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壮按照年龄来算的话，不应该比卓琳的父亲大，但是感觉却是两代人，鬓角甚至已经有了白发，脸上有着和葛母如出一辙的沧桑和愁苦，脸皮被晒得黑紫黑紫的，皱纹也很多，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没有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反而是日复一日愁苦劳作下的麻木和机械。
听了他母亲的话，葛壮伸着手上去就要打葛大红，他这个条件反射的动作，当时就引起卓琳和周琪琪下意识的反应，“你干什么？”
卓琳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冲到了大红的前面，在他的巴掌差点落到卓琳的身上时，他的手被教育局男同志的手给压制住了。
“这位同志，你闺女现在还伤着呢，你一句话不说上来就动手，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然后转头看向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太太，一脸的漠然。
“你是亲奶奶不？亲奶奶会这么撺掇自己的儿子打自己孙女？你们进来以后没看到你们家孙女拄着拐？是不是觉得她伤的轻，还想再上去多使点劲儿，好让她一辈子都带着拐？”
老太太被一个外人当面毫不留情的指责，脸瞬间一红，不过她黑不溜秋的模样，卓琳真是觉得恶心，多一眼都不想扫过去。
“你，你谁啊？这是我们家的家事，和你有什么相干？老子教训小的，天经地义，”
葛壮一直低头沉默不说话，哪怕在听到葛大红受伤的时候，他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去没有关心的问候一句。
他的反应，尽数落在大红的眼里，一下就红了，酸涩无比的墨阳，越发惹人怜惜。
卓琳伸出手用力的抓紧她：“没事儿啊，这样的爹，不要也罢。”
没想到老太太耳聪目明，听到了，一记眼刀子就朝她扫了过来，卓琳一个白眼丢过去，眼里满是不屑和厌恶。
这样的表情，惹来老太太的怒火，刚想要开口训斥，却被打断了。
“我是咱们县教体局的工作人员，教体局知道不？就是主管咱们县体育和教育的地方。你们当着我们的面就敢这么猖狂，私下里还不知道怎么对待这几个孩子呢，正好今天我们过来，也算了解了一些事实根据，好了，既然人到齐了，那我就先说说？”
周所长朝他摆了摆手：“行，你先说。”
刘干事点点头，“今个儿我们随着三位女同学过来呢，是想跟你们家长说明一个情况。就是葛大红同学，由于出车祸呢，导致双腿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以后只怕都要拄着拐走路，学校考虑到她这个情况呢，建议她在家多休养两年，两年之后如果还是这样，那……那就只能暂时告别校园了。“
“啥？大红她瘸了？怎么瘸的？是不是在学校出的事儿？那是怎么谈赔偿的？不能就这么把人甩给我们就不管了吧？总要有个说法的对不对？还有，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大红被你们学校开除了是不是？”
大红的大伯娘张氏，大着嗓门叉着腰就把刘干事挤得连连后退。
刘干事看着她的血盆大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早上吃大蒜了，那味道冲的呀，连退数步才停了下来。
“她是年前出事的，又怎么会是在学校？就是因为没有钱，才耽误治疗的，你们这些当家长的也是，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一个个的都不知道，真是天不负责任了，学校方面也是考虑她的身体，才让她暂时休养两年，如果这两年恢复好了，还是可以到学校继续上课的啊，也不算是开除吧？”
“诶唷喂，那岂不是说，咱们家人还要给她继续看病？这欠人家赵家的钱还没给呢，谁还有多余的钱给她看病啊，这华清大学好是好，可是这一出事儿就把人往外推，是不是也太不尽人情了？”
大红的二婶掐着鼻音说出来的话，让人鸡皮疙瘩乱冒泡，真是太膈应了。
老太太才不管她上不上学，但是一听到要花钱，立即对他们道。
“我们没钱，瘸让她瘸，上不了学就给我嫁人。”
葛大红听到这儿，终于笑出了声：“怎么？把我卖了一次不够，还想卖第二次？连我腿都这样了，也还不放过我？那你这次打算把我卖多少钱啊？行啊，你把我嫁出去，那彩礼钱是不是应该还给人家赵家了？毕竟当初的那五百块钱，可是进了你的口袋里，赵家数次三番来我家闹，还不是你不给人家钱?我为什么要逃跑？就是因为知道赵家那小子在部队因为作风问题被赶了回来，他都作风有问题了，你还让我嫁人？你还是不是人？”
“呸，你这个小贱胚子，我是你奶，你居然敢骂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老太太恼羞成怒，上去伸着手，张牙舞爪的就过来了，卓琳大声喊了一句。
“诶唷，这亲奶奶恼羞成怒了呢，是不是这五百块钱你花了，还不上了？所以打算把大红再卖一次，换到了钱，再去还人家？还是说，你打算把大红二次卖的钱，也要据为己有？你这算啥奶奶啊，仇人吧？大家可都听到了？以后千万不要和这个葛家攀扯啊，这奶奶是吸血的蚂蟥啊，被她缠上了，铁定没有好日子过的，你们看这一家上下被她折磨的，都成什么样儿了。”
