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中(1)杂志编辑忽解散 业务经理被架空

“爷爷,你是不是病了?”周一一早,背着小书包、光着脚丫子的呆仙儿走来阳台摇椅边儿,软软地发问。

“是啊,还不是被你妈气得!”醒神的老人转过头,不屑。

“那你会不会死呀?”小孩心里担忧,抠着鼻屎直言不讳。

“呃?”老马伸直脖子僵了两秒,继而勃然大笑,又是拍大腿又是敲扶手,吓坏了个还没清醒的小人儿。

半晌后,老马笑红了脸,指着漾漾半咳半笑喊道:“你妈她爷奶活过了八十,你爷我肯定也得活过八十!爷命大着呢!哪那么容易死!”说完笑着起身,去卫生间咳痰。

老马这几分钟的笑,笑驱了郁闷,心胸豁然开朗,身体顿时爽利。从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了,忽然明朗的老人走路也带着北方的清风。致远握着漾漾的袜子从屋里出来,碰到老人指着小人问:“爸,那今早,你送她还是我送她?”

“我送吧!”老马捍卫自己的天职。

“我上班了去了,那个漾漾洗澡的事儿我会想办法的,你别管了。”桂英从房里出来一边收拾包包一边说。

声音冲着老头发去,脸却低头盯着包里的东西,村里人表达不要意思时常用这招。

“忙你的吧。”老马大手一闪,示意她赶紧上班去。

桂英了解老头,能如此说肯定是气消了。昨夜为此失眠了,今早见老头身体好了面上也从容,心里松了一口气。

“漾漾,妈妈上班去了,来,让妈亲一下!”母女俩亲了一口,桂英出门而去。

“那我可以带铁环去吗?”在沙发上穿好袜子的漾漾问爸爸和爷爷。

“带!你想带啥爷给你带啥!”老马大手一挥,大步去屋里换衣服。

一路上想起娃儿问他那句“你会不会死呀”,老马频频发笑,笑得捂嘴颤肩。在女儿那里受的窝囊气,在孙女儿这儿酣畅地出去了;为了小人儿生得一场不舒坦,又在小人儿这里消了一场怨,轮回呀。

桂英一路上想起老头在家里的笑,自己心里也随之轻快起来。她们父女之间,三十九年以来,哪会说什么贴己话呀,一句“嘚嘚嘚”、“行了行了”、“忙你的吧”差不多代表了“没关系”、“我不生气了”、“我原谅你了”之类的正经话。

说来奇怪,面对致远和孩子,她可以随口表达出“亲爱的”、“我爱你”、“你真好你真棒”、“来亲一下”各类肉麻的撒娇话或亲昵之举,可冲着老头,别说是一句撒娇的话,就连“我错了”、“对不起”、“多亏你”、“谢谢你”之类的重要而必要的表达也出不了口。

马桂英一个人身上存在着两套言行体系或家庭沟通模式,虽然来回切换习惯了,但远远优于原生家庭的自己家庭的沟通方式,明显畅快、轻便、有效又有爱,但面对性格倔强、举止与众不同的老头,她分毫改不过来。

致远念起昨天因为自己岳父大怒又忽地气短胸闷,今天只想着给岳父顺顺气儿,做一顿丰盛又通气的饭菜当成无声的赔罪。查了很久的资料,才拎着袋子出去买菜,因食材多样又特殊,致远跑了一个半小时才采购到他所需要的食材。

自打胃出血以后,十来天没有来公司,重进鑫辉大厦,桂英有种久违重逢的欢喜。进办公室以后,不出所料,很多工作压在办公桌上。上午帮好几个业务员解决了他们棘手的困境,临近午饭,马经理翻看着第三十五届安科展的官方期刊,快吃午饭时,猛然发现期刊上有好几处错误。

首先,是原先离职的几个业务员的客户分配下去以后,离职的业务员李嘉民手里一家做安全监控的企业智交公司写错了联系人,原本的联系人安小姐早换成了一个胖子姓付的付工。这家客户分给了老业务员雷春岩,桂英暗想,熟门熟路的春岩不可能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吧,难不成是杂志编辑造成的?

无心吃饭的马经理将杂志重新翻了一遍,果不其然,错误不止一处。广告索引里面有一家客户已经倒闭了,还没有及时删去客户名单,这是编辑疏忽还是业务员忘了校对删除?可惜相关的业务员此刻出去走客户了。

做车载终端的一家客户广告里,广告词多了一个字“车载实时时视频”,倘被行业内的读者看见了岂不笑掉大牙!不知这是客户疏忽造成的还是业务疏忽导致的。

一篇名为点燃思想火花、分享智能盛宴第十届智慧安全科技大会会议报道里也有一处错误,小标题里明明写的是六大趋势,后来描述的却是七个趋势,显然是编辑部同事的粗心!

又翻了十几页,其中一页上印着中国安科行业十佳名单,左侧是十佳运营商名单,右侧是十佳产品供应商名单,其中有两家运营商和一家供应商的名字赫然映入马经理的双眼这三家公司并非前段儿行业内评选出的!十佳名单是每年展会之前行业内通过小软件公然评选出来的,怎么她十天不在公司,连十佳名单发生变化也无人通知她?

