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成年累月喝这么难喝的玩意儿!”楚子寻一个大喘气之后,吐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小童:
行吧。
“殿下喝过的药,自是比公子您吃过的饭都多。”小童凉凉地吐槽了一句。
再说,谁会像他一样,喝口药就跟黄花儿大闺女被那啥了一样,还是不是个爷们儿了?
楚子寻二话不说,朝小童翻了个白眼:“你这么能耐,那就别吃我楚家的饭了,去睿王府吃香的喝辣的吧!”
句句话都向着百里臻那混蛋,他这么多年养在身边的心腹,原来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又来了又来了,三句两句动不动就这样,听得他耳朵都起茧子了,可是谁不知道,他每次都不过是说说而已,“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东裕那两位入了北境的消息,想必睿王殿下已经晓得了,那他一定会比原计划提早动身前来。只不过就您现在这样子,能不能提早到睿王殿下来之前好,就是未知数了。如此,我刚好和您撇清关系,保住性命。”
楚子寻:
他虽然想下意识地大骂小童两句,只不过他这么说倒是提醒了脑子因伤风感冒而停止思考的他——如果快的话,百里臻兴许马(明)上(天)就会赶过来。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消息!
楚子寻一想到这个,整个人更萎靡了。他就像是个脱水蔬菜一般,将自己紧紧地裹在被他揉得皱皱巴巴的上好锦缎做的被子里。
同一时刻,无风在听到百里臻的话后,在心里默默给楚子寻上了三炷香。
活该他差事没办好,殿下要怪,也只能怪他,要撒气,也只能拿他撒气。
想到他家殿下和某位容姓太子的关系,无风主动道:“属下这边会紧盯着他们,您请放心,如果他们有什么异动”
话到最后,无风的声音戛然而止。
倒不是因为他不敢说什么把容珵禹干掉之类的话,而是因为,说话间,他们二人就已经到了西院主屋之前。
作为随侍在百里臻身边的侍卫,无风如往常一样,替他家殿下开了门,而后,还准备顺便打个下手,服侍他入睡的,却在一只脚准备跨进内室之前,被他家殿下一把挥袖拦住。
咦,挡住?
为啥啊?
他家殿下的屋子里,还能有什么他不能看的东西吗?
无风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是忽然感觉自己的脚好像不是自己的脚,眼前的场景都在不自由地倒退。再一转眼,他已经到了屋外的回廊上,而主屋的大门则在他面前被无情地关上了。
外面的冷风,狠狠拍在无风懵逼的脸上。
而后,他才从懵逼中反应过来,自己这似乎是被他家殿下,一袖子给震出来了。
当然,这是好听点的说法。说得不客气点,他就是被他家殿下给一巴掌扔出来的。
作为一个忠心主子、从不叨逼叨的好侍卫,无言想蹲在地上,大哭一场。
这待遇,恐怕总是犯忌的无言都没享受过吧。
他仰头,无语问苍天。
苍天呢?则用厚云悄悄遮住细窄月牙的最后的光辉,匿了。
无风看着眼前陡然一篇漆黑,心想真是什么事儿都不顺,连天宫都不作美,便默默收回自己的视线。
目光又一次不期然落在了院墙外的那一角雪山上。
风起,浮在雪山之上的细雪如银粉一样扬起,在暗夜中闪闪发亮。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隔着很远的距离,无风却觉得那细雪已然顺着风,朝他扑面而来。
此时,屋内。
把无风一手无情扔出去的百里臻,还保持着无风被扫出去时的姿势,整个人立在内外室的门栏上。
这姿势,某只前两天也做过,看上去蠢得像个钉在门框上的招贴画一样,那是他瞧着还挺想笑的。
只是,没想到,才不过几天,他就也变得和她一样蠢了。
这次,他们彼此位置颠倒,她在室内,他在门边。
准确说,她躺在他的床上,他倚在自己的屋子里的门框上。
她小小的一只,缩成一团挨在床尾,瞧着这样子,八成是睡着了。
百里臻忽然在一瞬间明白,人们常说的心中一暖,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就是在你回屋的时候,看见屋里已经有个人在等你。哪怕等得困得睡着了,也不曾离开。
似乎,就这样一辈子看着她,也不错呢
——虽然说这时候插话很破坏气氛,但是您误会了,睿王殿下!
