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背圆周率

围观群众正在前排震惊围观的时候,百里臻本人却是极度淡定的。

百里臻看了眼虽然闭着眼睛,但明显开始变得不安分的某人,一边从袖子里抽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一边浅声问道:“她这样,不会死了吧?”

围观群众:

听听,这话问的!

这是盼着人家死呢,还是盼着人家死呢。

是盼着人家死吧!

“是,服下药后,太史大人当无大碍。”回话的是王府的大夫严明仁,想了想,他又稳妥地补充了一句,“睡一觉便好了。”

严明仁出身神医世家严家,是严家这一代最有天赋之人,如今年近不惑。他医术高明,年纪轻轻便任宫中太医院的院首,从百里臻十二年前“大病”之后起,就被元帝派去专门为百里臻诊治。后来百里臻出宫开府,这位严先生便索性辞了院首一职,随着他们这位年轻的王爷一道儿出了宫,乐颠颠地做起了王府的大夫,是以在睿王府很有地位和声望。百里臻的睿王府中的人口简单,除了他这一个主子之外,旁的都是他的侍卫们,因而严明仁很得府中人的尊重。

严先生水平高,规矩自然也多,最大的规矩就是除了百里臻之外的人不医,平府里的日各种的琐事不管。因而,他的工作就是给百里臻日常请脉。其余大多数时间,则是研究新药。

说得好听点是新药,实际知道的人都晓得,里面更多的是毒,而且还是只存在药典毒经里的“上古剧毒”。有多毒?谁碰谁知道。

之所以沉迷制毒无可自拔,是因为严明仁本就对毒感兴趣,他的主张一直是“通毒而达药”,也就是将军事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思路,运用到治病救人上,尤其是他负责的这位“病患”,比起身体上的疾病,更应该防备的则是毒杀。

只可惜,因为碍于严家“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理念,无论出发点是什么,“毒”在严家,就是政治错误。年少时代他只能偷偷去学,进了太医院就更不能捣鼓这种会诛九族的东西了。后来,是百里臻看透他的心思,许他在睿王府自由钻研毒剂,他才有机会再度重拾自己的喜好。

作为百里臻的专职大夫,严明仁这次自然也如往常一样,睿王殿下到哪儿他跟到哪儿。虽然翻山越岭的有些遭罪,不过,在看到他的“毒友”一页书的时候,严先生的眼睛,“噌”得亮了起来。

但他没想到,还没有与一页书进行“友好交流”,这厮就放了个无色无味的毒,而后溜了。

溜了

那么大排场,那么大阵势,就这么屁事儿没干就溜了!

百里臻同意严明仁都不同意。

只不过现实由不得他不同意,尽管对这个“行走的毒药”有所防备,提前服了些解百毒的药,可一页书这无色无味的毒还是让他们渐渐成了软脚虾,对方没讨到便宜速速逃命,而他们则根本无力去追。

好在毒要做到无色无味并不容易,要做到无声无息,其毒性就要大大降低,于是身体好抵抗高的侍卫们休息个一刻半刻就缓过来了。

唯独阿绫一人情况严重。

作为全场唯一一个不中毒就是软脚虾的普通人,她当场第一个昏迷了过去。

向来只医治百里臻的严先生火速撸袖,打算对阿绫的体征进行严密监控,说是解毒,实际上是在进行实验观察——谁让她是全场唯一一个被药倒的呢。

结合阿绫忽冷忽热的症状,以及她的脉象,观察了半个时辰之后,严先生拿着自己的小药箱,速成了一丸药剂,准备投喂给他的“实验品”,以观后效。

整个流程都无比顺畅的严先生,忽然在这里卡了壳: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给阿绫喂药了。

撬开嘴,不好不好,对方好歹是个驸马,太失礼了;不撬开,也不行,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被这冰火两重天给折磨死吧。

