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子啻为掩护船上的人离开,主动投身陷入楚军的包围,他也是大胆而嚣张,一身白衣显眼而晃目,上面洒落的血梅面积越来越大,他用弦丝刺入了敌军的头颅额心,用傀儡术操纵其与前一刻还是同伴的楚军对砍,手上的傀儡死了一批又换一批,他毫不顾惜。
这时军中一匹疾驰的黑马扬蹄冲来,马上之人矮身贴近马腹处一柄尖刀划过,他一回头,反应极快卷袖一挡,嘶啦,布帛被生生划破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是楚将吴阿的副将姜维,他身手不凡,动作灵活多变,擅马上刀,另一道甩着铁索的高大将领快步跃进,举捶重重砸来,他是骁将廉虢,力拔山河,双头重捶连马都能一锤击毙,很快楚军的大部分赶到,十几名厉害的将领将白马子啻一人围困在内,不断地配合着进击绞杀。
暗萨则被阻挡在外,抵挡着其它楚军的围杀,一波接一波,没完没了,可当中高丘深林一下涌出更多装备精良的楚国追兵时,无论是白马子啻还是暗萨都感受到了天罗地网的无边寒意。
周世子早知周国已是无力回天之际,便暗中盘算着令白马子啻隐退不必插手他与楚国的战事,只求他在洛阳战败后,带着他的父王与家眷子嗣一道去新城,他应下了此事。
可当城破时,他接照既定的时辰去王城只找到周王公自缢悬吊在梁的尸首,空寂而奢华的宫殿暮色沉哀,帷纱经风吹起又缓缓落下,拂过砖上浸满的鲜血,地上倒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原来周王公自缢前便下了死令,为不让周王族的人战败后遭人囚禁羞辱,无论是嫡亲兄弟还是母氏妻氏皆一并由他的军卫一并干净地送上路。
他的决定是自私而狂妄的,瞒着周世子与其它人,王宫不知何时兴起一把大火,大火之势之中千余名残忍杀害王族的侍卫则在火中一并为周王公殉葬。
白马子啻不知在想些什么,火光映在他白得几近透明的面容上,一向乌润漆黑的眸子濛濛地雾萦着暗色,他傻站在宫殿前许久,双手紧攥起拳。
后来,楚军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洛阳的“主人”,并大摇大摆地闯进了王宫,他们肆无忌惮地在王宫中搜刮着一切,寻找着剩余王族,只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了,因为他们全都付之一炬成为一具具焦黑的尸体。
那时的白马子啻并不知道,阴阳宗的人跟姬韫已将他们偷龙转凤地窃逃出城了,他以为他们全数都死绝了。
他一直隐藏在暗处窥视、冷眼地看着这一切,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答应周世子的遗愿他没有做到,周王朝灭了,周王公死了,他还在这里做什么?
他看到他们用一口薄棺抬进一具尸首进来,赫然是战死的周世子,他忽然觉得眼前一片赤红,终于现身了。
他还记得棺木旁那几个笑言交谈的楚国将领,他想,他既然想不起自己应该做什么,那不如就先拿他们的头颅来祭奠世子跟周公的亡魂。
眼前的红变成了另一种颜色,粘稠的,温热的,腥臭刺鼻的,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来杀了多少人,从黑夜杀到了天明,若不是暗萨及时提醒要先将周世子的尸首带出去安葬,别落入楚军手中糟蹋,他或许会一直不停地杀,直到动弹不得。
在暗萨以命相护下他从护城河中潜渡逃出了洛阳,但楚军却像猎犬一相嗅着腥味不断地追上来,直到他们遇上河中的那几艘船,当看到船上的那些人时,他明白了,又陷入更深沉的昏暗恍惚之中,原来周氏姬姓血脉并没有绝,真正死去的只是楚军绝不允许活着的那些人。
会是谁做的?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总是清清冷冷站在人身,他一身风雅清俊如同琴师一样与世无争,却替周世子做着一些不符合周身淡泊无争气质的危险事情。
他亦是周氏姬姓,不过是赐姓,他并非真正的周氏血脉,他的母亲好似是哪一小国的公主,后来被周王公抢来当姬妾,曾恩宠一时,后来失了宠,但却没有改变生活环境,因为先王后的仁慈。
可若真是他,他是怎么办到的?活人可比死人难带走多了,更何况是一次性带走这么多却不被楚军发现,可他们办到了,一路走到了这里。
算了,如今还想这些做什么呢?
反正,都是要死在这里了。
白马子啻的体力透支得厉害,连基本的傀儡术都无法施展了,他想,一起走吧。
他嘴角勾起一道神经质的上翘弧度,平缓延伸的眼尾处褶皱,那样纯白的颜色却开出秾丽蘼艳,有种开得极艳转腐败的死气。
等待死亡的感觉其实并不难受……
哗哗——
眼中的杀意叠交成密织的凶冷,楚国将领们一心为将军们报仇,恨不得手刃这个凶手,夺回他们的头颅,眼见这个恶徒脸白得跟重病不愈的痨病者,不断地喘着粗气,他似笑了,冰冷的笑意,碎发湿沾在白紫的嘴角边,他变态质地咀嚼着,却仍旧不断地反击进攻着,不肯停歇。
这是个疯子!
