会请神,本质却不是驱鬼师。如果真让她和侍从去战斗,无异于自杀。

所以他没考虑陈笑泠。

至于陈正……

他们共事多年,一起喝过茶聊过天。路迎酒离开青灯会,陈正是施压最多,两人闹得实在是不愉快。

再之后,陈老太太事情中,陈正被陈奇捅了几刀进ICU了,路迎酒提着水果去看他——这就是他俩最后一次见面。路迎酒从鬼界回来时,陈正也发了几条信息慰问他。

除此之外,就没其他交集了。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试试看。

路迎酒给陈正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在青灯会附近,问他在哪里,方不方便见一面。

隔了几秒钟,陈正回复他:【我就在街口茶馆,你也去过那个】

于是敬闲调转车头,往那边开去了。

到了茶馆楼下,他问路迎酒:“我还是在车上等你?”

“嗯,辛苦你了。”路迎酒亲了亲他。

敬闲顿时心花怒放:“不辛苦,我也没在车上干等着,刚刚还带着毛团子去逛街了。”

车后座毛团子:“嗷嗷嗷!”舔了舔嘴角。

路迎酒:“……”

敬闲肯定又给毛团子吃鬼了。

他下车,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这个茶馆躲在闹市中,布置得很清雅,进门就是假山和喷泉,各种盆栽绿油油。正是工作日午后,没有多少人。

顺着指引,路迎酒来到了最里面一间。

推门进去,茶香阵阵,一壶花茶微微冒泡。挺着啤酒肚中年男人正在斟茶,朝他推过去一个竹丝茶杯,堆笑道:“来,喝点吧,别人刚给我茉莉花茶。”

路迎酒坐下来,说:“怎么一个人在喝茶?”

“这不是突然茶瘾犯了吗。”陈正转了转手中杯子,“我刚开会回来,路过这里,干脆来茶馆坐着了。”

路迎酒点头,浅浅喝了一口花茶。

陈正泡茶手艺还是那么好,配上顶级茶叶,将茉莉花清香全引出来了。

路迎酒喜欢花茶,陈正也是知道这一点,之前经常给他泡。

喝了半杯,陈正开口了:“小路啊,你这么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路迎酒把同样开场白复述了一遍,说有件事情关乎百鬼夜行和自己。

果然和叶、楚两人不同,陈正脸上浮现了明显犹豫。

他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不能让我听一听是什么事情,再做决定吗?”

路迎酒说:“不行,光是知道这件事情,就会带来厄运。”

茶室内陷入了很长时间沉默。

茶杯空了,开水咕嘟咕嘟冒泡。

陈正重新泡茶、添茶,隔了很久才说:“但是,我们为这场百鬼夜行准备很久了。”

他深吸一口气:“我为这事情,大半个月就没回家过几趟,到处跑,到处催进度。现在防御线已经展开,各种符纸都布置好了,城内更是有不同巡逻者。这场有史以来最大百鬼夜行虽然危险,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应付。”

言下之意,就是没必要冒险,没必要通过路迎酒方法去阻止百鬼。

“再说了,”他看向路迎酒,“你不也说,你‘不保证能成功’吗。”

“对。”路迎酒点头,“不保证成功。”

陈正又是缓缓地摩挲茶杯,抬头喝茶。

几口过后,他说:“正是最要紧关头,士气非常重要。”

“上一次百鬼夜行,叶家家主不是去世了吗,那消息一直被压着,直到夜行结束了才被放出来。要是当时消息没瞒住,不知道会给叶家造成多大恐慌。”

“小路啊……我毕竟是青灯会会长,又是陈家主心骨之一,万一真出什么事情,对青灯会和陈家都会造成很大影响。我相信他们不会成一团散沙,但是,我们还是应该尽可能规避这种风险。”

路迎酒点头:“我知道了。”

他没觉得失望,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陈正会答应。

陈正揉了揉眉骨。

不知不觉间,他额前已出了一层薄汗,似是坐立不安,又说:“来来来,小路你慢慢喝茶哈,咱们好久都没有坐着好好聊天了。”

“我喝完这杯就走了吧。”路迎酒说,“有人在等我。”

“哦哦,那好那好。”陈正眯着眼睛点头,扯出个笑容,“不耽误你时间。”

路迎酒把花茶喝完,站起身说:“我走了。”

陈正却说:“小路啊,我还想问个问题。”

“什么?”路迎酒站定,心想你和楚半阳还真像,都是逮着人要走时候问问题。

水蒸气吹得壶盖哒哒哒作响。

陈正问:“这件事情,是不是和陈敏兰有关系啊?”

