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月明星稀,寒鸦惊起。
昔日钟灵毓秀的仙家道场,满眼的荒凉破败,宫殿灵府早已坍塌毁尽,化为断壁残垣。
尸横遍野,血染江河,就连山中流下的泉水都被染成了殷红色。
一道道流光于苍穹之下往来纵横,数百名皇家御用的宫廷符师请出了珍藏的上等灵符,用来净化龙虎山上的怨念之气。
此地龙脉已破,再过百年,必成绝煞大凶之地,如同昔日长生,太乙以及盘皇的道场。
大军浩荡,夜色下,好似游荡在人间的幽魂,于山中寻觅着幸存者。
秦皇圣旨,凡是外道门徒,皆无赦。
一艘艘飞舟从龙虎山深处飞起,运载着龙虎山的丹药,法宝,古籍等战利品,送往京城。
两千年前,秦武帝连破长生,太乙,盘皇三大宗门,亦使得皇家库藏充盈了不少。
“死了……全都死了……”
周道站在山巅,看着沧澜夜色,望着昔日繁华,一朝化为废墟,当日刚入龙虎山的种种仿佛就在眼前。
姚青河,夏红鱼,苏玲珑,陆海王……这些伙伴或者前辈如今却是有了一丝物是人非的味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都已经算作毁家亡宗之人。
“周道……”霍锦璃转挽着周道的手臂,知道他此时心情极为复杂。
“这便是现实。”食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霍锦璃转头望去:“前辈……”
“这世上果然没有永恒的传承!”周道喃喃轻语。
是啊,就连曾经天下无敌的落日宗都已凋零如此,更何况是龙虎山?
这世上哪有什么千秋如恒的道统,哪有什么盖世无敌的传承。
“陛下有大气魄,他从来的心愿便是功盖太祖,武帝……”食柱轻语。
这一战,他也是感慨良多,大秦皇族,当今陛下……藏得太深太深,纵然身为九神柱,他们所见也不过是一角而已。
“他要诛灭天下道统吗!?”周道轻语。
“不要妄言。”食柱眉头皱起,沉声道。
这种话就算心里如此想,也不能说出来,天心难测,不可妄言。
“秦皇……”周道神色微凝,脑海中浮现出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
他跟秦皇总共只见过两次,第一次的时候,周道护送地王舍利入宫。
那时候的秦皇只是个雕刻神佛的泥匠,平平无奇,朴素无华。
第二次的时候,他却已经高坐金殿之上。
即便如此,周道觉得他们这位秦皇陛下也只是多了几分庄严而已。
直到今日,他才知晓什么叫做天威浩荡,君王一怒,天地反复,就连传承无尽岁月的神权大教都在朝夕覆灭。
数万弟子,尽化亡魂,染红了龙虎山。
“周道,关于你救下的龙虎山弟子……”食柱眸光深邃,点到为止。
十万大军瞩目之下,周道破入道境,救下了至少数百龙虎山高手。
这种事情可不是杀了一个冷秋寒就能满过去的,或许此时此刻,秦皇已经收到了消息。
“前辈,天大的罪我担着,那些人我保定了。”周道坚定道。
食柱扫了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踏入茫茫夜色之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如今的周道已入道境,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需要有人在前面挡风遮雨的小家伙了。
如今,轮到他护佑他人了。
“锦璃,你在这里等我。”周道转身,握住霍锦璃的小手道。
“嗯,我等你。”霍锦璃乖巧地点了点头。
周道一步踏出,走入龙虎山深处,循着早已破碎的大日峰,踏着昔日灵脉荒草溪涧,不断向后探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峰回路转,幽暗的月色下似乎立着一座古庙。
猎猎山风之中,一缕幽明的火光在跳动。
周道驻足,仿佛看见那古庙之中摆放着一副棺材,上面盘坐着一道人影。
“前辈……”
周道深深行了一礼。
“痴儿啊……即便身为宗家,也要被这红尘所缚……”
古庙内,传来了万法象的身影。
这位灵脉首座直到龙虎山覆灭也未曾现身,他如同荒塚孤魂,盘坐在那古庙之内,守着那副棺材。
“前辈,我……”
一时间,周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龙虎山的覆灭对他而言,其实关系不大。
可是灵脉,锁妖狱……包括苏玲珑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周道推动了这次灭法之战。
“你走吧。”万法象轻语,他的声音平静如长河,没有丝毫的波澜。
“前辈……”
“道山会盟之后,你再来吧。”万法象的声音如秋水涟漪,缓缓荡起,却又缓缓消散。
周道抬眼望去,呜咽的山风中,哪有什么古庙灯火,只有荒草遍地,尽都低头。
“龙虎山就这么没了?”
