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歌谣躺过新年

威尔逊庄园位于城南水仙花街尽头。

褐色围墙耸立,透过那扇古朴大气的铜艺门,可以看到里面规则式的青翠绿篱,假山嶙峋,水池清澈,花蕾状喷泉涌出的水花在月光下泛起阵阵粼光。

呆毛王抱着雷恩,进入了庄园内。

各色花卉袅娜的盛开,争奇斗艳,漫步于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她在露西的带领下,进入一栋四层古典风格的主楼内。

“露西前辈,要怎么办?”

站在灯火通明的大厅内,呆毛王问道。

“少女,别太紧张,让他再躺一会儿,反正一时半会他又不会死翘翘……现在,当然是让人先帮他洗白白喽。

满身血迹像什么样子,凯特,我们也可以先沐浴一下。”

露西俏皮的眨了眨眼,话语略显腹黑。

她吩咐几名庄园内的男佣为雷恩清洗身上的血迹,自己则招呼有点懵的呆毛王,去庄园后花园内的人造温泉中泡了一澡。

等两个女人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时,雷恩已经洗白白,正躺在某间卧室内的红木棉垫床上,睡得很安详……才怪!

即使闭着眼睛,他也牙齿紧咬,五指攥成拳头,身体发颤,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雷恩……”

阿尔托莉雅眸中闪过充满忧虑,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伤得这么严重。

露西已经拿出了“朔月琴”,长弓状琴身由温润美玉铸造,她几根青葱玉指搭在半透明的琴弦上,弹奏歌唱起来:

“数百年来,

虽然时光的尘土将一切凡物都消灭,

但是生命逝去之后,

循着涤荡灵魂的歌谣,

我们来到这个没有死亡没有痛苦的新世界。

年华飞快流逝,

忘记了英雄的鲜血,忘记了王者的荣耀。

在这不朽的乐章之中,

我们将在此度过千年万年,直至永远。

……”

音乐悠长,空灵,不染一丝尘土,似乎从万物之中,直接发到人的心神灵魂中一样,但是如果仔细听,又如大海波澜一样,源源不断的滚滚而来。

‘这就是五阶的歌者吗?’

阿尔托莉雅不由自主的入神聆听。

这时歌谣一变,缥缈的音乐幽远无际,仿佛于寂静夜色间,掠过一只轻盈的青雀,黑色而透明的长翼,似乎只是一倏忽,便会使无数过往消逝在时光的烟波浩淼之中,而来往于生死之间的交接,去到了另一个不朽的世间。

这是一位五阶【灵魂歌颂者】的倾情演奏和歌唱。

阿尔托莉雅亦沉醉在歌谣中,随着这个音乐,心中也一片沉静,若有所感。

音乐再次改变。

一生若梦,充满了纯粹的欢乐,无忧无虑,那里面有纯情的告白,有毫无保留的倚赖,有无需求的信仰……

又如一个衰老者,在人生最后时刻,将其数十年的人生沉淀,结出了洞察生死的水晶……

要永远的保留那些浓烈的日子,以及不朽的感情,唯一的办法就是只将它锁进自己的音乐中。

只要音乐不绝,那心就永远不变……

‘如此技艺,当真惊人。’

望着正在演奏的露西,呆毛王眸子中一片沉静与赞赏。

空中也显露异象,无数似乎从时间中直接漂浮的昙花,或大或小,漂浮而下,它们带着优美的姿态,层层叠叠的花瓣,温柔的落到了躺着的雷恩身上。

纷纷洒洒的花瓣融入他体内,那密密麻麻,缠绕在魂体上的不祥黑线被散发着晶莹光辉的花瓣一冲刷,顿时开始一根根崩断。

昙花花瓣生灭间,一只只啃噬雷恩魂体的暗红色梦魇蛇也逐渐消融,魂体立刻绽放出纯粹无暇的天蓝色光辉。

弦乐歌谣渐渐停歇,这时,雷恩紧握的拳头才松开,脸上痛苦的表情舒缓下来。

“好了,以后再来几次,他就能醒过来了。”

露西停止拨动琴弦,缓缓松了一口气。

治疗、清除一位魔裔黑暗君主残留在雷恩魂体和精神上的梦魇之力,对她而言也不轻松。

非圣者的魂体都很脆弱,黑暗君主的力量也太过强大。

假如不是高阶歌者同样擅长灵魂、精神层面的技能,换个骑士,或游侠、武士类的圣者,未必有能力替雷恩治疗。

不过就算如此,也要重复几次才行。

“谢谢您,露西前辈。”

阿尔托莉雅见雷恩已经安然入梦,才放下担忧。

“不客气,反正等他醒来,自己付治疗费就行了。

阿克曼大师作为王国的杰出青年,荆棘安保公司幕后老板,最近又和云霞山脉的威斯玛克人打得火热,不缺这点钱吧?”

