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吉斯蒙德.迪科斯彻,与特莉丝.梅利葛德,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交流对象。
面对特莉丝,维克多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直接将她未来的规划塞给本人,担任卧龙策士也没有关系,他们间有足够的互信。
但是同样的作法对迪科斯彻不行,如果谈判当下就变出一个成熟的方案,反而会遭到对方忌惮。
他会疑惑狩魔猎人的情报来源,究竟掌握多少他的隐藏力量和机密布置,这种忌惮对合作反而是严重的减分项目。
和这类多疑的人相处,要做的就是放手让他自己去搞,只提要求不问细节。
就像现在,经过几天逍遥的城市生活,维克多的委托顺利获得正面回复。
在宦官哈宾引导下,他随意换上女巫猎人制服,轻松走进他们位在“比兹区”的分部。
并在堡垒深处黑牢中,闻到并见到散发扑鼻恶臭、几乎不成人形的席儿.德.坦沙维耶。
是的,她已经不成人形了……鞭痕、挫伤、割裂伤、钝器重击,烙印烧痕、密密麻麻惨不忍睹。
错非胸前的圆形刺青,维克多甚至不能辨识眼前这具濒死躯体的归属,是那位骄傲的女术士。
……
尽管实力强横,席儿的本体仍没有脱离人的范畴,还是玻璃大炮。而人类是有极限的,落单的施法者承担不起丝毫风险。
于是一次疲倦失误,一点反魔法金属武装,加上一群连字都认不全的暴徒,席儿.德.坦沙维耶就此沦为阶下囚。
而面对“罪恶滔天”的女术士,无论多残酷都没有道德顾虑,玩死、玩残也没有关系时,一个漂亮女人落到监牢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现实往往比戏剧更加魔幻,尺度更加宽敞,事实上对历史稍有了解就会明白,从众效果能光速让任何一个敦厚的人化作残忍的野兽。
更不幸的是,虽然牛角发型难看到爆炸,但席儿仍是个漂亮女人,或者说,她曾经是一个漂亮女人。
反魔法金属镣铐,直接烧红烫在手腕与脚踝,彻底废掉她的手脚机能与施法能力。
无数干黑的血块附着,黑乎乎黏哒哒、一滩烂泥似的女术士,距离被煎杀或者说虐杀,只剩下苟延残喘的最后一口气……
──此情此景
如斯残酷──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在维克多心中,席儿可以死,但就算是最愤怒的剎那,他也没想让她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初次经历的黑暗场景,让狩魔猎人颇受触动,原来电影里演的都是真的!
通过宣传导引,人类可以变成恐怖暴虐的怪物,而犯下丑陋罪行的家伙,还会觉得自身象征美好品德,所行所为都是正义。
这只是无数暴行的冰山一角……
“很遗憾,维克多阁下,收到委托我尽快了,但结果就像你眼前所见……经历女巫猎人全套凌虐,她还能活着都是奇迹。
而何其讽刺,让她不至于当场死亡的原因,恰恰就是魔法的力量。”宦官油腻亲切的笑容,与尖利嗓音,在骯脏腥臭的监牢中,听来格外刺耳。
百闻不如一见,沿途见证墙上丰富刑具的狩魔猎人瞇起眼睛、抿了抿嘴唇,“谢谢你的解说与服务,哈宾,现在让我和席儿单独说话。你可以先离开了,代我向迪科斯彻阁下致意。”
武威赫赫的都瓦克因,装备齐全状况下,可是正面硬刚巨龙的男人,区区永恒之火的分部监牢,不可能阻挡他离开的脚步。
是以收到维克多指示,哈宾恭谨地抚胸鞠躬,转身消失在黑暗甬道中。
……
稍停片刻,确认宦官远离,狩魔猎人从草药包里拿出一管蓝色药水,蹲下喂进濒死的女术士嘴里。
吨吨吨吨,稍微呛了一下,然后药力渐渐发挥,席儿从昏迷中悠悠苏醒。
她吃力地撑开眼皮,用混浊黯淡的眼神,迎着火把昏黄的逆光,好一会儿才终于看清给自己喝药的人是谁?
维克多.柯里昂!?
席儿虚弱的想张嘴说话,可声音却含糊不清,因为里面没有半颗牙齿……,从前两排整齐漂亮的编贝,现在全部被生生敲掉,徒留干黑的血块淤积。
“啊…是你啊……维克多,你怎么会在这里?”
近距离见证她凄惨的模样,联想起浮港那个高傲的女人,猎魔士一阵恍惚。心中闪过前年一起打大章鱼,她施展结界困住怪物时的凛凛威风!