深山废墟之中,姜元在林小小的搀扶下,在一具具尸体之中寻找辨认着什么。
年少的姜元,历经了龙虎山的覆灭。
多年以后,这或许会成为他人生资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是,眼下,他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些。
“姜元,你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你再找什么?”
林小小扶着踉踉跄跄的姜元,劝诫着。
“都死了……都死了吗!?”
姜元有些恍惚,即便身为御妖司的天才,却也从来没有历经过如此残酷战争,看过这般惨烈屠杀。
这一战对他而言,影响深远。
嗡……
突然,山风摇曳,姜元面色微变,视线中似有一道黑气闪过。
他猛地抬头,却看见不远处的大青石上竟然立着一道人影,身形瘦弱,茫然的黑气仿佛与暗夜融为一体,似乎斗篷大氅,将他的身形包裹。
“耗……耗子……”姜元失声叫道。
那张面孔,确是齐昊无疑。
只是如今的他再也不似从前,冰冷眸子似万丈深渊,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只是在看到姜元的那一刻,原本漠然的脸庞闪过了复杂的神情。
“生姜……”齐昊轻语,寒彻的声音出现了波澜。
“太好了,你没死……哈哈……”姜元大笑,便要扑上去。
“生姜……”齐昊突然叫道。
姜元一怔,下意识停驻了脚步,愣愣地看着黑夜中的那道身影。
“忘了我吧。”
说着话,齐昊转身,在姜元疑惑的目光中,消失在了茫茫黑夜。
“齐昊……齐昊……”
终于,姜元大声呼叫,然而回应他的唯有猎猎山风。
……
千里之外,大山之畔。
呜咽的江水如大龙蜿蜒,向着远处咆哮而去。
月光下,一道倩影立在江畔,洁白的衣裙沾染着血迹,似冬雪中的寒梅。
江中一轮明月被流水冲散,化为波光嶙峋,将苏玲珑那绝色的容颜映照的越发凄美。
她立在江边,任由江水将腿脚的衣裙侵湿了。
“杨柳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我向潇湘君向秦……”
远处,一艘小舟缓缓驶来。
月色中,那撑船的船夫高声唱着,为了清冷的夜带来了些许的生机,似乎这茫茫天地,并非只有她孤身一人。
“我向潇湘……君向秦……”苏玲珑喃喃轻语。
她美眸凝起,明着幽光,回首看向了龙虎山的方向,旋即一步踏出,如谪天仙人,消失在了茫茫江夜之上。
……
深夜,皇宫大内。
乾阳殿内。
香火缭绕,如游龙奔走,将青衫幔帐内的那道身影衬托得越发神秘伟岸。
秦皇看着手中的奏报,不发一言。
“弥觉罗……不愧是得了龙虎山的真传啊。”秦皇轻叹。
“陛下,神勇侯他……”
大殿中央,一位黑袍男子恭敬地站着,欲言又止。
神勇侯乃是敕灵宫的高手,军中的勋贵,此次征讨龙虎山身死道消,连全尸都没有剩下。
这个消息原本并无特别,可是……
天下事,何以能够漫过秦皇的耳目!?
