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昏暗的房间里,林胜德斜斜靠在窗前,看着自己久违了的女儿,眼中很是平静。
“还以为你不会来看我了呢,毕竟当初是我将林家带到这个境地的!”林胜德轻轻的叹着气:“让小竹子打理家里的事情,我是什么用意,想必你也清楚,以后咱们林家,要想东山再起,就得靠你们这一支了,其他几房,都靠不住,若是真有再起来的那一天,你拉了他们起来,和他们该分家的就分家吧!”
“爹,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些的!”
林七筠看着在病床上老态尽现的父亲,心里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林胜德的面前。
“嗯,你说!”林胜德一点都不感觉到意外,看了她一眼,缓缓的说道。
“太子即位了!”林七筠轻轻说道。
“这是大好事啊!”林胜德笑了起来:“这事情我知道,你回来是不是和这事情有关系?”
“是好事!”林七筠点了点头:“我算是太子门下吧,不过,我要见到太子,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林胜德看这林七筠,没有说话,他这个年纪,已经有着足够的耐心去倾听了。
“实际上,我应该算是太子门下许白,许大人的人!”林七筠顿了顿:“当然我林家能够侥幸得以逃出生天,除了我起出的那二十万银子以外,许大人功不可没!”
“你觉得我到现在,连咱们林家的仇人是谁,我都没弄清楚吗?”林胜德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容:“老大,老二还有你在南京弄成那样,都是拜这位许大人所赐吧!”
林七筠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家中子弟从京城里有信件回来,这四海商行是怎么一回事情,想必您也清楚了!”
“太子成了皇帝,他这个太子的红人,想必也是春风得意吧!”林胜德脸上没什么表情:“这种人心思狠毒,手段高超,靠我林家是扳倒不了他的,你放心,我没有想着去报仇的想法,林家除了少数几个人,就连咱们真正的仇人是他,也没几个人知道!”
他似乎是苦笑了一下:“都落到如此境地,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了,还想着报仇,我真是怕林家不亡吗?”
林七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许白眼下就在咱们家里!”
“什么!”林胜德的身子,一下就直了起来,他坐在床上,眼睛死死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他来咱们家想干什么?”
“这就是我今天要来给爹说的事情!”林七筠站起来,轻轻的扶他再次躺下:“因为女儿办事得力的原因,也因为我林家还有点用处,所以,许白给了我林家一个机会去做一件大事,这件事情若是做成了,我林家算是前罪尽去,将功折罪了,但是,这件事情十分的凶险,做不成先不说,就算是做成,只怕我林家上下,怕是得付出十分惨重的代价!”
“会死人,可能会死很多人,甚至我林家在这件事情里不仅捞不到什么好处,还会死伤惨重!”
“成了东山再起,不成一蹶不振么?”林胜德吐了一口浊气:“死人,死人怕什么,这么好的事情,能容易么?”
“那你是觉得能做?”林七筠问道。
“我林家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能一蹶不振到什么地步去?”林胜德摇摇头:“别看现在还在这里苟延残喘,但是,只要你一失宠,关照不到家里了,你觉得我林家上下,在这个鬼地方还能支持多久,与其到时候被人慢慢的欺凌到家破人亡,现在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搏一把!?”
林七筠心里一酸,看来哪怕她说的很清楚了,但是,自己的父亲还是认为她说的“我是许白的人”这句话了,少了一个字,应该是“我是许白的女人”才是!
要是这样的话,林胜德几乎立刻就下了决定,她似乎也是可以理解了,男人对女人的宠爱总是有着时间的,只怕在林胜德眼里,她的失宠之日就是林家的灭顶之灾来临之时,所以他才毫不犹豫的决定搏一把。
“那我就这么回复许白许大人了!”林七筠点了点头:“爹,你想好了,一旦答应了,就没回头路走了!”
“去吧,顺便将小竹子给我叫进来!”林胜德点了点头:“你告诉许白,除了造反谋逆的事情,我林家不敢遵从以外,其他的事情,林家上下任由他驱策!”
林家庄子的住宿条件不是太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差。
许白被安置的住处明显是最近起的新屋子,但是在大同这地方,新屋子就意味着厚重的泥土味道,这让屋子里的空气,都似乎有些呛人的气息,比起北京这个时节的风沙,丝毫不逊色。
不过这些对于许白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是换成一坐土炕,他也能舒舒服服的睡着。尤其被褥什么的,倒都是全新的,也不用担心卫生什么的,这让他十分的安心。
就在这屋子里,他舒舒服服的谁了一大觉,这些天的奔波劳顿,似乎都在这一觉里被洗涤的干干净净。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外面静悄悄的,想来是被叮嘱了不得弄出声响打搅他,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对着外面吆喝了一声。
“老爷,大同来了一个参将,林掌柜说是总兵的儿子,一大早就在外面等着您了!”
“还有呢?”
“没了,林掌柜的早上来了一趟,然后就一直陪着那个参将在说话,再没有其他的人来!”
许白笑了笑:“有点意思,走,咱们去见见这位总兵大人的公子!”
大堂之中,林七筠正在和参将杨潜笑吟吟的说着话,今日没有那位巡抚大人在身边,这位杨参将似乎更放的开了,大堂之内,不时传出他的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林七筠和他之间,到底说了什么。
大堂之外,有他带来的亲兵守候,见到几个人朝着这边走来,身上还有着武器,几个亲兵立刻喝止起来。
“瞎了你们的狗眼了,许大人都不认识!”
杨潜从屋子里窜了出来,对着自己的亲兵大声斥喝起来,然后转眼看着最前面的许白:“参将杨潜见过许大人!”