就在这个时候,善良而有爱的睿王殿下,伸出了他援助的小白手。坐在周围暂缓休息的侍卫们,还有楚子寻、隋清逸等人,都默默蹲在旁边围观起了百里臻亲自喂药的全过程。

只见他接过药丸之后,捏着阿绫的脸颊,一用力,迫使她张开嘴巴,而后一下子就将药丸塞进了她的口中。

众人还没刚放下心来,就见昏死着的阿绫本能地在往外吐口水和药丸,于是百里臻“啪”得一下捂住她的嘴,随后另一只手顺势接过杯子,把水灌了下去,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眨眼。

围观众人一脸黑线,连刚刚一直把阿绫做实验对象观察的严明仁都快看不下去了,活了这么大岁数,他第一次见人这么喂药的,真不是盼着对方早点儿死嘛。

正想着,百里臻又接连问了一句服药之后如何如何的问题,严明仁自然只能对答如流,答得,有点儿昧良心。什么睡一觉便好,睡一觉别睡过去了,就是好的了。

“咳咳。”

瞧瞧瞧瞧,人家被喂药的都不乐意地咳嗽了。万一等会儿不是被药醒的,是被他们这位睿王殿下给呛醒的,那他这个“神医”的面子可就丢大发了。

正在擦拭手指的百里臻,手下微微一顿,凝眸看着小脸儿被呛得有些泛红的某人。

谁让她吐了他一手的口水,这个小惹事精,吃药都不安分。

「您还真是步步该灾啊,殿下。」

呵,刚刚还在说他的人,现在不是被原话奉还了嘛——

——你可真是步步该灾啊,阿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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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马车上了。

活动活动筋骨,那似梦非梦里冷热交替的感觉已经无影无踪,现下她除了因为刚睡醒提不起力气之外,旁的还没发现什么问题。

她不动声色地大量着周围,一旁坐着她那两个丫鬟,春杏和秋桃。俩人一人坐一边,正支着脑袋在睡。

她又试着背了一下圆周率,很好,耳聪目明,脑袋没傻。

但同时,也很遗憾,因为她还是在这个该死又见鬼的时空里。

阿绫咬了咬嘴唇,很烦躁,想打人。

车里除她以外可能被她打的两个人,睡得并不死,听到耳边传来细微的动静,立刻就惊醒了过来。待看见阿绫正斜靠在软垫上瞪着眼睛看她们后,二人眼睛里的惊讶,瞬间转为了惊喜。

“少”

二人后面那个字还没说出来,便被阿绫一伸手给挡了回去。

“我很好,没有死,请放心。”

她言简意赅地将春杏秋桃可能叽里呱啦问她的一通话,概括为“九字箴言”,免得进行各种无效对话。随后,见二人心领神会她的意图之后,她又问道:“我昏睡了几天,如今所在何处?”

“您睡了一个白天,傍晚时刚刚下山,与车队接上头,如今我们在赶到朔方县的路上。”

一个白天

一个白天!

一个白天这群人就下山了!

这岂不是说她一个人拖累了整个大部队的脚步嘛!

很过分哦好不好,这样,她会觉得自己是个小累赘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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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当车队停在路边稍作休整的时候,众人惊讶的发现,昨日昏了一个大白天的阿绫,走下了车。

面对众人欲言又止的“注目礼”,阿绫再次一个尔康手,吐出她的“九字箴言”:

“我很好,没有死,请放心。”

昂首抬头,语气平淡。

现场一片静默。

真汉子啊!

这就是真汉子啊!

没被一页书的毒给毒死,没被严先生的药给药死,最关键的是没被睿王殿下给喂死,您可真是了不起啊!