露西微微一笑,收起手中的“朔月琴”。

王国的上层有共识,虽然雷恩刚崛起,在青年强者中根基较浅,但论搞事情,很多青年强者都不配给雷恩提鞋。

“嗯,不过还是需要谢谢您的出手相助。”

呆毛王点了点头。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应有之意。

露西及时伸出援助之手,他们本就欠了人情,假如还是免费治疗,那欠的人情就太大了,雷恩恐怕也不愿意这样。

这时,少女才有心情打量房间内的装修。

这间卧室内的布置非常简单,窗帘是蓝色的,一张大床,墙上有一面小镜子,床前的黑色柜子上面放着几本厚厚的书,最上面的是《西贡大陆哲学史》。

是个男人的房间,以前空着,但位置就在露西卧室的隔壁,这里住的显然不是男佣。

最引起呆毛王关注的,是墙上的两幅画。

左边是一幅人物群像油画,上面有14个人,栩栩如生,背景就是梅洛瓦城西城门,还插着一面迎风飘扬的赤红火龙旗。

她能认出上面的几个人,包括“炼狱屠夫”卡尔局长,“枪鬼”卡洛斯,法罗兰斧王亚历克斯,只剩一只胳膊的杀手凯尔文,英伦无比的幻术师罗兰……

最中间的,则是一个黑发黑眸,英武不凡的男人,那种举世无双的气概呼之欲出。

巧的是,另一幅画就是法罗兰的开国皇帝──“征服者”威廉乘着一条威风凛凛的红色具龙,检阅大军的景象。

征服者本人也是黑发黑眸,英武不凡。

而两幅画像下,柜台上还有一张照片,露西笑魇如花,依偎在一个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就是被屠夫卡尔、枪鬼、斧王等人拱位着的查理大帝,他是征服者的后裔,也是百年前,法罗兰的国王。

只是在照片中,查理大帝的头发似乎染成了银白色,和怀中露西的银发相衬,情侣造型。

“这是我的男人……不,是前男友的房间,他已经死了。”

露西察觉到了少女的目光,她伸手拿起了柜台上那张照片,摩挲着,秋水明眸中蕴含着少女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

“梦呓皇后”露西,并没有当上皇后,她最后离开了法罗兰王都紫藤城,连宠妃都不是。

“这个……查理大帝他,似乎没有死。”

呆毛王嘴巴微张。

没记错的话,平原边缘的迪拉莫市上空出现了一个绵延十数里的巨大漩涡光海。

那是领域,前段时间雷恩特地告诉她,这和他的领域雏形──“星辰光海”十分相似,只是范围,威力远远超过他。

毫无疑问,那也是根据戮魔诀构建的……

雷恩判断,城市上空云海中的应该就是查理大帝,他在和妖鬼族亲王克里斯蒂安,以及魔人族黑暗亲王米罗对峙。

“我说那个渣男死了,他就死了!”

露西放下照片,嘴角上扬,那张美丽动人的白皙脸蛋上依然笑容灿烂。

好可怕的笑容,好像有点崩坏……呆毛王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她明智的不再吭声。

下一秒,露西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她指着昏迷不醒的雷恩,看向呆毛王,幽幽的问道:

“少女,你很喜欢这个男人吗?”

“啊…这个,我是……”

突兀的提问让呆毛王有点不知所措,她脸色微红,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喜欢?不喜欢?

她自己都不知道对雷恩是什么样的感情,况且,她也不太懂什么是男女之情。

虽然结过婚,但她毕竟是女人,和王后桂妮薇儿之间并无真正的爱情。

露西敏锐的察觉到,少女对男女之情缺乏了解和认知。

不过她对雷恩这种男人实在没有什么好感,看着正在床上躺尸的他,她冷笑道:

“这种骨子里不安份的家伙,一看就知道是渣男,简直烂透了,我劝你趁早离得远一点。”

呆毛王:“………”

怎么远离啊,她需要他……啊呸,不久后他们就要去执行副本任务了!

