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像树袋熊

任谁被突然地砸了脑袋,都会生气,百里臻自然不例外。而且,他哪受过这种“待遇”,登时便怒不可遏。

可是,比起不可遏制的怒意,他更是奇怪,为何自己就不闪不躲,生生受了。甚至,等他还没想明白的时候,那阵突如其来的怒意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逐渐走近她,准确说是床上的那团被子,然后想象着被子底下,有个小人儿。她此时此刻,安安静静地缩在里面睡得正香,一点也看不出方才的暴躁,仿佛刚刚把枕头扔出来,只是一种在睡梦中,保卫自己的本能。

而他的手里,还提着她扔过来的枕头,就好像他们两个刚刚进行过一场扔枕头大战一样。

也不知道,没了枕头,她怎么能继续安然入睡。

真是个奇怪的人。连带着,把他也带得非常奇怪了。

想及此,百里臻便伸出手来,随即,稍稍一用力,便是将她连人带着被子一起从床上拽了起来。

她不是不愿意离开被子吗?那他倒要看看,和被子一起被提起来,她会作何。

龟缩在被子里小人立即就有了反应,她原先表情平和的小脸蛋瞬间就皱了起来,凶狠的表情仿佛想吃人。小手张牙舞爪地挥动着,似是想抓住什么。

可即便如此,她的双眼,还是紧闭着的。

百里臻见状,心里冷笑了一声。

呵,可真行!

“看你干的好事!”

眼见她再抓下去,就要把他的外衣给扒掉了,百里臻登时不客气地开了口,声音里除了一如既往的冷意之外,还罕见地多了些怒气,以至于语气也比平日里要重不少。

前面春杏、秋桃那一下子,对阿绫而言至多不过是个小骚扰,她暴怒地把人打走之后,可以瞬间继续回复到睡眠状态。可眼下却是不行,那原本暖和和的被子,好似突然漏了气似的,冷空气直往里钻。冷也就算了,她本人还仿佛被什么抓住了,被强制离开了她的枕头,这么接连动作下来,她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清醒的意识。

只不过,瞌睡虫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阿绫凭自己的意志,根本无法在脑子不愿清醒的时候抵抗它。再说,她每日早上起床的时候,都是智商最低、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

就在这半梦半醒、天人交战的当口,她忽然听见了一句话。这说话的人,就算是闭着眼睛她也能认出来。

百里臻。

他的声音很好听,音色的辨识度也非常高。只不过,这好听的声音,可绝不会说这样的话,更不会以如此明显的不悦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更何况,这声音离她那么近,那么近,就仿佛

是从她耳边传来的一样。

从耳边传来的?

从耳边传来的。

从耳边传来的!

阿绫一瞬间被吓醒了。

脑子醒了,眼皮也睁开来了。

入目的便是男子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连着两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这“大汉第一美人”,这样的福利,真是

无福消受。

简直毛都要炸起来了好嘛!

吓都要被吓死了,还要什么美人福利!

如果说,昨天早上是自己的爪子趁着自己智商离家出走的时候,冒犯了百里臻,以至于自己一醒来就看见这尊大佛的话,那么,今天是什么情况?难道她又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惹恼了这尊大佛吗?

有一就有二,阿绫本能地就觉得是自己的锅。

可当她下意识地环顾左右之后,却发现事情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这个锅她也轻易背不得。

她分明,还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啊。既然如此,她好端端睡着觉,怎么可能招惹到这位殿下嘛!

随着脑子清醒,智商也逐渐回笼,阿绫飞快地转着大脑,回想着眼前荒诞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想起来怎么回事?”男子瞧着面前的少女不复之前半睡半醒时的暴躁呆傻,她的眼睛一睁开之后,那眼珠子就滴溜溜转个不停,一刻都没停过,便略有些嘲讽地开了口。

“没想起来。”阿绫非常实诚地摇了摇头,奈何她虽然一向自诩过目不忘,但唯独没睡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一概不过脑,是以这段时候常常跟断片了似的记忆全无,她又如何能想明白,自己怎么就在睡着的时候,还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又把百里臻给得罪了。

摇完头之后,她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刚揉了两下,便慢了半拍觉出这话是百里臻说的,更糟糕的是,他哪是问她问题,分明是在明嘲暗讽嘛。

阿绫的手僵在半空中,而后默默地垂下来,一起垂下来的还有她鸡窝一样的脑袋。

行了,这时候别管什么节操、气概了,先认错就完事儿了。

这不低头还好,一低头,阿绫才发觉,难怪她方才总感觉有什么不对的样子,原来自己的脚是悬在半空的,和她一起在空中晃啊晃的,还有她那条被子。

阿绫:

百里臻见自己面前那毛烘烘的小脑袋自觉地低了下来,状似态度良好地跟他认错,虽然明知道这是她惯有的策略,可心里的不悦还是消了大半。

他刚想顺势再恐吓她两下,就见这个小人忽然不知缘由地挣扎了起来,而后便像个挂在藤条上的猴子似的,整个身子朝自己荡了过来,一荡到自己身前,而后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活似某种小动物一样。

比起两位当事人,站在旁边的春杏和秋桃占有了最佳观测点,对这惊人的一幕看得更为清楚。她们俩登时吓得瑟瑟发抖,只恨不能立刻钻到地缝里去。

这都是什么事儿嘛!

——为什么我的主子每天早上醒来都要做失智到让人死亡的事情?

