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柳叶街尾,一处二进宅院里住着一对年近五十的夫妇。丈夫姓张,妻子朱氏,他们的儿子在外行商,女儿嫁给了城中开米铺的李三爷。张老伯身子不好,邻里间的往来都由朱氏料理着。四邻知道他们家的境况,等闲也不上门打扰。
邻居李大婶知道张宅昨天傍晚来了客人,今天一大早,她正巧就在门口和客人打了个照面。
“是个年轻人,留着两撇八字胡,看起来又不像是张老伯的儿子,流里流气的”李大婶煞有介事地告诉隔壁的许大娘。
朱顶不知道自己在邻居们口中被传成了浪荡子弟的形象,他正赶着出门去见王妧。
老夫人不喜王妧姐妹,这在燕国公府不是什么秘密。当他得知王妧和老夫人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时,就预想到了今天的结果。燕国公让他以后跟着王妧做事,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有些事他也无能为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回了鸣玉街,从后门进了王家宅邸,王妧果然早就在花厅等着他了。
“和张伯叙了半夜,昨儿就留在他家住下了。”朱顶在下首正襟危坐,他昨天到了滁州,打点好了里外才去见张伯。至于几时动身离开,全看王妧的身子几时“好全”了。
王妧听说张伯以前也是燕国公府的管事,还和朱贤交情甚笃,心里也有些惊奇。
朱顶主动提起:“二姑娘去年来滁州,落脚的地方就是张伯准备的。他虽说上了年纪,壮心仍不小,昨晚拉着我的手说,哪天要是用得上他,他肯定不会推辞。”
王妧点点头,问出她的疑惑:“他离开国公府应该也有十多年了,那时他正值壮年,为什么会离开?”
“姑娘那会儿还不记事呢,”朱顶脱口道,随即他意识王妧的问题有点不寻常,愣怔了一下才说,“我也是听义父说的,张伯有一次为了救国公爷,受了重伤,后来才离府休养。”
说完他才想到,这个“不寻常”在于,他从没提过张伯什么时候离开国公府,王妧怎么会知道?再深想下去,王妧不记得张伯,却从她自己的年龄估算出张伯离开了多长时日,最后竟还能在刹那间抓住节骨眼上的问题。他的义父朱贤在告诉他张伯的遭遇时,也慨叹过王姗洞见症结的能力。朱顶想,二姑娘大概也问过他义父相同的问题吧。
王妧会问,说明她关心,这一点同样让朱顶感到高兴。然而,王妧没有追问下去。朱顶听她又问起了如意楼的事,于是他收敛了心神,回说:“第二间如意楼是在湖州,靖南王的地盘,当初也是一波三折,才定下了位置。”
朱顶简要说了经过,王妧听得皱起了眉头。
“他这样蛮横,还能执掌封疆之印,真是不可思议。”她说道。
“再怎么说,他在南沼立下的功劳是实打实的,谁也动摇不了他在南沼的地位。”朱顶补充说。
王妧想了想,又问:“阿姗答应了什么的条件,靖南王才罢手?”
朱顶摇头表示,王姗和靖南王二人密谈的过程无人知晓,结果却显而易见。
“姑娘想知道如意楼的现状,只有派人去一趟湖州了。”当时的他只是作为王姗出行时的护卫,见证了王姗的作为,严格来说,他也不算是雀部的人。
话已至此,王妧没再问万全一的下落。
“我在麓山行宫收留了一个名叫碧螺的女子,却害她被刘妃挟持。”说到这里,王妧沉默下来。猛地,她站起身,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完全忘了朱顶就在一旁。
掌心被指甲印出一道月牙般的红痕,丝丝疼痛让她更清醒地看透自己的内心。
碧螺安好会不会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她在周充面前避开这个问题,是不是因为她心底潜藏着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顾虑?
王妧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也微微发白。
朱顶也站起来,他很是惊异,刚才说到靖南王,王妧也仅仅只是皱眉,而此时她竟因为一个女子而失色。
“姑娘,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朱顶试图理清王妧的想法。
“她没有回行宫,也没有去国公府,”王妧轻声沉吟,后又问朱顶,“你在京城可有得用的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王妧随即下了命令:“找人去查碧螺的生死下落。”
朱顶摸清了碧螺的身份来历,才向京城递回了消息。
当夜,王妧静坐至三更,终于听到一阵意料中的声响。她抬眼望去,六安从面西的窗外翻身进来,她装作没看到,拿着一册燕书遮住了视线。
六安走到她跟前几步外站定,他敢肯定王妧已经听到动静了。
“徐多金和白先生早有勾结,许楠竹的死,就是白先生做的。”许楠竹正是和湘湘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王妧翻动了一下手里的书页,同时看了六安一眼。
“白先生没有为难你?”她的目光飞快地又回到了书上。
六安微微一笑:“我说没有,那就是在骗你,我说有,你让我回来吗?”
“随你。”王妧毫不在乎地随口说道。
“你不想要他们杀死许楠竹的证据?”六安说着,一边猜想今天发生了何事。
王妧没有回答,只是拿书的手收紧了一下。
六安垂下目光,又说:“还有一个好消息,白先生想弄清楚你和周建到底有什么关联,所以他派了他的一个手下和我一起去刺杀周建。”
王妧唰地把书册合上,看着六安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不许杀他。”
“我知道。”六安笑了一声,接着又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你知道周充来滁州是为了什么?”
王妧放下书,抬起下巴等着六安的下文,并不打算回答。
“认真想想,他让你做的事,换了别人一样能做,那么,他为什么找上你?”
“别自作聪明。”王妧打断了他的话,“回去尽快把证据找到。”
说完她又把头埋进那册燕书里。她在其中一篇列传中找到了关于太宁曲的只言片语,这让她既高兴又有些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