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腿麻了”
阿绫默默苦笑道。
百里臻:
天才的睿王殿下想了很多种回答,愣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种解释。与此同时,也被这个丫头瞎扯话的功力再次刷新了认知。
他默默地看着阿绫“活动筋骨”,姿态奇妙。
百里臻这辈子都没见到过人在他的面前,表演这种掰腿“特技”。看得出来,她确实不是装的;也看得出来,她确实是故意这会儿在他面前提这件事。
他知道她是想噎他,他在她身上的耐心向来很多,本也没为此计较。只是看了她这副架势之后,他突然在想,这若是今天晚上他不来,而是无言继续在她面前叨叨的话,她若是也这样
可他偏又不能用闺阁女子的规矩约束于她。
时而觉得她洒脱不似寻常女子甚好,时而又觉得她太过洒脱难以约束不好。
百里臻心里忽得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看见百里臻吃瘪,阿绫心中泛起一阵小得意。
她还想张嘴再说些什么,就听门外传来了轻微的交谈声,紧接着便是开门的声音。
“殿下,太史,晚饭来了。”
无言说着,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春杏秋桃只伸手帮他撩开那珠玉帘子,并不敢走进内室。阿绫知道,她们俩是碍于自己面前这个在夜里依然白到反光的男人。
看着来送饭的无言,阿绫才后知后觉地在想,方才百里臻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进来的。就算他步子轻,春杏秋桃也不是死人,瞧见他总归会发个声吧。
只不过,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在阿绫定睛仔细打量无言手里的托盘时,瞬间便被抛之脑后。只见那托盘上放着一碗饭、四盘菜、一盅汤和几样酱料小食拼盘,遥遥看着,便是勾起了人的食欲。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个饿到空虚的人。
她几乎忘记自己“全麻”的双腿,一下子跳下床,踉踉跄跄地跑到桌边,而后坐了下来,又朝百里臻看了一眼,将对方颔首之后,这才欢快地吃了起来。
嗯,好吃!
她吃得太过投入,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从侍卫沦落到送饭的无言,甚至连个眼神都没被给到,就被百里臻挥手打发了出去,跟着他一起出去的还有两条小尾巴。
从始至终,无言都不懂自己到底哪儿得罪了他家殿下。
于是,等阿绫吃饱喝足之后,一抹嘴,就发现室内又剩下她和百里臻二人了。而这个男人,方才一声不吭地转了个方向,随即就盯着她吃饭。
妈妈,这个人好可怕!
不过,到底是吃饱喝足有底气了,阿绫又想起了方才说到一半的任务。
“那不知,臣是只身一人,还是组队前往?”
“两人搭档。”
“请问臣的搭档是”
无言?无风?隋清逸?楚子寻?或者无名侍卫一二三四都行,只要战斗力够强,别让她挂了就行。
“本王。”
阿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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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许,太阳渐渐升起,一早就出摊儿了的集市,如今正是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刚出炉的热包子哩!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哩!有甜有咸有肉有青菜哩!热腾腾的真好吃哩!”
“新炒的芝麻叶哦,又香又脆,不好吃不要钱!”
“现做小馄饨,好吃又便宜!”