“当爹的从进门开始就不说话，自己女儿都伤成这样了，一句话没有也就罢了，上来就想动手打人。你看看他们一家穿的，再看看这几个伯娘婶子还有他们的孩子穿的，其他孙子孙女都在上学，凭啥大红的弟弟妹妹要辍学干活养家？这十根手指就算有长有短的，也不能偏心成这样吧？”
“你家的孩子是孩子，人家的就不是了？凭啥大红她爹她娘赚的钱，工分要算到你们这几家的头上？你们不是早就分家了吗？要不是这几个孩子也挣了工分，是不是到年底的时候，他们一家要出去要饭啊，欺负人不带这么欺负的吧？老太太，你还要不要点脸啊？不带这么偏心的啊，你看，大红的腿都这样了，那五百块钱，是不是应该拿出来了？”
围观的人群立即爆发出早就看不惯的喊叫。
“可不是，这钱当然得拿出来，不拿出来说不过去啊！”
村民们越是为葛壮家抱不平，老太太那双蕴含怒火与算计的三角眼就越是恨意十足。
她距离卓琳是有几步路的，如今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可是刚刚打大红就被拦住了，如今即使人就在跟前儿，只怕她也动不了他们。
“你们死了这条心吧，那五百块钱，我是不会给你们的，自己的债自己还，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是，你一个外人怎么知道那钱我家老太太拿了？说不定是说这话的人栽赃给我们呢！”
“可不是咋滴，葛壮家的老喜欢说瞎话了，天天见钱眼开好吃懒做的，”
“这钱我们没见过，少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
周琪琪冷哼一声：“大家看见了没？人家三房的人，和这位老太太是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呢，”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大红：“你确定你们这一房的人是她亲生的？最好问问清楚，免得被人当刀子使唤而不自知，我长这么大，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我说大红啊，你可真是好脾气，要是我，哼哼，谁敢欺负我娘，我弟妹，我弄死他！”
不愧是将门虎女啊，平时看着软绵绵的人，如今也被这些极品整的急火攻心了，卓琳连忙笑嘻嘻的看向周琪琪。
“琪琪不要生气，我们生什么气啊，咱们言归正传，大红这伤势既然她奶奶不给看，那就他爹给看啊！”
卓琳的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就一致的转向了葛壮，葛壮察觉到大家的意图，下意识的叫穷。
“我，我可没钱，我的钱都给我娘了，”
“呸，你这个瘪犊子，你啥时候把钱给老娘了？你拿出证据出来？”
村委那边的人总算看不过眼，站出来说话了。
“老太太，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这葛壮的工分粮食，闲时出去挣得工资，可不就是你领走了？他连都没见过，甚至有多少都不清楚，这大队账本上，可还有你的指纹呢，你可不能赖账，你要赖账，别人还以为这钱是我们大队的昧下了，”
“就是就是，这谎话怎么能张嘴就来呢，我们零钱的时候可是都看见了，就是你拿走的。”
老太太被这么多人当场戳破，也不恼：“那是我儿子心甘情愿孝敬我的，咋滴，你们有意见？”
众人：“……。”
葛大红的目光渐渐的转向葛壮：“爹，我就问你一句话，我这双腿，你管不管？”
葛壮一脸慌乱的看着她，张了张嘴，又低下头，之后猛地看向王凤霞。
“你娘，对你娘，你可以找你娘的，当初你上学的钱，就是她，她，”
“就是她卖血换来的，所以，我的腿这样了，她还可以继续去卖血来给我治病，你是想这么说的，对吧？”
葛壮一脸尴尬，“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闺女，你别急，爹还可以挣的，等我挣到了，就带你去看病，”
“只怕有你娘，你嫂子，你弟媳在一天，这钱我们娘几个是见不到的吧？”
王凤霞沉默许久，突然从大红身后走出来，原本她还对这个男人存有一丝丝的希望，可是如今看来，呵呵……
“我们离婚吧！葛壮，我不想跟你过了，大家伙也都看到了，我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这么多年，从我嫁进他们家到现在，我就没见过他挣的钱，挣得粮食，以前还有我娘家人贴补，爹娘走了以后，他就让我的孩子辍学贴补这个家，爹不像爹，长辈没有个长辈的样儿，就连这些妯娌，也是变着法的压榨我们家，甚至这些堂兄弟，堂兄妹之间，也处处充满算计。”
“有用的时候嘴巴甜点儿，就把他们几个哄得团团转，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那就是地上的杂草，看见了还得上去踹几脚，葛壮，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今天趁着公安局的同志，大队的干部都在，我正式的向你提出离婚，你可同意？”