但就是那样一个连衣服沾到一点污渍,都面露厌恶,必须立刻施法洁净的女术士,现在的姿态按照维克多所知词汇,唯有“人彘”可以精确形容,某种罕见名词“肉X器”,方便用以指代。
面对无助悲哀的弱者,他语气不自觉变得柔和,“撑着点,席儿.坦沙维耶,受特莉丝.梅利葛德委托,我是来救你的。”
听清维克多说的,席儿眼中骤然扑闪出希望的光芒,灼灼注视狩魔猎人,但转瞬沉寂熄灭。
“不…不用了。”她的语气低沉落寞,“我没救了……就算能出去、能活着,也永远是废人。”
同样心中有数,维克多默然无语。
席儿伤的太严重了,手脚筋断骨折,全身脏腑重创,女巫猎人的物理破坏非常彻底,将她搞成一具以现有医疗水平,绝不可能治愈的破布娃娃。
而以女术士高傲的自尊沦落至此,生存还是毁灭,并不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杀了我吧!杀了我,求你,我求你,至少让我在这里…在这里有尊严的死去。”喑哑呢喃,她含含糊糊的说道。
地牢冷风阴寒,以这副模样死在这个地方,都算是有尊严地死亡,那没有尊严的死法又是怎样呢?
不需要迪科斯彻的丰富想象力,维克多也完全可以预料,过几天女巫猎人会用一根圆润光滑的穿刺木桩,将席儿矗立在闹市;或将女术士绑在火刑架上,在民众欢呼雀跃的“热”情中点火。
画面太美,让人幽幽长叹。
在进到监牢前,维克多本心有很多话想斥责席儿,甚至对方冥顽不灵或出言不逊时,也不排除下手斩杀。
但,眼前这具苟延残喘的破布娃娃,祈求的正是“最后的慈悲”!
这是个坏女人,也是受到惩罚的女人,或许她值得第二次机会?
心意已决。
稍微托起席儿身体,让她靠在墙上,维克多盘腿坐到对方面前。
“席儿.德.坦沙维耶女士,你想死,我并不意外。你我都很清楚,你伤的实在太重,就算现在带你出去,以现有的治疗手段,也永远没办法完全治好,更不要说施展法术。
但,那是以现实常规的治疗手段作出评估。
作为见多识广的女术士,我想你知道,世界上有某些力量,是非常规的,是超越现实的。”
维克多说的话,让席儿浑身一震,猛然抬头盯着他的眼睛──那双轮回眼里,有着忧伤、有着怜悯,唯独没有戏弄。
身心崩溃与漫长折磨,夺走她所有的希望,让她彷佛行尸走肉,但是当希望再度闪耀时,女术士的思想也随之活跃。
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清晰,“超越现实的力量……你是认真的!?我能恢复到什么情况?”
“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没必要专程进来监狱逗你玩。
刚刚喂你喝的蓝色药水只是基本款,治疗效果普普通通,我有更强力的类别。
众所周知,最好的药剂都是绿色!
它能让你长出全新的两排牙齿,断骨重续,萎缩手脚筋再生,伤痕累累的皮肤恢复光滑,烫伤烙印的容颜更是不在话下。
甚至刺进骨骼的反魔法金属,我也能为你拔除,让你重新恢复施法能力。
简单来讲,你能被修复到像新的一样,甚至于想忘记这段时间的遭遇,我都可以用亚克西法印帮你遗忘。”
上下嘴唇颤抖不休,维克多叙述的画面,毋宁是席儿能想象到、也最渴望的奇迹……不,经过无尽的折磨,迩来就算在梦里,她都不敢这样想。
但此刻她不会去怀疑维克多所说,人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
况且猎魔士也不是空穴来风的家伙,他是陶森特近五十年唯一一位,冠以荣誉、智慧、慷慨、英勇、怜悯之名的五德骑士,有口皆碑值得信赖。
“你…你要我做什么?我能给你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愿意。”心跳加速,她激动地微微哽咽。
眼见凄惨女性向自己表白什么都愿意,维克多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个反派,抓住别人弱点,正准备进行嘿嘿嘿的勒索。
可自己明明是好人来着!
无奈的伸手揉揉鼻子,“你的忠诚?你觉得这个价码怎么样?我治好你,你要为我服务三年!
在这三年中,你必须像侍奉国王般侍奉我。当然不是像菲丽芭侍奉拉多维德,更不是萨宾娜侍奉亨赛特那样。
你将尊敬、并爱戴你的老板维克多.柯里昂先生。
当我说‘跳’的时候,你要立刻问‘跳多高?’”
