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翻滚的天际响起了几声闷雷,湖区起了风,湖水翻起波浪,打湿了魁的鞋子和裤脚。他在岸边站住脚,转回头望去。这条走过的路已经完全被雾气吞噬,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就在他愣神的一刻,头顶上扔下来两条熟悉的锁链,它们围着他缠绕了几圈,还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儿,整个人已经拔地而起。
魁往锁链的源头寻去,魈的鬼面具在暗夜下闪着光。他站在半空中幽黑的甬道入口,这条甬道正是通往漂浮的行宫。
直到魁在魈的面前站稳,锁链才除去。风呼呼地从两个人脚下吹过,甬道像是蜗牛的触角,正在缩回它的本体。
“你怎么在这儿?”
两个人同时开口问对方。
还没等魈回答,魁又接着问他:
“行宫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巫师让我把人给鬼王直接送过来。”
魈的声音波澜不惊,接着问:“你呢?谁让你来这儿的?”
魁干脆推起了自己脸上的面具,眯缝起眼睛盯着面前的好兄弟。吸血鬼咬着牙露出一个微笑,两颗虎牙从薄唇下探出头来。
“我也不想来,可玫瑰要来,谁让我们行过了拜师礼,她说的话比符咒还灵。”
魈听到玫瑰的名字,沉默了一阵。他在接到巫师指令的时候,玫瑰也在场,他早该想到那个丫头闲不住。
“她人呢?”
短短几个字,已经流露出魈的关切,魁听出了两个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她本来想过来找你,没想到先碰见了巫师。我真的是很好奇,你们两个人到底什么关系?”
魁绕过他的问题,反过来问。
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吸血鬼紧盯着魈不放,他要先得到这个答案才会把魈想知道的东西说出来。
“玫瑰是我的女儿。她现在人在哪里?”
魈如实相告,这回魁傻了眼。
“你,你,你”
魁突然间就结巴了,他猜想过他们或许曾经是君臣,也可能是师生,却从没想过眼前这个人生前也是黑巫师王者,魈就是杜松。
他们脚下的大地,从雾气中透过一道蓝光,接着是轰隆隆的闷响,这场景吸引了他俩的目光。
“是鬼阵,要挡住路西法的脚步。”魈这么说着,“阵法已经开始转动。”
“玫瑰现在正是和路西法在一起。”魁面色一凛,他知道鬼阵的厉害,心里隐约为玫瑰感到不安,可对面这个人不过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
魈已经转身往行宫方向走。
“既然你也在,我就不必再回审判所找你。跟我来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不要紧吗?玫瑰也在鬼阵里呢。”
魁一边说一边跟上了他的脚步。
“不要紧,路西法对自己人好得很。我倒是希望鬼阵能多撑一段时间。”
魈从容地收起了手上的锁链,不慌不忙地踏上了行宫的台阶。魁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
“玫瑰跟我说,现在的巫师是嵬假扮的。”魁放低了声音。
“被她发现了吗?看来这些年还真是有点长进。”魈微微低下头,言语中透着笑意,面具后面一定是一张微笑的脸孔。
“你已经知道了?”魁深感意外。
魈停住脚步,他想,不如就在这儿把过去那件事告诉魁好了。想必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魁也就知道了该怎么去做。
“那天正好我也在现场。事发突然”
魈看看时间还早,干脆拉着魁一起坐在台阶上,给他讲了发生在900多年前的那件事。
“那段时间,我还是个新人,内塔米亚要我每天定时去找他学习鬼域的法典,这是给亡灵定罪的依据。
我一般是等你们都睡下了才去顶层找他。那天,他给我出了一份试题,连带一本参考书同时拿给我,让我回去做好了再拿给他看。
做到一半,我翻开那本书,发现他拿给我的根本不是什么参考书,而是一本执刑者名册。”
“名册?”
魁差点从台阶上站起来,那不正是内塔米亚要他苦苦寻找的东西?
“对。”魈按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动。
“我当时不明所以,拿着那本书去顶层找内塔米亚。门开着,我正听见内塔米亚和嵬说起苏莱特的复活。这件事是我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就想听听巫师怎么说,所以躲在暗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那时候,苏莱特才刚刚被复活,还是个婴儿,她身上背负着火种这件事在地狱还是个秘密。更是少有人知道,她的前世是暗夜天使切西亚,鬼域可以算是她的第二故乡。
内塔米亚和嵬在对待苏莱特的问题上起了冲突。内塔米亚担心火种会牵连鬼域,引起纷争,他不同意去打扰苏莱特的生活;嵬却想趁这个机会把她偷回来,让她为自己效忠。我听到的这次对话,显然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说起这件事。嵬一直在试图劝说内塔米亚改变主意,可是巫师很固执。”
“所以他就对巫师大人下了毒手?”