“松开!”百里臻冷声命令道。

这次,他算是再次体验到了这两条细瘦的小胳膊的力量了,快要把他勒断气了。好端端的,不知道又发什么疯了,这丫头。

“不要,高,怕!”阿绫的手又紧了紧,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可怜、弱小、又无助”的丧气。

比起一个人面对“高空”,她宁愿作死抱着百里臻。

百里臻:

这才多高啊,两尺不足一尺有余,就怕成这样了,像话嘛!

可是

一低头,就看到她把脑袋埋在自己的颈边,整个人微微发抖的模样,百里臻的心,也不由得软了下了。

他有些认命地轻叹了口气,而后再一抬头,却是对着左右两边僵在原地的春杏和秋桃看了一眼。

那轻飘飘的眼神里是无形的威压,二人腿肚子一抖,便立马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像风一般闪了出去。

待到跑到院子里,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她们俩才觉得自己是活了过来。

此时的屋外,虽然被皑皑白雪笼罩,对她们而言再不如方才那般冷冽,至少,比屋子里要暖和些。

两人彼此看着对方,用眼神,交流着劫后余生的心得。

「你说,咱们姑娘她不会有事吧?」

「应该吧。感觉殿下对姑娘她一直都挺宽容的。」

「也是,就咱们这两天见的事情,若是搁在别人身上,就真的是该千刀万剐了。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啊,我也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的样子啊!」

秋桃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

「怎么,你想到了什么?」

春杏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得有些急切地问道。

「虽然咱们知道姑娘是女子,没什么奇怪的。可别人不知道啊,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那样,实在太奇怪了,除非殿下他」

「你该不是说」

细思恐极的两个人,在晨风中,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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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真亮啊。

天可真冷啊。

感觉这么耀眼的阳光,就好像假的一样。

对于常年生活在四季分明的地方的人,来北境这样的地方,确实一时半刻是难以适应的。想想看,一年里365天一抬头看到的,除了连绵不断的雪山,就是连绵不断的雪山,连个绿影儿都难见得。哪怕是一年之中最暖和的夏天,也不过是温度稍微高点,至于后面背靠着的长阳雪山,更是终年不化得犹如一个静态背景jpg一样立在那里,看多了,有什么趣味啊。

阿绫一面感叹着,一面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她还想抬手挡一挡这过分的光亮,可是在抽不出手来。

她屁股底下的马,双手控制起来就颇有难度,更别说试图单手“秀技术”了。别等会儿技术没秀成,她先摔个马趴,那就要笑死人了。

这在场的人里,除了她以外,哪个是不会骑马的。

当然,也不能说阿绫是完全不会骑马。如果硬要以“会”和“不会”来评判她对骑术的掌握的话,她其实是会的。

在现代时,她有玩票性质地学过骑马,本意也不过是想对自己研究的古代文物和其背后的社会风俗有更深刻的认识。她总是这样,对于自己要学习的东西,要达成的目的,总会从各个方面、各种角度予以接近、突破。

却从没想过真有用上的一天。

来到这里之后,阿绫自然也突击练习过一段时间,但毕竟是个依赖便捷的现代化交通的现代人,若让她一下子习惯以马为出行的代步工具的话,她实在是做不到,也根本不可能和打小驭马的古代人做得一样好。

《周礼》有云,君子六艺,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别的不说,单“五御”她就一样也做不好,毕竟她连马都骑不好,何谈去驾车,更别说做到什么“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了。

哎,当君子,真难。

幸好她压根不是什么君子,她是女子,也是小人。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阿绫压根不想难为自己骑马,她从来不是逞能的人。只不过,今天要随百里臻去北境军营里巡营,自然不能坐马车去,否则实在太不像样了。

不光是她,那位体弱娇花一般的神仙,今天也是骑着他的白龙马,高贵而优雅地走在前头呢。得亏是他的步子不紧不慢的,身后这一票跟着他的将军部下侍卫们才将步速压了又压,不敢超到他前头去。不然,若按着平日里的正常步速,阿绫估摸着自己早就魂飞天外了。

嘛,娇花座下的白龙马是不是真的白龙幻化而成的,阿绫可不知道。但她却知道,这马啊,是真的白,跟它的主子一样,通体发白,细软油亮的毛在耀眼的阳光下闪着银光,别提有多好看了。

也不知百里臻这“定制坐骑”是哪儿寻来的,真是漂亮极了,不愧是腐败的封建统治者,就是马也比别人高不知几等。如若她也有这么个高颜值的坐骑,阿绫想,她也会认真学习骑术的。

大概吧。

老实说她对运动并不算多喜欢。

当然,比起这马,马的主人才是让她心下该首要考虑的。

一想起早上的事情,阿绫就脑壳疼。

如今冷静下来,她真想给自己俩大耳刮子,好死不死当时起什么“歹念”,居然敢跟个树袋熊一样抱着百里臻不撒手,就算是恐高也不能这样吧,抱谁不好啊,偏生抱了这尊神仙。如果现在再给她一次选择机会的话,阿绫一定会

一定会和之前一样死死抱着百里臻不放!

没办法,人家真的恐高嘛!

别管有多高,她脚一离地就心慌,尤其不能在这种时候低头看下面,不然立马降智。

“松开!”

男人拒绝地果断。

“不要,高,怕!”

阿绫则拼死抵抗。

也不知道百里臻是被她的恐惧给感染了,还是因为她的“四字真言”突发善心,倒是再没有让她松手的意思,只悠悠地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她“胆大包天”地把自己的脑袋搁在百里臻的颈窝里,所以,这声叹息就像是贴着她的耳边发出的似的。

明明很轻很浅,却在这一瞬,于阿绫的耳边无限放大,以至于她连左右两旁的两个丫鬟夺门而出那么大的动静都没发现。

没发现除了百里臻之外,自己已是孤身奋战。

太史公曰王爷请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