没有多做考虑,深深凝视狩魔猎人,女术士认真颔首,“乐意效劳,阁下,我能为你做什么?”
如果对方要求一辈子,她或许会稍微犹豫,但是区区三年,听起来很长,其实却很短。更重要的是,对方敢如此开价,表明他真有自信,也有能力迅速治好自己,才会只要求三年的忠诚服务。
而对维克多来说,选择三年也是经过考虑的:时间更长,甚至要求对方一辈子效忠,席儿或许当场会同意,但等身体恢复,回想时难免感觉被勒索,激起或多或少地逆反心,没有那个必要。
三年是很合适的价码,不论对自己或对方都是。
维克多有信心,经过三年她必将对自己心服口服,因为绝对的力量,注定碾压一切不服。
至于她询问的问题,狩魔猎人微微一笑,“当前的首要目标,是要找到希里,你认识地命运之女。次要目标则是谋杀拉多维德。
不用担忧,我会像尊重一个女术士那样尊重你,保证你的所有基本人权。你不是我的奴隶,而是我的部下。”
“这么优惠的条件,只是三年足够吗?如果你让我亲手杀死拉多维德,我愿意为你奉献终身。”
“话别说的太满,我不是普通地短命帝王,至少能活上好几百年。
咱不会天真的以为一份救命恩情,就能让骄傲的女术士奉献终身,那样不切实际。
让我们都给彼此一些想象的余地。三年,我只要求三年,但你要发自内心的愿意为我效劳。
你愿意吗?”
女术士急切颔首,“宽厚的维克多阁下,我接受你的条件。”
收到她的称赞,维克多嘴角上扬,“很好,但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宽厚。大家都是成熟的大人,不会轻易相信口头承诺。
所以现在我打算使用‘亚克西法印’地变种,为你施加一个心锁或者说思维钢印,保证你对我的忠诚。”
先前喝下的药水,在腹中散发阵阵暖意,让席儿感觉痛楚缓和许多,对维克多治好自己的信心也越发高涨。
“真是让人惊讶,狩魔猎人的法印竟然发展到这个程度!?……无所谓,我接受你的条件,反正再差也不可能比现在更糟。”
“呃…哼哈哈,其实这个术式还挺糟糕的,我必须先跟你说清楚。
原理很简单,就像菲丽芭.艾哈特曾经对萨琪亚做的,我拯救你的这份恩德,将通过法印深深烙印在你心中,成为心锁化作钢印,让你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面对如岳如海的深重情义,从今往后三年里,你将难以拒绝我的每一个请求,这就是你为我效忠的逻辑。
而除此之外,就像萨琪亚当时那样,你的智慧完全正常,理性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唯一改变的,是你对我的感性看法。
施展这个法印,前置条件非常严苛,必须让你完全理解接下来发生的事,并诚心接纳契约条件。
我这里必须再次提醒,法印一经生效就不可逆转,这副心锁将改变你的想法,扭曲你的意志。并在你未经许可破解时,爆发魔力摧毁脑部,我相信那时,你会情愿现在就早早死去。”
将解释听在耳中,席儿表面不显,内心却惊叹不已。
毕竟当初菲丽芭想影响亚甸圣女萨琪亚,耗用无数精炼药材及魔法,还经过长时间潜移默化。
但此刻按对方讲的意思,他的亚克西法印生效,只需要自己诚心同意!真有这么简单?
不管怎样,女术士回答的很爽快,“明白,我愿意接受术式。只要能恢复健康,能把现在这份苦痛还给拉多维德,还给那些畜牲,我就不会反悔!”
即使真会成为一把心锁、一份禁锢,席儿也无所畏惧,因为她诚心愿意支付这份代价。
“清楚知晓术式导致的后果,并愿意接受未来变化,请铭记你是自愿的。
没有怂恿、没有欺骗,这是一份公平公正的契约,一个字也不会弄错!
倘若上述一切你都坚决同意,那就看着我的眼睛!方便我施展法印!”
作为大陆屈指可数的学霸女术士,席儿知道维克多此刻是在进行“仪式行为”,他说的每句话,每段解说,都是具有魔法效应的,不可或缺。
森罗万象的魔力导引,彷佛某些诅咒发轫的特殊情境,或是某类时空恶魔在签订契约。
周围呼应共鸣的魔力隆隆作响,至此席儿能肯定这个猎魔士──自己未来的主人是玩真的,他的魔法造诣惊人至极。
可无论需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报复那些狗杂种……
深深注视维克多的轮回眼,席儿看进碧蓝深处,九勾玉簌簌旋转中,恍惚听到明亮声音。
“亚克西.别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