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禹似乎没有听懂他话中之意,可唇畔的微笑却于一瞬间凝固。他缓缓从御座上站起,手中的酒杯甚至都没来得及放下。
看着下方的萧晏之,一脸淡然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深邃的眸中,怒意全然被震惊取代。
恕难从命?
他竟然敢当着文武百官和诸多亲眷的面,说恕难从命!
丝竹管弦之声适时哑声,箸碟碰撞的声响已随之不见,殿中之人更是如同被点了穴道一般一动不动。
心里却又是哀嚎不已。
今儿是冲撞了哪路神仙,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这么想来,那段临和姚廷安因为大吵一架,没有出席这次宫宴,搞不好是提前得到了什么风声,故意做的一场戏啊!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以后行事必要以段大人马首是瞻。
而歪在陆挽澜手中的酒壶潺潺流着酒浆,直到溢出酒杯,顺着几案流淌在她红色袍衫之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因为萧晏之的举动,而出神了好一会儿。
她向上首望去,只见萧靖禹虽未动怒,却浑身散发着令人无法直视的桀骜冷毅。
而萧晏之就只是静静与他直视,看不清表情。
这个男人疯了吗?
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竟然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虽然萧靖禹还没有颁布圣旨,可他毕竟是大周的天子,天子的权威又如何经得起挑衅?
一片阴云无声无息遮住天边玉盘,为整个华宵殿披上一层薄翳。
沉吟片刻后的萧靖禹,眼中怒意逐渐隐去:“燕王,你这是要抗旨吗?”
他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却让整个大殿如坠冰渊,令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可谁知,那燕王却只是淡淡地回道:“若皇兄认为臣弟是抗旨,那便是抗旨了。”
如果重生一世,必须要受人胁迫,那他只被陆挽澜一人胁迫就够了!
萧靖禹瞬间愣住,他从没想过这个历来默默无闻的皇弟,竟然也有公然忤逆自己的一天。
他想干什么?
想造反吗?
御案之上的碗盏被他狠狠扫落,眼中忽地涌出摄人的杀气:“混账!”
话音一落,吓得殿中众人连忙跪倒在地,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燕王抗旨不尊!把他押到凤阳高墙!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准放他出来!”
听到这个地方,陆挽澜显然慌了神,那里是专门关押大周皇亲国戚的监牢,里面戒备森严、暗无天日,进去以后不丢半条命也要脱层皮。
可萧晏之却一声不吭,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像即将被关进去的不是自己一样。
“圣……”
陆挽澜抬头望去,想要劝说一番。
却听萧靖禹大手一挥,将身边想要求情的淑太妃和自己一同制止,道:“不答应和亲!他一辈子都休想出来!任何人不准求情!”
眼看着萧晏之被侍卫押住,向殿外走去,萧靖禹才一下子跌在御座上,满面愠怒地喊了一句:“刘元海!给朕倒酒!”
刘公公此时已吓得心脏怦怦狂跳,伺候了两代君王,除了那敢于死谏的礼部尚书段大人,他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在百官面前抗旨不尊的。
想不到这个燕王,竟一改往日贤德,让圣上威风扫地。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娶了燕王妃,心里的野心便也跟着膨胀起来?
他手上不敢耽搁,连忙接过宫女手中的酒壶,哆哆嗦嗦地给萧靖禹甄满酒杯,又命那乐官继续吹奏。
华宵殿的气氛是从未有过的诡异,谁也没有注意到殿中的萧逸寒和谢怀彬,看似漫不经心地对视了一眼,便又各自垂首。
仍跪在地上的陆挽澜暗暗攥紧拳头,心急如焚。
“你以为他是为了你?”身边的谢贵妃见陆挽澜这副担忧模样,蹙眉冷笑。
“燕王心里只有他自己。他抗旨,只不过是不想被当成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并不是因为你陆挽澜,别自作多情了!”
侧过头看着这女人,陆挽澜眼角已是殷红一片,心中杀意四起。
谢敏敏见她怔怔出神,又冷哼一声:“谁也没有本宫了解他,包括你。”
想不到这个谢敏敏竟是心如蛇蝎,原来她早就料到萧晏之不会同意和亲,还故意东拉西扯让圣上如此决断,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所以她这是想,得不到就毁掉吗?
想到这,陆挽澜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让她只是有了不该有的身孕,而是应该直接要了她的命才对!
恰于此时,殿外忽而想起一个急切的声音:
“报!八百里加急!辽东边境捷报!!”
辽东捷报?!
这时候传来这个喜讯,无疑将整个华宵殿中的众人,拯救于水火之中!
刘元海脚下生风,连忙小跑接过内监手中的奏折,呈于萧靖禹面前:“圣上请过目。”
“念!让诸位都听一听!”
“是。”
刘元海展开奏折,见上头只有短短的几行潦草字迹,语句亦不通顺。不用想,这行事风格除了定国公陆大将军,没别人了。
辨认了一下内容,便扯着嗓子念了出来:
“臣陆云烈,不负皇恩,率三十万辽东铁骑,灭丹巴七部之徒单部落。此次出征大小决战二十四场,我军死伤三千六百余人,斩杀部落十二万九千余人,俘获战马五万余匹。徒单部酋长及贵族将军五十余人皆临阵斩杀。故此,丹巴联盟和亲之事……”
说到此处,刘公公忽地停住,后背的绸衣已不知不觉间被冷汗浸透。
瞪大了双眼再次确定奏折上的内容后,更是不敢再说半个字。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陆大将军竟然会在捷报上邀功,而且竟还是……
“怎么?”萧靖禹见他默然禁声,便冷冷说了一句。
“圣上……”刘公公颤声回了一句,连忙将奏折再次呈了上去,“还请圣上亲自裁夺。”
萧靖禹接过默默看了一眼,忽而勃然大怒!
“好一个陆大将军!”
见圣上怒吼着,将桌上剩下的东西全部扫罗,叫上兵部尚书谢怀彬愤愤而去!
众人不敢贸然离场,只能将头点在地上,屏住呼吸,连冷汗流在下颚都不敢抬手去擦。
明明是捷报,怎么还惹得圣上发了这么大的火?
不发一语的太后,将摔在地上的奏折拾起,待看清上面的内容顿时变了脸色。
这个陆云烈,好大的胆子!
竟然以军功相要挟,教皇帝怎么做事。
她目光几不可见地落在陆挽澜身上,面色晦暗:想不到,燕王敢抗旨不尊,竟是因为有这个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