路迎酒愣了一下,想起陈正师从陈敏兰,回答道:“对,是和她有关系。她跟你提过?”

“没有。”陈正说,“我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点,知道她和其他人一起布置什么计划。但我不知道具体内容。”

他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笑:“现在想来,有几次她应该是想告诉我吧,就是话到嘴边了,又没有说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我遭受所谓‘厄运’。”

“应该吧。”路迎酒点头。

“她其实还告诉我另外一件事情。”陈正说,“就在灭门案发生那个晚上,她给我打过电话。”

路迎酒知道这事情。

他在谛听镜中听到了那场对话。

陈老太太最后说,希望陈正能成为一个勇敢又善良人。

陈正说:“她让我小心陈奇,说他有一定嫌疑。在她死后,我一蹶不振了很长时间,你知道是谁天天过来安慰我吗?”

“是陈奇。”

他将手中杯子捏紧了,指甲盖都微微泛白:“他天天为我跑上跑下,又一手操办了老太太葬礼,安顿好了她其他亲戚,把一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要不是有他,陈家早就乱做一锅粥了。”

“然后呢?”路迎酒淡淡说,“你就因为这个,放弃了对他追查?”

“不全是。”陈正叹口气,“等我状态恢复,我就开始着手对他调查。”

“但不得不说,那些假象蒙蔽了我。每到深夜我总是会想,他是我唯一亲人了啊。陈家其他人和我走得再近,都终归不是我亲哥哥。”

“所以,在我一番追查、又没有得到证据之后,我就对他完全放心了。”

路迎酒说:“如果你没完全放松警惕,就轮不到我去抓他了。”

“对。”陈正点头,“对,你说得对。我早该抓到他了。”

这一刻,他脸上出现了灰败颓态。

路迎酒从没见过他这种神情。

竹丝茶杯又在手中转了几圈,陈正缓缓道:“小路啊,虽然你不会讲出来,但你心里头其实很看不起我吧。”

“没有啊。”路迎酒说。

陈正有些意外,手上动作顿住,茶都顾不上喝。

路迎酒说:“我怎么不会讲出来了?我就是看不起你啊。”

陈正:“……”

他端着杯子,举起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我走了。”路迎酒说。

他带上了茶室门,留下一个尴尬到如坐针毡陈正。

回到敬闲车上。

敬闲问:“他没答应?”

“嗯,意料之中事情了。”路迎酒放下座椅,舒舒服服地躺着,“我再想想其他人选吧。”

“回家?”

“回家。”

……

刚回家,毛团子就和奶牛猫争抢猫粮,打斗过程中毛发乱飞。

敬闲做了晚饭。

路迎酒难得下厨,挽起宽松居家服,和他一起折菜、切肉片、刷螃蟹,期间少不了绵绵情话和耳鬓厮磨。

等到热腾腾饭菜上桌,夜色已然低垂。他们开了饭厅灯,摆好碗筷,开始吃晚饭。

吃着吃着,路迎酒突然说:“百鬼夜行时候,你是不是要回鬼界?”

他这么问是有原因。

为百鬼夜行出力不止是驱鬼师。

神官们同样也会阻止百鬼夜行,这是它们职责之一。

之前某一天晚上,临睡前,路迎酒不知道怎么和敬闲聊起这个话题。

敬闲搂着他,说:“百鬼夜行本质,是鬼界阴气爆发。”

“像是阳间会有各种自然灾害,地震、台风、海啸之类,鬼界自然灾害就是阴气爆发。每隔一段时间,鬼界十八层深渊就会开始躁动。”

“深渊没有尽头,所有掉下去鬼怪都是在坠落途中饿死、老死。它也是阴气产生地,一旦躁动,阴气就会从十八层开始,一层层向上席卷,侵蚀所有鬼怪。”

“百鬼夜行里鬼怪,都是被阴气侵蚀孤魂野鬼。”

路迎酒“噢”了一声,扒拉着敬闲一颗纽扣,又问:“在鬼界就被解决鬼,大概有多少呢?我们之前问过不少神官,都说不清楚。”

“大概是六成、七成样子。”敬闲想了想,“剩下阻拦不了,才会来到人间。”

路迎酒一边认真听一边扒拉那颗纽扣。

扒拉着扒拉着,手就被握住了。

路迎酒:?