她这次其实是蹭雷恩的副本任务,并不会去参加他的“刀剑突破”,她的任务,被系统命名为“自我超越”……

自从这个任务生成后,阿尔托莉雅最近总是眼皮直跳,莫名心悸,她有种预感,这次的任务对她很不友好。

…………

自然历313年,历史悄然翻过了一页。

清寒之月,1月8号。

治疗过程其实很顺利,但灵魂上受创非常麻烦,雷恩苏醒已经十天后的事了。

“尘世间的人们啊!

请聆听这跨越时光的梦幻之声,

往昔辉煌的历史,现在已经变成了尘埃。

唯有这遗忘国度的徘徊者,梦回往昔时,

才有着珍贵的泪水。

……”

装修简约的卧室之内,当露西唱完第五首《月之女神的叹息》中的诗篇之后,她收起了圣器级别的“朔月琴”。

她银眸的超凡视野中,雷恩天蓝色魂体上,已经没有了漆黑死线和梦魇红蛇,它纯净无暇如同蓝宝石般烨烨生辉。

“嗯,大概半小时后,他就会苏醒吧。”

感知到雷恩渐渐活跃的精神波动,露西看着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体表燃烧着熊熊金色火焰的少女,银眸之中的原力光辉散去,超凡视野随之消失。

“终于好了吗?辛苦了,露西姐姐。”

阿尔托莉雅笑着站了起来,拿出一块手帕递,替她擦掉了额头上的香汗。

这段时间,因为雷恩昏迷了,少女没怎么回弦月街的阿克曼别墅,基本上都待在水仙花街的威尔逊庄园,连新年都在露西的盛情邀请下,在这里度过的,和露西的关系也处的不错。

甚至庄园内有佣人怀疑,她是露西的私生女……

呆毛王并不知道,露西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实力,年纪轻轻就是一位圣堂,几乎不逊色于女武神凯莎和苏菲公主。

对于这样的王国杰出女性,身为女性圣者的露西还是很欣赏的,自然很热情。

这时,一股原力波动突然散发出来。

雷恩静静地躺在床上,体表却流转出灿烂星辉,隐约可见,两百二十八枚窍穴在他体内的血肉中闪烁动,勾勒出复杂的星河图案,浩大,深邃,神秘的气息扩涨,星图脉络不断延伸。

悄无声息,又亮起了二十八枚窍穴。

共计256枚窍穴如星辰罗列,构成了六重循环,隐约还可见109枚黯淡虚幻的窍穴,没有被点亮。

“戮魔诀,大成了?”

呆毛王碧绿色的眸子微睁,惊讶出声。

因为雷恩有修炼的缘故,她当然对这套征服者留下的至高传承有所了解。

圣域之前,最多凝炼出365窍,构成九重循环。

256窍,六重循环,已经算大成了,事实上,历史上少有人可以达到这种程度。

如果是辅修“戮魔诀”,256窍就是极限了,比如苏菲公主。

至于主修,大部分人这个时候已经原地爆炸,肉身彻底崩溃了。

“算是因祸得福吧,他差点被君主的投影一指粉碎肉身,肌肉、内脏、骨骼……几乎都破裂了,恢复之后,体内诸窍反而得到了磨砺……更加凝炼了。”

露西淡淡的说道,眼神却很复杂,既有点痛恨,又有点欣赏。

两百多年来,除了那个伤害过她的渣男,终于要出现第二个成功的案例了。

“露西姐姐,戮魔诀严格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修炼体系吧,既不同于主流的超凡职业者路线,也不是异族的图腾之路。

它的威力这么强,为什么修炼的人那么少?”

呆毛王不解的问道。

据她所知,只要加入第7局,或为法罗兰王室效力,得到这套至高传承不难。

“因为法罗兰千年以来,主修成功的人数是个位数,辅修成功的也不足一百……而尝试的人,大概有一万以上吧。”

“那些失败的人,结果如何?”

“当然是都死了呗,或者沦为废人,以后就连职业者之路,和图腾之路也走不通了。”

一旦失败,下场这么惨吗?

呆毛王不禁打了个冷颤,她看着生命波动越来越强烈的雷恩,眸中有点疑惑:

“那他为什么这么顺利?”