天上忽然飘洒下了雨水,一开始激斗的众人并没有注意到什么,但很快身上传来的感受令他们反应过来,这并不清透的“雨水”质地沾上衣肤却十分软腻,他们随手一摸,是一种油质性的水,滑手沾粘,还带着一股子奇异古怪的味道。
不对,这不是雨水!
他们心重重地一跳,猛地朝天上看去。
“雨水”不再喷洒了,取而代之的是炸落的火星炭渣子,楚军的身上一沾上这些火星子便大片燃烧了起来,他们反应慢了半拍,扑灭不掉的火直爬上人身,有烧着头发,有烧着眼珠子的,一时惨嚎惨鸣不断响起,好在旁边就是一条流河,他们不管不顾地冲跳入河中翻滚灭火。
“是什么人?!”
只有中心密集部分的楚军才中了招,其它的人一下都注意到上空的情况不对劲。
竹潇骤风起,掀动大片竹海起伏,只见天空几十只竹鸢划过碧空,它们灵活地展现身影,忽高忽低,然后从上面掉落十几人,有男有女,还有老人。
但他们却周身带着不善的强大气流,风卷起河流泛起白浪,赫然是阴阳宗的人。
“怎么是他们来了?”龙悦讶道。
说完,她又回过头来,看着其它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等救还是动手?”
凭为什么他们只能等救,而让阴阳宗的那些鬼去出风头,一想到以后面对他们时被嘲讽看低,他们心底就呕得慌。
巫长庭连忙制住热血上头的一众,劝道:“最好能不动,就不动。”
龙悦忍耐脾气,咬牙道:“堂主,咱们就这么见不得人?”
“龙悦!”闯天不赞同地喊住她。
这时,谢郢衣道:“龙悦,我们的任务不是来打架的,顺利护好船上的人,带他们平安地离开才是,就算杀光了楚军又如何,但凡这船上的人少一个,这趟任务都算失败,你不要本末倒置了。”
龙悦愣了一下,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想错了,一时的意气用事是大忌,曾经圣主提醒过她。
“对不住,是我错了。”她咬住下唇,坦诚地承认自己的不对。
这时,盘施在他们船只头顶的大型竹鸢从上头丢下了两条铁索链子,喊道:“勾住!”
他们立即懂起,用铁勾固定好船只前后,由他们借风力勾着船身更轻地被拉走,至于前的拦路兵力,阴阳宗的人已经动手在开路,身方的楚军不知何时注意力已经完全锁定了这几艘船,一挥旗令便紧追而来,骑兵在岸边蹄声如雷震,长戟如箭对准方位正刺掷过来,想要阻止他们离开。
却见一道撑着黑伞的身影缓缓从空中落在船只与楚军的中间,伞面转动传来栩栩风声似清悦的鸟鸣,白色衣衫轻逸而扬,像风中的仙鹤展翅,他一抬眼,异瞳妖异,天地变色,他们的头脑如遭重击,一瞬便失了意志。
被扼住的神智如同坠入了无边黑暗的地狱深渊,脸色一下就惨白了。
巫马重羽的出现无疑就是一根定海神针,哪怕最讨厌他的谢郢衣都暗松了一口气,他们好像终于有几分明白了圣主先头跟他们念叨过了一句话,什么拉来的帮手能力出众是一件好事,至于性格方面可以磨合,问题不大。
好吧,在性命攸关的问题上,他恶魔一样的性子也是可以让人暂时忽略掉,毕竟大佬谁身上没有一个两个怪癖啊。
巫马重羽漫不经心的眸仁落在谢郢衣他们身上,依旧是那样轻渺而冷淡:“本尊从不失约,回去告诉她,她的第一件事,已如她所愿。”
他口中的“她”,不必多猜,铁定是圣主。
至于什么“第一件事”,他们没听懂,但也无所谓这种事,他们只知道巫马重羽这话相当于跟他们打包票,绝对让他们顺顺趟趟地完成任务回到秦国。
沦落到被最讨厌的人救的确心头不爽,可是这种被大佬罩着躺赢的感受又是如此该死的甜美,他们的精神几乎快要被他整分裂了。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后头十几名骁勇的楚军蹬马借力,手持着锋利的长刀飞身朝着背对他们的巫马重羽砍去,他们几乎瞄准了他的周身全部破绽与漏洞。
船上看到这一幕的巫族一众面色遽变,喉中一声“小心”亟待开口,却见他头亦不回,随意一挥袖,身后一刹蹿起数丈的黑色的雾沼化成猛兽一口咆哮朝着对方扑咬而去,它穿透了他们的身躯,留下了如同黑焰灼过的暗纹撕裂,痛意几近绞碎内脏,他们根本承受不住脱力,下饺子一下“噗通”摔落在水中,连泡都没有冒一个就沉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