还有,翻到后面第七届白虎奖的名单,也有新面孔出现!白虎奖一年才一届,评选过程长达一两个月,参加的企业有上千家,目前已经举办了七年,在行业内是最有权威的四大奖项之一,隆重的颁奖典礼也设在展会开展的第一天!白虎奖的评选每年也是展会部的重要工作之一,前后要数次调动全公司的业务员、全行业的大小公司,为此前后开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场会议,这一由自己前前后后一家一家评选入围的奖项,最后发生了变化,自己竟然不知道!

马经理火了!

合上已经出版印刷却存在多处瑕疵的杂志,女强人直接去找编辑部主任刘然,急火烧心的马经理哪管现在正是全公司吃午饭的时间!

“这是啥菜呀?咋跟平时不一样呢?”临近下午一点,老马指着一桌子花里胡哨又古古怪怪的菜问致远。

“这个是洋葱炒猪肝,这个枸杞木耳炒山药,这个是红烧墨鱼仔!这是老鸭汤,我炖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炖好的。”何致远喜滋滋地介绍完毕,两手在两腿之间搓来搓去,等待老丈人的表扬。

“两个人,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一顿吃不完吃两顿,全是滋补的,爸你昨天不是病了嘛,今天刚好大吃一顿,补一补!”致远小心翼翼。

不提昨天还好,一提旧事老马顿时胸中膨胀,道:“你这一顿饭得花不少钱吧?山药块一斤,猪肉现在三十多一斤,猪肝多少钱你说说!还墨鱼仔、老鸭汤你工作都撂了,咋俩个吃饭不节俭一点,还补?补什么补?我气短为了啥呀?还不是为了你们这日子!英英一天天的在外面赚钱多不容易,你弄这么一大桌,啥意思呀!要补也是给她补!我快气得蹬脚升天了,还补啥个补!”

老马说完,将筷子一扔,踢开椅子走了,去屋里躺着顺气。

过日子要想长久,必得扣准一个开源节流。目下开源艰难,节流不节还大肆浪费,为这个老马气得肠胃鼓噪。

桂英小的时候他便跟她讲过,要想家里富有,今年本月赚的钱留一半花一半才成;要想大富必得把赚的钱三七分,三分当下花,七分留着给以后;倘过日子只图个今日快活,你赚一分花一分自个爽了也成。如今她这一大家子只桂英一个劳力在开源,且最近一两个月以来,桂英口口声声喊着“今年赚的要折半了”、“业务要亏了”、“年底没钱了”,他何致远不工作了还这么铺张浪费,过不过呀!

老马明明肚里饿得咕咕叫,态度依然强硬。午休起来后见外面没动静,老头关了房门,在房子里到处搜刮仔仔的零食,靠着零食支撑着他长达五六个小时的高傲自尊。

心疼钱的老马,哪知女婿的用心。致远哪里顿顿如此,倘顿顿如此自己早累个半死了。光说说这一顿滋补菜,是致远从早上八点出去买菜一直忙到一点钟才做好的。墨鱼是从三公里外的另一个更大的菜市场上买回来的;老鸭汤前后火武火来回煎不停地尝,单单怕煮坏了、味儿不对;山药更是在他明知自己过敏的情况下削皮切片炒好的

可是,岳父说得没有错,他亦何错有之?为何平平凡凡的一顿饭吃得总是不对付。

致远望着那一顿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饭,呆坐很久。最后舀出来自己单人份的,自己吃了午饭,继续回厨房整理,忙完已经两点半了。

烂工作、没工作像污名一样扣在他头上,他想摘却没有勇气。

他不敢奢望重新回到以前,他恐惧去各个学校面试,他连给各个学校投简历的勇气也没有。谁能理解一个四十五岁的、五年没有工作的人,对重新找寻对口工作所怀有的巨大恐惧感?那恐惧吞没了他,那恐惧让他忍气吞声。

马经理去了一趟编辑部,彻底傻眼了。

编辑部主任刘然一个在杂志部担任主任十五年的老同事,突然跳槽!老编辑郭攸,一个在编辑部工作了十七年的同事,上周愤然辞职!还有记者小章也已提出离职,目前正在找其它工作!现有的除了两个有能耐的,剩下的编辑或记者全是笔墨歪瓜裂枣的。

惊诧盖过了怒气,外部矛盾成功转移了内部矛盾,桂英失神问那两个有能力的编辑之一林佩源道:“所以,前段儿传出来的编辑部要解散,是真的!”