然后他俩所有纽扣都开了。

如今百鬼夜行将近,路迎酒又想起这事情。

敬闲对他问题不置可否:“可能吧。”

“还是回去吧。”路迎酒说,“这次非比寻常,你是神官,在鬼界才能发挥所有实力。”

敬闲还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路迎酒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果有选择话,他也绝不想和敬闲分开。

两人沉默不语,路迎酒往敬闲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晚上睡觉时,他们躺在一起。

路迎酒还是扒拉着那颗扣子——在他坚持不懈下,扣子终于隐隐有了要掉迹象。

敬闲说:“这扣子有这么好玩吗?”

“反正无聊,就随便抠一下。”路迎酒说。

敬闲:“你实在无聊,我们可以玩点别嘛。”

路迎酒:“……”

路迎酒:“我不是天天在陪你‘玩’了吗,你不睡觉,我可要睡觉。”

敬闲很遗憾地咋舌。

周围安静下来,只有秒针声音。

路迎酒有点困了,隔了一会,和敬闲说:“如果真有必要,你放心去鬼界吧。百鬼夜行刚开始半天势头是最猛,如果没有你拦着鬼怪,阳间这边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敬闲说:“那时候你已经启动阵法了。如果真找到了天道,难道你要一个人过去?”

他又补充:“只要我拦下第一波狂潮,中间会有一段间隙,那时候我就能暂时回来了。”

“可能不行,”路迎酒摇头,“只要启动阵法,天道必然会察觉到我们,不会再给喘息机会。一旦阵法启动,我必须立马行动。”

敬闲:“……”

他轻轻抓住了路迎酒手。

路迎酒很轻地笑了笑:“不过,我答应过不会再抛下你了。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坚持到你过来。”

黑暗中,敬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保证?”

“嗯。”路迎酒亲了亲他手,“我保证。”

敬闲这才脸色好一些。

安抚完鬼王,路迎酒打了个呵欠,继续抠那颗扣子。

突然手上一轻——

他低头看去,那黑扣子终于没顶住,被他抠了下来。白线崩开,睡衣开了个口子,露出大片肌肤和若隐若现肌肉线条。

路迎酒下意识抬头,正正好好和敬闲对视了。

敬闲眼中是晦暗又兴奋光。

路迎酒:“……”

大事不好。

这天晚上他又陪敬闲“玩”了一轮,才能好好睡觉,心想以后只准敬闲穿套头。

第二天早上醒来,路迎酒迷迷糊糊地吃完早餐。

等碗筷收拾好了,他拿出手机。

叶枫还是没有回复。

昨天中午,他想给叶枫打个电话,结果叶枫说他有点事情,不方便讲话,而且酒吧那边也要请假。

晚上路迎酒也给他发了消息,直到现在都没下文。

他就皱起眉。

“怎么了?”敬闲把毛团子提到沙发,自己也往沙发上一倒,正正好好搂住路迎酒,“他没给回复?”

“嗯。”路迎酒点头,“我有点不放心,去他家看一看吧。”

敬闲:“……门口有人。”

“嗯?”

敬闲说:“门口有人。”

隔了五六秒,门铃“叮咚——”响了。

路迎酒过去拉开门。

中年男人站在外头,一身运动服,鬓角微白,手臂肌肉线条却依旧明显。他并不高,浑身上下却透露出野兽般气质,精悍又强壮。

叶守。

叶枫父亲。

当首席时,路迎酒见过叶守好几次,两人私下没有半点交往。

他自然知道那两人父子关系紧张,好几年没好好讲过话了。这一次来访,着实是出人意料。

路迎酒:“……您有什么事情吗?”

他微微眯起眼睛:“叶枫是不是跟您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