阿绫狐疑地看着众人眼里翻涌的壮怀激烈,原先心态平稳一转,一时之间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她看看给她把了脉又盖戳“恢复良好”的严明仁,又看了看戳在路边的隋清逸和楚子寻,再看了看假装在遛马的无言,发现所有人在对上她目光的时候,都无一例外地朝斜前方看了看。

那是,百里臻的车驾所在。

让她去找百里臻吗?她不——

不可能不去吧。

阿绫一边若无其事地朝着百里臻的马车旁边走,一边发出“真香”的声音。

守在他马车边上的,还是那个永远面无表情跟石头做的似的小哥,无风。

唔,稍微有点进步了,至少看到她走过来的时候,这个人还知道转转眼珠子。

阿绫朝他点了点头,而后见他没有阻拦,便近前了一步,伸出爪子在百里臻的车门上轻轻敲了敲。

“殿下?”

不等多时,车里便传来百里臻的声音:“进来吧。”

“是,多谢殿下。”阿绫一脚蹬上马车,轻轻推开车门,而后一撩帘子走了进去,对坐在正中的男子道,“臣叨扰了。”

上次是百里臻“请”她来下围棋,这次是她自己找上门来,一回生二回熟,她成长了!

“无碍。”百里臻将手里的棋子搁下,而后抬起头来,指着自己旁边的位置,道,“坐吧。”

“是。”阿绫微微颔首,快步走了过去,坐下。

还是和上次一样,她与百里臻隔着一张小几,几上放着他的棋盘,他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百里臻的生活可真无趣啊,不是看书就是下棋,下棋还找不到能对弈的人,只能自己跟自己下。若说这一成不变的生活里有什么“调剂品”的话,大抵也只有被人撵着屁股追杀的时候了。可是这种“调剂品”要丧命的,不要也罢。

见阿绫坐下之后,就一直在盯着桌上的棋盘,百里臻便有些故意地开口问道:“要和本王下一局吗?”

“多谢殿下厚爱,不过臣没这水平,敢与殿下对弈啊。”阿绫的脸上立马浮现出难为的尬笑。

“太史上次的一手,可是让本王印象深刻啊。”百里臻见阿绫的表情逐渐僵硬,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阿绫:

上次那手怎么回事,天知地知他们俩知,这人这会儿装什么失忆啊!摆明了就是故意要让她吃瘪的。

大概是好不容易来了个好欺负的对象,这人就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欺负欺负打发时间了。

真当她是皮球还是软柿子啊,想往哪踢往哪踢,想怎么捏怎么捏。

偏不!

尽管心里气得骂娘,面对权势滔天的睿王殿下,阿绫嘴上还是(求)非(生)常(欲)知(很)礼(强)的:“殿下过誉了,臣不过是瞎猫碰着死耗子,不值当为殿下所记。不过,倘若殿下需要臣来打发时间的话,不如”

说着,阿绫压低了声调,眼睛眯了眯,卖关子的样子十足。

百里臻就坐着静静地看着她演。

她确实是个巧舌如簧的人,这来了没一会儿就说了这么多虚心假意的恭维话里,而这其中,她好巧不巧还说了一句实话。

没错,他确实需要她来打发时间。

这是他在这去北翟的一路上,在与阿绫的接触中,得到的新发现。

在这个无趣的世界里,她比他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有趣。因为她的举动,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这就导致了他在与她交锋的过程中,会逐渐地对她产生一种期待——

一种,希望她能带给自己新鲜感的期待。

百里臻知道阿绫来找他,多半是为了昨天从她中毒开始到现今的事情,不过,他睿王殿下的情报,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凑上来都能问出来的吗?他拿着棋子,不动声色做了个很明显的暗示——陪他打发时间,打发得好了,他若是高兴了,就告诉她。

他看着她努力挣扎了两次,最终在他的眼神压迫下挣扎不动只能认命的样子,就觉得很有意思。只不过,阿绫就是阿绫,即便是作认命状,还在努力给自己争取一线机会。

她这个“不如”,说得很吊人胃口。

尽管知道这是她故意为之,而且她的表现实在是明显得瞎子都看得出来,可百里臻还是暗自猜测了起来,这个“不如”,是打算干什么。

“不如——”阿绫的唇角微微上扬,“五子棋怎么样?”

五—子—棋。

没错,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个!

太史公曰王爷请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