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特殊的日子

天刚麻麻亮,小西妈已经煮好鸡蛋,放在凉水里,每年端午节,煮鸡蛋、吃馄饨荷包蛋是必不可少的,平时鸡蛋可是节省着吃的,至于端午节吃粽子,是南方人的事,八十年代的北方人,还吃不到粽子,一是北方没有糯米和粽子叶,二是计划经济时代,粮食还是控制运输的。

给小北系好五彩线,小西也伸手叫妈妈给系上,妈妈笑着说道:“今天是你正式报到上班的日子,戴这种五彩线会叫人笑话你是小孩子的。”说是说,还是认真地给小西戴上了五彩线。

按照习俗,妈妈每年都给他们的手脖、脚脖戴上五彩线,男孩子戴在左手、左脚,女孩子戴在右手、右脚,取驱妖避邪之意,能给人带来一整年的好运。陆小西曾经专门查过端午节戴五彩线的来历,据说是从汉代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天。

端午节的五彩线是很有讲究的,五种颜色不是随便五种,必须是青、白、红、黑和黄色,从阴阳五行学说上讲,分别代表木、金、火、水、土,同时分别象征东、西、南、北、中,蕴含着五方神力,以动物为标志的话,东方为青龙,南方为朱雀,西方为白虎,北方为玄武,中央为黄龙,都是灵物。陆小西反复读了许多遍,才勉强记住顺序。

叫醒小北,陆小西驮着妹妹往南门外方向骑,路上的人很多,三三两两,成群结队,骑车的、走路的,还有跑步的。泰宁县的人在过端午节的时候,一般都是往南门走或北门走,因为南门外有一条小河,北门外有个水库,起早踏青的人们,在路边采一些蒿子,回家后用蒿子水洗脸,另外把纸叠的葫芦拴在蒿子上,插在门上方,民间流行插葫芦,也是取谐音福禄的意思,因为北方基本没有人种植葫芦,只好用纸叠葫芦代替。

骑到南门外,路上的人已经形成人流,熙熙攘攘,自行车已经没法骑了,陆小西推着车,在二道桥边遇到了秋歌秋诗姐妹,小北认识姐俩,跑过去拉着两人的手嬉笑着,陆小西摆手跟秋歌打招呼,秋诗却背对着他跟小北说话,他也不好过去,秋歌从妹妹嘴里知道陆小西接班的事,但秋诗与小西约定的秘密却没跟姐姐说。

二道桥是乌裕尔河上的一座拱桥,桥身不长,也就二十米长的距离,桥宽大约八米,两侧水泥砌成的护栏粗壮结实。四个人站在护栏边望着东去的流水,水流不急,缓缓地,偶尔能看到水面上的漩涡,可能是水下的鱼儿调皮弄出来的。

踏青的人陆续地往回走,桥上只剩下不多的几个人,秋诗绕过姐姐和小北,贴着小西站着,秋歌发现妹妹的情绪不对,把陆小西拉到一边警告他:“你要是有想法我可以成全你,要是没想法,不要去碰秋诗,她会认真的。”陆小西挠挠后脑勺,尴尬地说:“我从今天起就扎根这个小县城了,你们还要考学,还要走出去,我只能祝福你们,不敢有非分之想。”

秋诗见姐姐跟陆小西在悄悄说什么,似乎猜到他们谈论的话题,转身走了过来,秋歌只好打住,指着水面上太阳照射的霞光叫大家看,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开。秋诗看看手表,叫姐姐骑车,来时是她驮姐姐来的,回去时她要坐陆小西的车,叫姐姐带着陆小北。秋歌看看陆小西,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见秋诗跳上陆小西的车后座,一脸高兴的样子,只好喊陆小北上车。

吃了一大碗馄饨,陆小西早早地骑车出来,第一天上班,要给大家留下一个好印象,早晨他特意找出那件有些旧了的白衬衫,没穿端木小惠送的格子衬衫。昨天他还是个学生,一夜间仿佛长大了。

评剧团是与县文化馆在一个楼,这座二层红楼也是泰宁县不多的几座楼之一,楼的正门面向北,一楼是演出的大厅,二楼才是办公区。从楼西侧的胡同进门,能看到两个室外楼梯,是那种黑铁焊的简易楼梯,东边的楼梯是文化馆的,西侧的是评剧团的,两个单位各自走自己的楼梯。胡同是自然形成的,隔壁是县卫生局的红瓦房。