不过,大抵是因为心中还不太踏实,她并没有整个人睡在床上,而是尽可能地缩在角落里,以减少和床的接触。
百里臻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而后才挪动脚步,轻轻朝床上那一小团走去。
走到床边后,百里臻轻手轻脚挨在他的“小团子”身旁坐了下来,随后难得如普通人一样,歪着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了窝在他床尾的“小团子”一会儿。
这种睡姿,越看越觉得不舒服。
人在熟睡的时候,会本能地选择保护自己。弯身抱住自己的睡姿,是没有安全感的证明。而她,除了觉得没安全感之外,或许也有些不愿意和他扯不清的情绪在里面吧。
真不知道,她这是在怕什么呢。
百里臻相信,以阿绫的胆子,决不会如普通人一样,畏惧于他的身份。相反,她似乎对此丝毫都不看重。
她的胆子大得厉害,她的心思细腻如发,她只效忠于自己的内心,她所做的一切只代表她本人最纯粹的意志。
这世上,谁都不能真正左右于她。
如此说来,她对于他的那种“畏惧”与“怯懦”,其实只是本能的趋利避害而已。
哪怕他们之间已比过去近了一步又一步,但是,说到底,她从心底还在防备着他,甚至,防备着周围的一切。
她冷眼旁观着时间的万物,同时,将自己独立出去,独立在一切之外。
这样,她就可以随时随地,抽身而去。
不带一丝眷恋。
如此一想,百里臻不由得觉得有些心惊。
他从未尝试过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事情,只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他根本无可奈何。
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伸出了手,一把将那只小小的团子抱在怀里。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属于他。
夜黑无月。
百里臻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大抵是夜深了又太困倦,脑子也跟着不清晰了吧。
他居然感觉到了自己向来敏锐的大脑,在刚刚的时候竟然空白了一瞬,待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经不知道在何时伸了出去,而后——
下意识的,一把将那只小小的团子抱在怀里。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属于他。
属于他,只属于他一个人
原来,他一直想要的,不过是这样的感觉。想在她的身上系上一根长长的线,然后把线的另一头牢牢缠在自己的手中和心上,允许她在他的注视下小范围的闹腾,却不让她逃离他的包围圈。
可是,他心里却是知道的,她不是那个心甘情愿被他牵在手中的风筝,顺从地听他的指挥,在有限度的范围内做顺从他心意的活动。她实际上是个热爱天空的鸟儿,她随时准备着,挣脱他系在她脚上的那根绳子,然后自由的在空中任意翱翔。
假如,当那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就真的要与她,此生江湖不见了。
与她天各一方,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知道,这件事情急不得,强不得,只能徐徐图之、分而化之,再一步步走进她的内心。
让她知道,他在意她。
他下意识地全身僵直,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生怕她会在此时突然睁开眼睛来,一张甜美的小脸儿作出狰狞的表情,愤怒地看着他,然后一把将他推开。
但是,他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她还在睡着,睡得还挺熟的,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百里臻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一般。他就这样仔细暗中观察了好一会儿,见阿绫再没别的动静,这才将提在心口的那股气,轻轻吐了出来。
一切的感觉瞬间回笼,百里臻终于寻到了怀里抱着个人的感觉。
她的身体是温热的,柔软的,有一种清浅的香甜味儿,很舒服,很好闻。
他素来不喜人接近,除了觉得不干净之外,他总觉得别人身上的气味无法与他融合。他似乎天生能感觉到每个人身上隐隐带着的气场,而他又贵为皇(神)族(仙),从不愿意为与自己合不来的普通人类低头。
百里臻的人生是不需要朋友的,甚至他觉得自己也不会需要伴侣这种角色,来插入到他的生活中,搅乱他原先的计划。
他从未曾去想过,在自己的人生里,寻寻觅觅这么个可能不存在的人,可她却这样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生命中。
前世的她让他意识到了她的存在。
今生的她让他再难以放开她的手。
他的生命里,头一次出现一个他不排斥的,甚至满心欢喜的人。
睿王殿下心里暗搓搓地美,想着我家小团子真真是个宝藏女孩。
他想起来方才她塞给他的那颗糖,似乎也是她身上的这个味儿的,又甜又香。
老实说,他其实并没有细品那颗糖,因为,当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阿绫的脸上。
因为这糖是从她袖子里掏出来的,他只觉得沾了她的味道,以至于糖本身究竟是什么味道的,他是真的没有在意。
但是,一般的糖都是甜的吧,于是他下意识的说了句太甜,似乎像是在抱怨,她居然给他吃了这种东西。
——神仙怎么会吃这种东西呢?
毕竟,这世上,也就只有她,才会也才敢,直接硬生生掰开他的手,给他塞一颗糖,而后又生怕他多想,支支吾吾地解释说怕他觉得药太苦。
那药,是不好喝。只不过,真真假假喝了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
不仅是他,连他的父皇母后,还有身边的侍卫们都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他去习惯喝药,习惯了他去面不改色地将药喝下去。似乎他天生就该是这个样子,不怕药的苦涩,也不畏惧命运对他的挑战。
终于有一天,这世上有一个人记起来了,记起来别人不曾惦记的,甚至连他自己也不再会担心的对药物苦涩口感的抵触。她强行将糖塞在了他的手掌里,仿佛是在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告诉他,他可以发出普通人应该在这种时候会产生的情绪,而这,本是他应有的,却被他强行地压抑在心底的,久久的久久的,久久不曾回忆的东西。
像人一样,知冷知热,辨得出酸甜苦辣人间百味。
明明,只是一颗糖啊
明明只是一颗糖,为何入口是甜的,细品是酸的,到了喉咙里一滚却是辣的,落在肚子里已经变成了苦涩的。
一如人生。
只要一闭上眼睛,她方才那小心、忐忑却又充满关心的表情,就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想,他会记一辈子。
她的很多很多的事情,他都会记一辈子,也都愿意去记一辈子。
正这么想着,百里臻忽然觉得胸口有微微的颤动。
大抵是因为这个姿势比方才整个人团成一团窝着身子要舒服些,而且也很暖和,她便非常满意地用自己的小脸蛋,蹭了蹭百里臻的胸膛,小表情也不是那么纠结了,眉头也渐进舒展开了。
她素来很喜欢百里臻身上的味道,便顺势在他怀里“筑了个窝”。
这一切,应该是阿绫睡梦中下意识的举动,可百里臻,却因为她的动作,而心软得一塌糊涂。
倘若有人——比如在外面一边“晒月亮”一边反省为什么自己忽然不受待见的无风——在他们二人面前的话,会发现,阿绫每蹭一回,百里臻的眼神便会愈加温柔一分。
啊殿下眼神居然温柔如春水,是天太黑我眼瞎了吧,还是外面的长阳雪山融化了世界覆灭了。
太史公曰王爷请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