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爱无能的王者

那一束亚麻色的头发被精心地梳理过,整整齐齐,用一只红色的蝴蝶结绑着,摆在桌子上。

“这不属于死者身体的一部分。”伯爵的话给了泰重大的打击,“我以为会是一只手,一根骨头或者只要一点死者的血液也好头发一旦离开了身体,就失去了意义,况且,这还是一把许愿用的头发,已经没有价值了……”

伯爵突然被泰一把抓住脖领,提到面前。

“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找了七年,你说它没价值?如果我有你说的那些东西,我还用找你来做这件事吗?”泰的一双剑眉倒竖,眼底的怒火一触即发。

伯爵呼吸不畅,他哆嗦着扶了扶泰的手:“您不要生气,我只是实话实说,这确实难度太大,在下也爱莫能助,只有请杜松出面才能做到。”

泰放手。

“我会为您促成这件事,那您答应我的条件”

伯爵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泰,一边掏出一块手绢抹着额角的冷汗。

“我说了,要先看到她被复活。”泰用冻死人的眼神剜了他一眼。

“好,我这就着手安排您和杜松的见面。”

听到伯爵这样说,泰才算做罢,他将那束头发贴身收藏,才问伯爵:“你有没有客房能让我小住的?”“当然,在下已经安排好了。”伯爵连忙应承。

明明是魔王来求他办事,为什么伯爵觉得自己逐渐被他支配,局面越来越被动

黑巫师禄允已经不只一次打听王的行踪了。这几年来,杜松不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禄允听说她病了。他一直相信杜松是女儿身,尽管王的性别至今还没有定论,但他见过女王模样的杜松,他觉得,那就应该是王该有的样子。杜松大概根本不会记得他,当时她从众人面前走过,迈着缓缓的、骄傲的步伐,她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带着威严与不屑,所有人的心声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她一眼就可以将伪装者、谋反者以及任何表里不一的臣子辨别出来,毫不留情地处以惩罚。这样的女王让禄允着迷不已。那是王最后一次召唤众巫师,她向大家宣告自己生了病,再也不会抛头露面,让众人自我管理,好自为之,不要试图挑战她的王权,然后,她就躲进一座深宅大院,再也没有了消息。

禄允最擅长的技能是易容和变幻,他生在纯血的黑巫师世家,祖上曾经出过黑巫师之王。他的那位祖先,兜兜转转,现在应该也还是作为王者身体的一部分,存在着。他觉得,王需要一个他这样的人在身边,不论她变幻成什么样子,他都可以亦步亦趋去配合。他非常乐意做她的护花使者,漫长余生与她共度。禄允展开了他的攻势,他递上申请觐见的帖子,附上能塞满一座大屋的,象征爱情的红玫瑰,那些花都是专门托人从人间采买的、异界这个荒凉的地方没有的奢侈品。然而,一次又一次,石沉大海,没有答复,他甚至不知道女王有没有收到他的心意。王再不见任何人,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禄允决定不再等下去了,他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只要是见过一面的,禄允就可以变成那个人的样子。他最熟悉的,是为他递名帖的小厮,于是,在傍晚轮班换岗的时候,他变做了这个人,混进了王的府邸。

他在这座像迷宫一样的庭院中寻找着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期待能与她不期而遇。他没有看到一朵玫瑰花的影子,那些花,他眼看着被送进来,不知道被如何处置了。这样想着,他渐渐走进宅院深处,看到前面门口出现了卫兵把守,想必那座门的后面,就是王的居所。

他想都没有多想,再次变幻模样,变成了女王。他学着她的样子走近,卫兵们有点意外看到她,不过并没有多说,只是行了个礼,就让出路来。就这样,他顺利地走进了那扇大门。

一座小花园呈现在面前,他欣喜地看到满园红色的玫瑰花,它们不是被摆在花瓶里,而是重新生长在庭院的土地里。异界狂风肆虐,所以这座庭院的主人还专门给它们搭了一个棚子,以免娇弱的花朵遭受摧残。顺着花园中的甬道前行,他走进了一座房子,那里亮着暖人的灯光。在他的脚踏进房子的一瞬间,有悦耳的铃声响起,这铃声在安静的傍晚显得格外刺耳。禄允四下查看,这里像是图书馆,四面墙全部是嵌入墙体的书架,摆满了厚厚的典籍。房间里也摆着几排厚厚的书架,书架顶着天花板。

“荼蘼,是你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接着,禄允看到一个人从书架后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荼蘼?禄允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而这个说话的男人又是谁?会是王的一个化身吗?禄允打量这个人。

他看上去还是个少年,生着一头紫色的短发,每根发丝都像是有生命一般向上飘扬舞动着。白皙的肤色,一双棕色的眼睛藏在长长卷翘的睫毛下,眼睛很漂亮,却没有眼神的聚焦。

他,是一个盲人?