路小西敲门时,看门的老人披着一件洗的掉色的黄军衣从屋里走出来,陆小西嘴甜地喊着大叔,介绍自己是新分配来的,老头站住,抬起一只脚,把手里的烟袋锅在鞋底上磕磕,才拉下铁门栓,陆小西停好自行车,递给老人一支银象烟,老人斜了一眼拒绝了,举举手里的烟袋,示意自己抽烟袋,陆小西没抽,把烟塞进裤兜儿。

老人走到门前站住,告诉陆小西,东边的门是锅炉房的门,平时锁着,冬天才有锅炉工来,西边这个门是收发室,他和另一个张老头换班,他的工资是评剧团给,张老头的工资是文化馆开。陆小西恭敬地听着,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倔强地立着,能看出是个火爆脾气。老人见陆小西有些拘谨,耸耸肩,把要滑下来的衣服送上肩膀,爽朗地笑着说道:“我姓耿,是抗美援朝老兵,大家都叫我耿老兵。”

陆小西抢前一步开门,嘴里接着老人的话茬说道:“您的年龄跟我爷爷差不多,我就叫您耿爷爷了。”老人似乎对陆小西的称呼很受用,拉出腰间的皮口袋,又装上一袋烟,猛吸了两口,眼睛眯成一道缝儿。

收发室的屋子不大,靠墙横着摆放两个铁管子焊的单人床,床头中间是个脸盆架子,白色搪瓷盆里存着半盆用过的洗脸水。左边床上坐着一个跟陆小西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见有人进来,站起来但没有出声。床上的行李卷成一个卷儿,床单旧的几乎看不清花色。靠窗户下是一张旧桌子,桌子上有几张报纸和信,墙上挂着一个铁圈儿,上面拴满了钥匙。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包着黑色的人造革,兴许是年久的原因,椅子的弹簧已经陷进去,能看出屁股坐出来的坑。

耿老兵叫陆小西坐他的床,接着给他介绍屋里的年轻人,是他远房的亲戚,来文化馆创作班学习的,暂时在这里住几天,老人介绍年轻人的语气,能听出来赞许的意思,年轻人这时过来跟陆小西握手,简单地说了一句:我叫江海,河南公社双合屯的。

陆小西掏出烟,递给江海一支,江海看着递过来的香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下意识地把烟放到鼻子底下闻闻,陆小西划着火柴,江海有些笨拙地接过来点着手里的烟。

收发室本来就不大,三个人一起抽起来,屋里开始烟雾缭绕,幸好陆小西的银象烟是外香型的,盖过耿老兵烟袋锅的味道。听说文化馆有创作班,陆小西感兴趣地问江海开课几天了,也打算去学习,耿老兵见两个年轻人聊的热乎,哼了两句京剧,一屁股坐在皮椅子上,摆手叫他们到跟前来,两人站在老人的身边,一左一右,耿老兵咧嘴笑了,掉了门牙的嘴格外显眼。

老人一本正经地说道:“小陆是新来的,能到这个单位,估计水平也不差,江海是农村娃,但肯学习,是个好苗子,我今天考考你们。”两个人互相望望,点头答应。耿老兵端着烟袋,叫他们用一二三四五六七十,背出一首诗歌。陆小西机灵,抢先说出一去二三里,烟春四五家,江海接着说出楼台六七座,十之花。老人点头赞许,连连夸奖不错,然后站起来,捻着颏下几根白胡子豪放地说道:“我今天也卖弄一下,跟你们娃娃比比。”

老人清清嗓子,大声朗诵道:“一唱雄鸡天下白,屈指行程二万,三军过后尽开颜,四海翻腾云水怒,五岭逶迤腾细浪,六亿神州尽舜尧,七百里驱十五日,坐地日行八万里,九死一生如昨,十万工农下吉安。”

陆小西和江海一起鼓起掌来,老人豪迈的声音特别有穿透力,读到六亿神州尽舜尧时,陆小西就听出来老人是把主席的诗词连起来了,老人朗读完,两人齐声说道:“这是主席的诗词。”

老人哈哈大笑说道:“你们两个年轻人前途不可估量,我耿老兵也好长时间没有这么痛快了,遇到你们勾起我老汉的雅兴,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读到平冈,老人大手向上一举,动作像极了伟大领袖挥手的动作,红润的脸膛闪闪发亮。

从屋里出来,江海要去二楼文化馆创作班,走到楼梯口,他凑到陆小西耳边,神秘地说:“耿爷爷在抗美援朝时是部队里的文书,也是个才子,可惜后来退伍还是个农民,民政部门照顾他,安排个看门的活儿,平时老人话不多,今天高兴了,你跟耿爷爷有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