“不知道,虽说星力性质的原力比较适合修炼这个,但是……还是有点奇怪呢。”

露西也有点疑惑。

这么顺利,肯定是有原因的,要知道,征服者的后裔──法罗兰王室内也没几个人可以这样顺利,爆体而亡的人可不少。

算了,不想了。

毕竟是当年“征服者”威廉偶然从某个秘境内带出的东西,本就稀奇古怪的,虽然修改适应过了,但其本质上,终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超凡体系。

“奇怪的家伙。”

盯着体表散发着星辉的雷恩,阿尔托莉雅也嘟嚷了一句。

难道是系统的帮助?

这太扯淡了,她知道,祂才不会管这个,就算雷恩爆体而亡,或者他们都挂掉了,祂也只会选拔下一轮眷顾者。

眷顾者真的不算特别稀奇,堪称是高危职业,前面鬼知道团灭了多少批了。

就像雷恩说的,别指望智障系统有良心。

谈了几句后,露西去休息了。

阿尔托莉雅则继续坐在房间内照看雷恩,这段时间都是这样,除了修炼和学习,她都像守着植物人一样守着雷恩。

但这个活实在太无聊了,她像条咸鱼一样脑袋趴在椅子背上,无精打采的道:

“喂,你快醒醒啊,要躺到什么时候啊?。

真是的,新年晚宴、大餐都没做,还有我打到的猎物,哼,放在家里都快发霉了……”

少女不停念叨着,露西说,这样有助于唤醒他的意识,真就像个植物人一样……

终于,十几分钟后,躺尸已经近十天的雷恩慢慢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的醒来,他就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

眸中疑惑和茫然,然后,他转头,呆毛王那张带着惊喜神色的小脸就映入眼帘。

‘嗯,挺可爱的。’

肌肉有点发麻,使不上劲,不过高阶超凡者非人的身体素质还是让他坐了起来:

“少女,这是哪里?”

“这是圣者露西的家,那晚梦魇君主的投影离开后,她帮……”

呆毛王心情雀跃着快速说明了一下情况。

“已经……过去十天了?”

雷恩揉了揉眼睛,瞥了一眼窗外灿烂的阳光。

花圃内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庭园中有青铜雕塑,音乐喷泉,假山更是千奇百态,从窗户外传来沁人心脾的花香。

狗大户,真有钱……他下意识在心中吐槽道。

“嗯,现在是1月8号中午,还好你这个植物人终于醒过来了,再过几天都要开学了。”

呆毛王双手叉腰,瞪着他说道。

植物人?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雷恩嘴角一抽:

“都8号了啊……这么说,我这是躺着过年了?”

“不然呢,好多大餐……咳,好多新年活动都错过了。”

少女目光有点幽怨的看着他,虽然露西这里的伙食也不错,但也比不上雷恩按照她的胃口,专门准备的大餐。

雷恩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首先走到那面镜子前,用手拨弄了一下头发:

“唉,是错过了好多,比如,我好久都没被自己帅醒了。”

呆毛王:“………”

这也太自恋了,算了,已经习惯了。

“我胡汉……咳,我阿克曼大师又回来了!”

小心翼翼的避过那根耸立的呆毛,雷恩突然拍了一下阿尔托莉雅的脑袋,笑着说道:

“没有我搞事情,市民们应该过了个好年吧……走吧,吃货王,我们去见一下露西,当面道谢,然后回家,开宴会!”

“不是吃货……哼,我警告过你,不许拍我的脑袋!”

望着扬长而去的雷恩,阿尔托莉雅有点炸毛了,咬牙切齿的追上了上去。

“哼,少女,这次我可是为了救你,才会被打得这么惨……拍你一下怎么了?”

“一码归一码,雷恩,回家我们比试比试!”

性格不服输的少女主动发起了挑战,除了在白沙军营内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每次回家,都会和雷恩切磋剑术。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她的剑术,以及境界等级和他相差有点大,败多胜少。

雷恩眉毛一挑,转头坏笑道:

“呦,干劲满满啊,是成为圣堂后翅膀硬了啊,少女,信不信我一刀斩了你的那根呆毛!到时候你可别哭晕在厕所。”

“啊!你等着,十天没躺够是吧,我会让你再躺十天!”少女眸中闪过一缕杀气。

“哈哈哈哈……想赢我,先拔了头顶的呆毛再说。”

“………”

好气啊,呆毛王怒气冲冲的追着雷恩。

两人吵闹着,很快跑到了威尔逊庄园的后花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