“凤，凤霞，王凤霞，你说啥？你要跟我离婚？”
“我怎么就不能跟你离婚了？其实这也不需要你同意，反正我们当初也没去领证，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有效的证件，公安同志，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一直沉默的周所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看在眼里了，他严肃而认真的看着王凤霞。
“如果你们之间没有领结婚证的话，那在国家那边是没有备案的，虽然你们有婚姻事实，也有了孩子，但是婚姻关系没办法受到法律的保护，相对的，你只要离开这个家，就和他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了。诚如你现在当众说明要和他离婚一样，不需要他同意，只要你不跟他过了，他也奈你不得。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让大队给你出一个离婚声明，然后拿着那个证明，到我们派出所，我给你加个戳，照样能起到保护自己的作用。”
周所长言辞凿凿，王凤霞一听松了口气，下意识的看向队长和书记。
接收到王凤霞求助的信息，又有公安同志发了话，两个干部同时点头。
“这没问题，一会儿就能让会计给你办。”葛大红今天回来的本意就是想帮自己妈把婚离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压根儿没有领证。
事情到这儿，出奇的顺利，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
“我跟着我娘，我娘去哪儿我去哪儿，因为只有她不嫌弃我。”
“我也跟着我娘和我姐，”
“还有我们俩，我们俩也跟着我姐和我娘。”
大红大美大强大华四个孩子同时表态，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跟着葛壮，葛壮懵了，葛家其他人也傻眼了。
等葛壮反应过来，“兔崽子，老子不打死你！”的时候，被周所长一把拉住，用力的往后面推了一把。
“葛壮是吧，当爹的没有当爹的样儿，难怪这些孩子都不愿意搭理你，你既然啥都我你娘，那你日后就跟着你娘过不就行了？这女人和孩子，不要也罢，你这种人，就不应该娶妻生子，因为你一没有担当，二没有良心，三没有男人该有的骨气和血性，一味的愚孝不是孝顺，那是无知和愚蠢！”
“娘，你去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走。”
大红看事情发展的如此顺利，改注意了，这钱又不是她欠的，她为什么要还？
“不行，你们走可以，家里的一件东西，你们都不能带走。”
大红闻言一愣，看向说话的父亲：“你确定？”
“赖种，老子确定，你们走就走，当老子稀罕你们，从今往后，我就当没生过你们这些孽种！”
葛大红闻言，笑道：“爹，你糊涂了吧，本来就不是你生的我们，我们长这么大，是我娘拉扯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从小到大陪着我们熬夜受罪的是我娘，而你，就是个看客，不拿钱不给粮食，你能活着，都是我娘养的，你还好意思说我们是孽种？指不定谁是孽种呢！”
“啪”的一声，葛壮一巴掌甩过去，把大红甩趴下了，这一巴掌来的太快，葛壮似是要宣泄今日的屈辱，那是卯足了劲儿的打，打的大红脸都肿了，还从嘴里面吐出了血丝。
卓琳一看这情况，朝着葛壮就是一顿机关枪。
“真是愚蠢！你现在这么说，希望你老了也这么说。你为你们葛家无私奉献了这么多年，相信你的这些侄子侄女将来发达了，也会给你养老，毕竟他们是你奶大的嘛！你这么周到的照顾他们，是不是你的这些侄子侄女其实不是侄子，而是亲子呢？要不然你的这些嫂子弟媳怎么这么仰仗你啊，自己有老公不用，偏偏使唤你？奥哈哈哈，我好像揭露了什么来不得的大事儿呢，大红他们摊上你这么个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我要改名字，队长，周所长，我能不能改姓？我们离开这个家之后，能不能改姓？”
周所长给予他们很肯定的颔首：“当然可以，这件事特事特办，交给我了。”
“好你个挨千刀的搅家精，你居然联合外人来坑你爹，你还想改姓，谁给你的胆子，看我不扇死你！”
“死老太婆，赶紧滚吧，看到你就恶心，娘，我没事儿，咱们走吧，队长，麻烦你快点给我们出具证明，还有户口转出的证明，这个家的东西，我们啥都不要，啥都不带走，就想赶紧离开这里，太憋屈了！”
大红在卓琳和周琪琪的搀扶下，王凤霞在几个孩子的簇拥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甩开葛家人的纠缠，就往大队的方向走，老太太似乎这个时候才想到了什么。
“不行，你们不能走，你们要是走了，那五百块钱谁来还？”
围观的村民哄堂大笑：“废话，钱是谁花的就找谁呗，老太太，这下你高兴了？你三媳妇被你逼走了呢，你是不是赶紧给你儿子物色个新媳妇啊？要不然你白拿那么多钱不觉得烧手？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