“大家都清楚是真的,难不成你当谣传!”高挑纤瘦的林佩源回复马经理。

“我不是,我想着编辑部成立二十多年了,不可能呀!”马经理嘟嘴。

“杂志要停刊,留着编辑部干嘛白发工资办养老院吗?”林佩源耸肩一笑。

“不可能啊!老郭一直跟着老钱总,怎么可能说辞职就辞职呢!”马经理不解。

“还不是个人利益!老钱总把老郭分到了新媒体编辑那儿,他哪会干这个呀!工资比原先还低三分之一!搁我我也不敢,老脸要紧呀!”林佩源推了推眼镜,哼了一声。

“培源,那你怎么办?”马经理在编辑部里忽然小声询问。

“我啊!我小孩跟你们家老二差不多大,说实话,安科展的管理蛮人性的,我每天能踩着下班点儿去幼儿园接皎皎林佩源之女,已经很好了!要换工作肯定得考虑能不能及时接孩子,再说,我在安科展也七年了,真有点不舍!”林佩源歪着脑袋。

“那你们不想走的编辑,公司怎么安置?”桂英询问。

“转呗!我被分配在公司主干网站上做编辑,其他的红梅也是因为小孩走不了,她被分在了新媒体编辑组。老解转去网站上,将来负责人物采访,说实话还不错!小郑肯定要走,可能还要转行!赵晶晶和彭小幸将来负责维持几个公众号。”林佩源望着编辑部的空座位跟马经理一一解释。

“就这么解散了,好突然呀!”桂英站在林佩源的办工桌边上感慨。

“那可不!主编都走了,摊子还不散?”

“说实话,刘大主编走得最神奇!他一直跟老钱总关系很好,怎么说走就走?”马经理好奇打听。

“刚开始刘主任不动声色,我还以为他跟公司闹掰了呢!后来听说还是老钱总找关系给他介绍的一家传媒集团!老钱总对刘主任可谓是仁至义尽啊!”

唏嘘不已的马经理显然忘了本来去编辑部的目的。跟林佩源聊到下午两点钟,出了编辑部她赶紧去找盒饭吃,吃完午饭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想起诸多问题,愁云不展。下午三点刚好隆石生走客户回来了,桂英赶紧将他请到自己办公室来。

“哎,隆哥啊,这个十家企业里的广东信泰、深圳北强信息还有这个”桂英翻到展会期刊里一页被她折起来的,继续说:“还有这个北京天汇安防科技,是谁加上去的?怎么连我也不知道?”桂英拍着桌子问。

“切!”油腻方脸的隆石生耸了耸肩,嘿嘿一笑,望着马经理很有意味地问:“你说呢?”

“谁?老钱总?”

隆石生摇了摇头,道:“老钱不管这个!李总要是加了,肯定知会你一声吧!谁会趁着你出差在外偷偷加进去然后连夜印刷?”隆石生斜着身子斜着眼。

“我去!怎么这么”桂英倒在椅背上,频频摇头。

隆石生笑了笑,摘下自己左手腕上的一串菩提子,望着桂英搓来搓去。

“真他妈的老趁着李姐和我不在,干这种事儿!”马经理小声嘀咕。

“夺权,也要讲究夺权的艺术!明火执仗的,多没趣儿呀!”隆石生闪着身子笑言。

“哎呀,这个脚蹬子呀!”

“你还别小觑他,现在公司好多人站他那队呢!”

“我不是小觑他,我是生气他为什么老是给安科展做绊脚石呢?安科展赚钱了也是他们钱家的呀!”

“这你不懂了吧!安科展历来是李姐的地盘,他的目的就是砸李姐的摊子。为啥我们这些人笑话他格局小呢,每年他只负责众城会和几个网站,除了他那摊事儿剩下的就是夺权了!没别的事儿可干了,一天天把心思全放在内斗上,难怪众城会这几年搞得净赔钱!老钱总不知道贴了几千万呢!”隆石生说完眯眼摇头,继续搓手里的菩提子。

“我想不通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站他那队?”

“这你又不懂了吧!我告诉你个小道消息,前两周不是说老钱总和李姐出去参会嘛,实际上不是,是去武汉看病去了!那个病!还有心脏病和高血压!”隆石生说完神神秘秘地笑。

“这你都知道!”桂英望了望周边,小声笑了。

“在公司喝药被人撞见的,他那药全是进口的,刚好懂英的一个同事吧,撞见了。”

“还一个同事呵呵!”叹气代号,桂英捂嘴又笑。

“反正这次病得不轻,好些活动全是李姐代他出席,你没发现李姐最近超忙吗?你说巧不巧,偏这时候,公司那些个老家伙个个朝小钱总暗送秋波,哎呀!”

“这个我知道,行政、后勤、协会还有产品鉴定的那些老家伙们,谄得很,真是无语了!开口闭口joden、joden的!”桂英望着件,无奈地摇头。

“说句难听的,老钱总真退了,我反正猜不透上任的是谁。很有可能是苏美对立的模式,也有可能三分天下,一家统一的可能性哎,脚蹬子能力不行啊!李姐这两年因为老钱总的身体,明明能堪当大任,总感觉她有点儿心不在焉!”隆石生摇了摇了头。

“别说以后了,现在我面前摆着好多棘手事儿呢,硬生生找不到宿主!气死我了。”马经理便将展会期刊上的很多事儿跟隆石生详聊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