“哎呀,小伯爷,您客气了,哪里什么许大人,区区一个舍人而已!”许白笑吟吟的抱拳:“正想着去总兵府去拜见彰武伯他老人家,没想到小伯爷亲自来了,真是失礼,失礼!”
“许大人你这么说,我觉得好瘆得慌啊!”杨潜脸上皱巴巴的苦成一团的样子:“当初要不是许大人出手,家父只怕还在边镇蹉跎,哪里有今日的彰武伯,你这一句小伯爷,您要不收回去,我这后面没法和你说话了啊!”
“石亨的事情!”林七筠笑吟吟的在许白耳边提醒道:“彰武伯很承大人的情!”
“那杨参将……?”许白微微点了点头,顿时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想清楚了,大同算是石亨的老巢,石亨案中,大同也是清军的重点对象,这位彰武伯任大同总兵也是在清军之后的事情,这么算起来,虽然承自己的情分,倒是也牵扯得上。
当然,边镇因为清军而上位的人的应该不少,这点点情分,人家愿意认也就认了,不认的话,许白也不能说人家忘恩负义,只不过大家算是有这么点渊源而已。
“您要是愿意,叫我小杨就行!”眼前的大胡子杨潜,倒是也拉的下脸,看起来比许白还大一截,居然直接就“小杨”了。
“杨兄弟,你要这么说,那就见外了!”许白哈哈一笑:“既然不是外人,那就好说了,里面请!”
因为这小小的渊源,进到大堂里,大堂的气氛好了许多,刚刚杨潜和林七筠在聊天的时候,看起来聊得热火朝天,但是,林七筠话里话外的疏离感,杨潜还是感觉得到的,许白这一进来,还没说上几句,那种疏离感顿时就消失不见了,这让杨潜心里舒服了不少。
林七筠和许白身边的一个中年文士低低说着话,然后两人走了出去,大堂之内,就剩下杨潜和许白两人了。
“我还以为今天来拜访的,会是韩雍韩大人呢,看来,韩大人最近繁忙的很,果真是欣喜百姓,心系军镇啊!”
“大同可是军镇!”杨潜笑嘻嘻的说道:“若是许大人不愿意露出身份也就罢了,大家就都装不再知道,但是,许大人在咱们大同府里转悠了这些天,昨夜里又露了身份,若是咱们再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大同府岂不是满地都是奸细探子了!”
“也是!”许白笑了起来:“看来还是我们这些人太扎眼了!”
“主要是不知道许大人突然之间来大同干什么,要知道,许大人可是天子门生,眼下陛下刚刚即位,这许大人就出现在了大同,这大同府上下只要知道许大人的来历的,谁不心里犯点嘀咕啊!”
杨潜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什么话都敢往外面冒,一副粗豪的样子,但是,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许白,眼中时不时是闪过一丝精明,证明他这人根本就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我现在身上可什么差事都没有!”许白摇摇头:“想多了,大家想多了,我就是四下散散心,顺便看看有没什么买卖可以做!”
“我信你才有鬼呢!”杨潜心里嘀咕了一下,脸上依然笑嘻嘻的:“散心好,大同府虽然不是什么繁华所在,但是倒是有几个地方勉强可以游玩一番,许大人不嫌弃的话,小杨我就带着许大人四处走走,游玩一下!”
“杨兄弟身上没有军务吗?”许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招待好许大人,就是我最大的军务!”杨潜一本正经的说道:“来的时候,我爹说了,若是许大人是来大同办差,那么,我大同镇上下数万人,必定完全配合,如果许大人是路过大同府,那我大同镇也一定要尽一下地主之谊,一定要让许大人感到满意!”
“伯爷这好意……”许白连连摇头:“这盛情,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是好,总之,杨兄弟回去之后,一定要告诉伯爷,这份心意,许白记下了!”
“小事,小事!”杨潜哈哈大笑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欢喜,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管眼前的这位许大人说的是真是假,他杨家父子的态度已经表露出来,而且,让对方感受到了,那么,他就不算是白跑。
眼下这个非常时期,这个瘟神到了自家地盘,只要他不是来找事的,那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大同府我不熟悉啊,这来了大同好几天了,每天也是自己瞎转,杨兄弟若是愿意的话,给我聊聊大同府的情况呗!”许白笑吟吟的问道:“不为难吧?”
“不为难,一点都不为难!”杨潜哈哈一笑:“许大人想知道大同府的什么事情,尽管问……”
大同巡抚府里,一个小校在韩雍面前,低低的禀报着什么,韩雍一直沉着脸听着,直到小校退了出去,他也没什么举动。
“东家确定,真的不去那林家庄一趟了吗?”
在他身边的幕僚,是一个和他年龄想法的中年文士,见到他沉吟,轻轻的提醒了一句:“那杨潜去了之后,可是一直都没出来!”
“昨日去了,今日又去,这种不要体面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个小混蛋才做的出来!”韩雍摇摇头:“昨日去可以说是问询,毕竟那林家是陛下吩咐照看的地方,今日去,算什么回事情,那许白,现在身上有朝廷的官职吗?”
“这个倒是没有,算起来,如今的他也只是陛下潜邸的一个散人!”幕僚摇摇头:“但是你我都知道,他不是这么一回事情!”
“那我就更不能凑上去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许白不知道轻重来我大同,巡抚一方的我难道也不知道轻重么!”韩雍没好气的说道:“天天都折腾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那还做不做其他的事情了,我韩雍来大同,可不是为了在这里虚耗时光的,这转眼就入秋了,那些鞑子又要不消停了,我多少事情要做!”
“东家,想做事,先做官;”幕僚看着韩雍:“想做官,先做人啊!”
韩雍沉默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这要做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哎,罢了罢了,我也别去那小破庄子了,我直接去问问杨信,这许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该什么个章程打发他滚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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