“厚葬。”秦皇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遵旨。”黑袍男子心头咯噔一下,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话锋一转:“陛下,此次元王大逆,当着十万大军包藏贼逆,这般大罪,只怕……”
说到这里,黑袍男子话语一顿。
他深知秦皇的秉性,看似冲和混茫,实际上却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任何人都不可以违逆他的意志。
周道当着十万大军的面,藏匿数百龙虎山弟子,甚至就连神勇侯都是因他而死。
如此悖逆之行,简直就是在挑战朝廷的威严。
这等罪过无论如何是遮掩不过去的。
“何谈大罪,小孩子的意气而已,倒是颇为有趣。”
青纱幔帐内传来了秦皇的一声轻笑。
黑袍男子猛地抬头,露出惊异之色,似乎没有听清刚刚的话语。
“传旨,元王智勇,灭道有功,封少司宗保,着在宫中行走。”秦皇淡淡道。
”什么?”黑袍男子不可置信。
少司宗保?
那可是教导皇子老师,常人不可授予,这可是天大的荣恩与赏赐。
“遵……遵旨……”
黑袍男子一时慌乱道。
“可惜啊,这天下再也没有龙虎山了……”
秦皇一声叹息,香火缭绕,将那伟岸的身影遮掩。
……
群山巍峨,似大龙起伏,没入漫漫长夜。
仙家若访天师道,必登九问望南山。
自古以来,九问山便是【天师道】的法脉道场,这也是当今道门六大圣地之一。
青铜古殿内,简单的香案至上供奉着一尊牌位,上面只有一个“道”字,笔走如龙虎,其势似山河,藏着日月星辰,孕着诸多道脉。
“当今秦皇气魄惊人啊,他想要盖过太祖武帝的功绩……老道当年还真是看走了眼……”
香案前,一位身形挺拔的老道士看着手中的信笺,发出了概括。
身为天师道掌教,当他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不动如山的内心依旧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搖。
“掌教師兄,秦皇的雄心怕是不止如此吧。”
“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皇子,我观此人,眉宇如平川,胸中無沟壑,并非大器,没想到他藏得如此之深,孽龙之象葬于深渊,不可为外人所知……”天师道掌教轻语。
“秦皇雄图伟略,他想要诛灭天下法统,扼杀凡俗神权,信仰集中,天下独尊……出手只是早晚,可老道没有料到,他竟然先对龙虎山出手……”
天师道掌教挥了挥手,指尖的信笺便焚烧起来,化为灰烬。
“好气魄,好手段……”
“掌教师兄,灭了龙虎山,只怕秦皇他不会就此收手吧。”担忧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
“灭了龙虎山……”天师道掌教轻笑。
“天下江山论归处,从来香火聚人心……且来看看秦皇有没有太祖的命吧。”天师道一挥手,案台上的香火陡然炽声。
“让他回京吧。”
“掌教,你是说……”
旁边,胖道士露出惊异之色,旋即恭敬地退出了青铜大殿。
天禄三十七年,六月。
上发明谕,斥龙虎为外道,派兵十万,诛灭法脉,天下震动。
同年,朝廷令通各域,府,城,镇,监察外道香火,凡有贼逆传承,一律封香拿人,交予上刑司从重论罪。
一时间,各方震动,朝廷分兵各域,开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
……
这一日,清晨。
旭日東升,一缕光亮映照在京城古老斑驳的城墙上。
城门刚刚大开,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进来,骨瘦如柴的老马显得有些吃力,脚步蹒跚,走得极为缓慢。
“快点,快点,还让不让人进城了?”
后面,一列商队堵在了门口,为首的富商有些不耐烦了,挥着鞭子驱赶道。
瘦弱的老马依旧我行我素,可是这一嗓子却让早已守在城门旁的大狗竖起了耳朵。
“嗯!?”大狗动了动鼻子,突然眼睛亮了起来,好似看见了大棒骨,猛地扑了过去。
“瞎了你的狗眼,敢在我主人面前乱吠?”
大狗口吐人言,吓得那富商“噗通”一下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狗子,别吓到人。”就在此时,马车上传来了一阵淡漠的声音。
蛤释奇吐着舌头,狠狠瞪了那富商一眼,转身开道。
这一天,元王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