衣食住行,柴米油盐,对于小老百姓而言,生活就是这般简单纯粹,无论是那繁华的帝都京城,还是这偏远的朔方县城,都一样。
至于那钟鸣鼎食抑或跃马扬鞭的生活,都离他们太远了,远得实在不着边际。或许,偶尔会在酒楼茶馆或者街头巷尾听说书的时候,眯着眼睛畅想那么短短的一瞬,想着自己或许会有某个机遇,想着自己或许一朝出入人前。只不过,等那催人入梦的声音止了,端起面前早就冷掉的大粗叶子泡的浅茶汤,一口干下去,那又冷又苦又涩的口感,会让人瞬间清醒,而后拍一拍坐皱了的衣袍,转身离去。
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生活里,依旧是酸甜苦辣样样俱全却又平淡无波的生活。
日出,日落,一天,又一天,周而复始。
以及在这种不断重复的前进中,寻觅到的属于普通人的生活智慧。
在这波澜不惊的循环往复的岁月里,早市是许多百姓一天生活的开始,因而,它最为生动,也最为鲜活。在这里,可以看到许多为了自己的小日子而不断努力的面孔,真诚而富有朝气。
做油墩子的小贩儿在这早市一条街上,已经干了十来年了。他左手是个包子铺,右手是个豆腐店,两家的老板也都是老熟人了。包子铺老板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儿,原先在他父亲老老板的手下学手艺,这两年老老板年纪大了,他便将铺子继承了下来,他的嗓子响亮为人热情,包子做得馅儿足味儿美,生意比过去还要好上一些;右边的豆腐店是个夫妻店,丈夫做妻子卖,一干就是二三十年,从原先的小夫妻到现在的老夫妻,前两年上京闯荡的大儿子寻思着要接二老享福,引得附近的人一阵伤感,觉得再吃不到这么好的豆腐喝不到这么香的豆浆了,谁知老两口儿打定主意不走,虚惊一场大家也都松了口气。
这小贩儿也是个有些故事的人,他早年自南方来,听说原也是个体面人家出身的少爷,只是不知家里生了什么变故,被迫一路流浪到北方。他起初什么也不会做,只是瞧着路边有人做饼子,想起记忆里姆妈做的油墩子,循着那个味道一点点开始尝试,走了一路,做了一路,一直来到这位于北部边境的朔方县。他本想,若是这生意再做不下去,就干脆跳到旁边玉龙关里死了算了,谁曾想,他竟在这儿落下根来,还娶妻生子,日子过得虽然累些,却幸福快乐。如今他的身上,倒是再看不出一点的少爷习气,甚至邻居店家给过路旅人打趣说他曾经是个大少爷,也没人相信。
这座油墩子的小贩儿,经常会和左右邻居互相交换彼此的手艺。事实上,这条街上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比起金钱交易,商贩们之间更喜欢以物换物,简单方便,没人会锱铢必究。若是承了人家的情,不必多说,下回定会加倍多补上来,只看彼此眼中那“你懂的”的笑意,便觉得无限温暖。
“哎呀,听你这亮嗓子吼一声可真得劲儿!”送走前面的卖家,小贩儿得空休息一下,就开始调笑他左边包子铺的年轻老板。
那小伙儿声音是真亮呀,他一开嗓,整个街都醒了。
“得劲儿您就多听听!”小伙子一笑,露出两颗大白牙,顺便又吼了一嗓子,“刚出炉的热包子哩!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哩!有甜有咸有肉有青菜哩!热腾腾的真好吃哩!”
“可不,多听听,饭都不用吃,就饱了啦!”旁边豆腐店正在收钱的老板娘也来打趣,说罢,她先咯咯咯笑了起来。
“可还没饱,得在就着这声儿,再喝两碗大家您家的豆腐花才成!”做油墩子的小贩也调笑起了自己。
那老板娘听了,笑得更欢了,旁边买东西的客人也跟着一起笑了。
正笑着,这小贩儿忽然见两个生面孔的人朝这边走来。
在这儿十余年了,是老主顾还是过路人,小贩儿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一男一女铁定是生人,他可以肯定。不过
这女的也忒那啥了吧。
瞧那粗眉毛,瞧那厚嘴唇,瞧那麻子脸,诶呀喂,真是——
长得比他煎糊了的油墩子还磕碜哟!
偏生这女人还穿金戴银的,一副土鳖暴发户的模样,简直就是加了肉末鸡蛋拌粉丝还煎糊了的油墩子——奇丑无比。
反观她挽着的男人,瘦条高个,五官平平,不黑不黄,标准的大众脸,浑身素净得跟戴孝似的,只不过在他旁边那女人的衬托下,倒显得还挺耐看的。
他正想着,便见那奇丑无比的女人朝自己看了过来。
咦,看了过来?!不,您别看啊!