魁似乎听出了点眉目。
“刚开始并没有。”
魈摘下了自己的鬼面具,叹了口气,眼睛望着远方的虚空。
“嵬打算自己单干,他要离开审判所。走之前,他让内塔米亚把他做了钥匙的半颗心还给他。内塔米亚却说,只有鬼域巫师才配拥有这把钥匙。也就是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天夜里,我只看到了从门口透出来的青色火光,没有听到打斗,也再没听见巫师发出任何声音。从那以后我就很少见到嵬了,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以内塔米亚的身份出现。”
魁攥紧了拳头沉默不语。魈拍了拍魁的肩膀,从台阶上站起来。
“我总觉得内塔米亚是故意激怒嵬的。他是巫师,可能早就参透了自己的命运。既然要有牺牲,那就不如牺牲他自己。那本书,也是他故意拿错的才对。他给我出的那份试题,已经告诉我后面要怎么做。他是我见过的,最无私的人”魈重新戴好了面具,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不过,我认为内塔米亚还活着,他的法力一直都没有消失。”
魈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鬼印,冲魁招了下手。
“走吧,魁,我们一起把巫师救出来,也把自由还给那个可怜的姑娘。”
内塔米亚和鬼王踱步来到正殿外的一片宽阔的露台,这个位置相当于一艘船的船头,是整座漂浮行宫最靠前的部分。从这里可以毫无遮拦地眺望广袤的鬼域大地,如果不是黑夜局限了视野,应该能看出很远。
行宫在乌云中缓缓倒退,罗兰注意到脚下大地冒出的蓝光也在亦步亦趋,追着行宫的的脚步。
“你布下了鬼阵?可好像没有困住路西法嘛,你看,他已经追来了。”
罗兰蹲下来,伸手指着地面那道夺目的蓝光。那是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碰撞才会出现的颜色。
“他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等他出来的时候,火种已经为我们所用。”
内塔米亚十分自信。
罗兰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为我们所用?我看未必。你给她喝了多少忘川水?她现在连怎么拿剑都不会,更别提召唤火种。”
“不过是忘了,不是不会。”
内塔米亚纠正,苏莱特已经可以为他疗愈手上的伤,他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件事汇报给已经做了傀儡的鬼王。中了他的咒术,罗兰只会越来越昏聩,最后,连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谁。
“那就交给你了,不管用什么办法,让她尽快找回状态。只是别把本王的爱妃累坏了,毕竟她要同时应付迪欧娜、我和你三个人,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是。”
内塔米亚应承着。这段时间不会太长,鬼王您实在是多虑了。他心里暗自想着。
罗兰站起身,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话锋一转:
“我读过了你的请辞书,真是太抱歉了,让你等我醒来,等了这么长时间。我完全尊重你的意思,既然你选定了嵬来接你的班,那就定了他吧。这件事你随时可以和他交接,不过,我不希望你这么快就走,内塔米亚,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苏莱特才刚来不久,还希望你多带带她。”
罗兰言辞恳切地看着老巫师,尽管他看不清兜帽下的那张脸,内塔米亚却看见了罗兰眼中闪动的水光。
“这个世界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罗兰,相信我,嵬一定会比我做得更好。”
好到再也不需要两个人统领鬼域。
“啊,看来是无法留住你了。”
罗兰露出遗憾的神情,依依不舍,过了一会儿才释然一笑:
“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参加完我为你准备的送别大会再走。我也要借此机会感谢审判所所有为鬼域做出过贡献的执刑者。我想,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鼓舞士气的了,不是吗?”
“你不用操心,我都已经让迪欧娜去准备了。你只要把嵬召回来就行了。自从我醒来还没见他露面。要不然,借这个机会,让苏莱特拜他为师好了?他们同是火属性,嵬又很熟悉她的脾性……”
拜他为师?是个不错的主意。内塔米亚怎么就没想到这个点子?
就像乌列和切西亚。
又不太一样。
切西亚已经走出了乌列这所学校,但是苏莱特永远都别想走出嵬这所学校。
永远都别想。
内塔米亚的嘴边挂起了一个诡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