禄允在他面前恢复自己的容貌,再次印证了这个推测。这个人仍然望着发出铃声的门口,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似乎仔细倾听着。

“你不是荼蘼,你是谁?”少年眨了下眼,下了这个结论,脸上却波澜不惊。

“你是杜松吗?”禄允看到他是盲的,不由得放松了戒备。他没有回答,而是这样回问。

“你到底是谁。”少年的脸色严肃,逐字吐出这句话,带着责问的口气。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威严,混着无形的杀气,逼近他。

禄允感到了危险,他想起了他来的目的,于是硬着头皮回答:“我叫禄允,是那个送花的人,我向杜松求婚了。不过,我没有想过杜松会是男人,所以我才会问你是不是杜松,是不是我们的王”

他看到少年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冲禄允点了点头,然后放下了手里的书。“你走吧,尽快离开这里。”

“我是来向她表白的,那些花我想”禄允有点激动,他渐渐从这个少年脸上看到了女王的神韵,他们有相似的眉眼,会不会这个少年就是女王的化身,而她所说的病,竟然就是这眼疾?他向少年走去。

盲眼少年听到了禄允的脚步声,忙向后退去。“你别过来,如果还想活命,就快离开这里。”他郑重地发出警告。

“杜松,你听我说”禄允急迫地想表白自己。门口的铃声再次响起来,与此同时,禄允发现自己再也迈不动脚步。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从他胸口生长出的一柄长剑,剑刃血红,是他的血吗?这时候,他才觉察到了后背的冰凉正变成尖锐的刺痛。

“这人怎么进来的?找你还是找我的?”一个女声在禄允身后响起,却是在问那个少年。

长剑利落地从他身体里抽出,克鲁格轻轻甩掉上面沾染的血迹,将剑收进掌心。禄允感觉全身的力气正从伤口抽离,他踉跄地靠在书架上,惊讶地看向身后说话的人。

发出声音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女王。她微微皱着眉,有点困惑地看着禄允。她的身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长发美男子,正双臂交叠抱在胸前看着禄允,眼神冰冷。

少年听到她的声音,叹了口气,“找你的。”

“杜松,我的女王”禄允捂住胸口的伤,顾不得疼痛,双膝跪倒,面向她。

“看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他笑了,“我叫禄允,递过名帖的,是您的仰慕者,听说您病了,特别过来探望。”

“名帖?克鲁格,你听说过吗?”荼蘼看了看身边的人,问道。

克鲁格用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上泛青的胡茬,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嘟囔着:“是那个献花的吧?”

“让他走吧,荼蘼。他什么都不知道。”少年开口说话了。

荼蘼歪着头打量了一下禄允。“我的仰慕者吗?想和我结婚吗?”显然,她听到了禄允心里的声音,他羞于说出口的真正的想法。一旁的克鲁格不知道为什么笑出声。

“真有意思。”荼蘼这样说着,“那些花烦死了,熏得我头疼。好不容易把它们捣烂扔了,又让杜松捡回来种在了地里。你就是添麻烦的人?”她走近禄允,居高临下看着他。

添麻烦的人。

禄允用手抓紧胸口,那颗破碎的心脏已经不堪重负,他痛得掉下了眼泪。虽然耳朵已经在嗡嗡作响,但是他的头脑还算清楚。他听到她提到杜松,好像在说另外的人,那她是荼蘼?荼蘼又是谁?禄允隐约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关于王的秘密,可是,他知道他时间不多了,如果他还想活命的话。

“荼蘼,算了吧。”

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就趁着这个时机,禄允突然身体一跃,身形变化成一只老鼠,往门外窜去。

伯爵和泰这时候已经在庭院里了。

一道寒光,老鼠身首异处。禄允最后以一只老鼠的姿态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视线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个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男子,潇洒地收起他的剑,那道斩首的剑风过后,长剑光亮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