“夫君,人家想吃这个嘛~~!!”
紧接着,那不知道从哪个声道里发出来的甜腻得恶心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贩儿此时此刻,同时受到了视觉和听觉上的双重震撼!
他真不是歧视啊喂,只是长得忒丑就别出来有碍市容了行不?
请您善良啊!
男人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不太情愿的样子。
小贩一看,了然,这八成是个富婆家的上门女婿,只不过似乎连他都受不了自己的媳妇。
可不,是人都受不了。
眼见男人踟蹰不前,那女人变本加厉地开始撒娇发嗲,使劲晃着男人的隔壁:“夫君,夫君,夫君,人家想吃嘛~~!!!”
这谁受得了!
此女声音一出,在场之人无不男默女泪。
做油墩子的小贩儿这会儿差不离要给那男人跪下了,诶呦喂,这位也,您就给买个吧,然后赶紧把您内子给牵回家,这条街窄,盛不下这尊大佛。
男子——百里臻,看了眼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女人,真有一瞬间想把这个又丑又烦的家伙甩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冲动。
他百里臻怎么可能又长得这么丑的媳妇!
而挂在他胳膊上的丑女——阿绫,则撇了撇自己的“香肠嘴”,是那油墩子先动的手,不干她的事!
她是早上肚子空空,就被拖出来做他的那个所谓的任务,如今都到这会儿了,是真的饿了嘛。
任务就是逛大街吗?真是信了他的邪!
“这是正式任务之前的准备。”待到进入北翟之后,他们便要改变行进策略,乔装打扮分组前行。虽然百里臻很不愿意,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如果他和阿绫假扮夫妻的话,确实没人会往他本人身上想。
毕竟,谁都知道,大汉睿王,不近女色。
↑百里臻是这么解释的。
不过,好像这样的情况,在他们俩之间,也不是发生过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了。阿绫皱着眉头寻思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和百里臻在一起的时候,总逃不过一个“饿”字。
古人云,食色,性也。
——不,那位古人说的不是现在这个情景下的你脑子里的那个意思!
不管什么意思,反正阿绫就是饿得脸皱了,腿走不动了。
垂眸,瞧着蓦一时忽然安静下来垂头丧气的某只,尽管从百里臻的角度来看,那粗眉毛大饼脸丑得触目惊心,但是想着那张被掩藏在面具之下的小脸蛋是如何表情,男子便不由得心软了。
“饿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不过若是熟悉他的人,能够听出里面掩藏着的难以察觉的关心。
“嗯嗯。”她的满身丧气略一迟滞,随即猛得一抬头,一双眼睛略带希冀地望着他。
对上那双眸子,百里臻不由地呼吸略略一滞。
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双眼里可以盛有万千星辰啊。
无论她如何变化,他想,他也可以从千千万万人中,一眼找到他。
男子没有答话,却在下一瞬,带着那挂在他臂弯上的女子,抬步朝卖油墩子铺子走了过去。
唔,周围的围观群众,感动得都快哭了。这夫妻俩若是真打起来,可是会造成早市上的交通拥堵的好吧。
两三步间,走到铺子门前,那小贩儿看着这一对儿奇妙的客人,笑道:“二位要什么?”
“一个”阿绫刚伸出一根手指,忽得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于是便转过脸去看他。
男子沉默地摇了摇头。
也是,百里臻这个洁癖精,怎么可能吃这种不干不净的路边小吃。于是,阿绫那根伸出来的手指便没缩回去,继续道:“先来一个油墩子。”
听到女子在说“油墩子”时那略带方言的腔调,小贩儿的手一顿,问了句:“夫人可是从南方来的?”
“是啊,南方。”阿绫浅笑着答道,眼神中隐隐有些怀念。
一旁的百里臻,眼神不由地深了深。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小丫头,可是在北境长大的呢。
哪里来得什么南方老家。
太史公曰王爷请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