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姜听了这话却是不舒服了,她口中的异族人却不是单单在指地上趴着的长圭囝,也有意指在场的陈白起的意思吧。
毕竟不久前长圭囝对她惧怕哭得一鼻子眼泪一鼻子鼻涕的样子,众人可是有目共睹,且说陈白起与长圭囝乃同族,甚至是领导者谁也不会认错。
“刺客盟九城主金娘的金针一般人只怕连五针都扛不住吧,能捱下这十二针倒也算是一个真勇士了。”姒姜冷呵呵道。
听到他的话,金娘那描摹漆黑侬艳的眼眸瞥过来,方才她一直留心在那个戴面具的少女身上,倒是没太仔细瞧她身后这名男子,如今细细一打量,顿时惊为天人。
“这位爷倒是见识不薄,连金娘这些个私密事都惦记在心啊,莫不是这位爷早就对金娘存了有几分心思?若真是,那金娘便也愿意受了,毕竟……这位爷长得可真是……让人垂涎三尺啊。”金娘用舌舔了舔红唇,拿一双溜溜的眼从姒姜的脸到身段一一打量过,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欲望。
成年人的欲望。
陈白起连忙拉住被恶心到已经黑沉下脸打算暴走的姒姜:“别被人一气就上头啊,看两眼又不会掉块肉。”
这金娘好歹也是一个刺客盟的城主啊,杀人无数不说,且狡诈阴险得紧,这家伙就这样冲上去也不怕被她真的别了便宜。
姒姜挣脱不开,又听了陈白起的话,一脸不可思议地扭头瞪向她:“你——敢情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可有可无?那个老女人都对我嘴上调戏了,难不成非要动手动脚你才觉得有所谓?”
老女人?听到这个称呼从一个美人口中吐出的金娘再深的城府脸也刷地黑了一层。
老娘可正风华正貌,这死男人是瞎了狗眼吗?
陈白起很想说,你一个男的就算被动几下也不至于要拿命吧,可见他真气急了,她能怎么办,只能选择出面维护他的男儿清白了。
她拍了拍他,让他站好,再看向金娘,月色不浸的黑眸,温和的语气:“虽说满庭花艳惹人眼,可别人庭院的家花外来的人总是窥视总归是不妥吧。”
那意有所指的警告在场的人基本上都能够听得懂。
金娘却有些拿不准她的态度,但她自不怕这瞧着软趴趴的糯米小姑子,若不是碍于楚王待他不同的模样,她一城之主何需与一个小丫头礼貌。
掐着玉兰指笑了起来,金娘朝一旁的楚王道:“君上,原来这位女郎已有家花了啊。”
方才在假山后看了一段时间的她,虽然没有听懂他们之间讲的许多事,但却看懂了两人之间的爱恨纠葛。
她不信,楚王听到这女子如此维护另一个男子会无动于衷。
要说金娘并不了解陈白起,当她口气温和时便是打算留给别人的最后一丝余地,倘若还不知收敛的话,那她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但姒姜却是知道她的,他眸光璨星,却懒懒抄起手,抬起有些傲娇的下巴,等着陈白起替他出头。
“你是非要这样难为我了?”
陈白起笑了笑,那笑意从嘴角漫延至眼角后,化成一道薄脆的冰晶覆于瞳孔之中,她啊其实并不想在楚沧月面前动武,但像金娘这种当着她面便挑拨离间的行为,她却觉得不为自家美仆讨回一个“公道”倒是不对了。
她遽然间出手,那是谁都难以躲开的,只是楚沧月正好介于陈白起与金娘中间,他扫了姒姜一眼,心中气闷,却是出手拦下了陈白起。
风起,风止,两人已贴得很近,彼此之间的衣袂裙摆交缠过后,又各自分开飘落而下。
陈白起被他拦下,抬眼看他,他这是在维护自家下属?
不是……楚沧月看懂了她眼中的话,他覆下眼帘,他不会承认他只是嫉妒陈白起为姒姜出手而有意打断。
凭什么姒姜被调戏了要让她替他找回?他都从未享受过她这般在意。
后方的金娘一阵冷风扑面,额间的冷汗涔涔而下,方才有那么一刻只觉如深渊来临,全身被一种躲无可躲的强大意志钉在了原地,她心神大震,只觉对方不吝于一个庞然大物在面前,而她渺小如尘,只需轻轻一碰便会化为无形。
她眼睛瞠到极限,这个少女……如此年纪,竟已成为她忘尘莫及的人了?!
一时之间,金娘从惊惧的状态回过神来,但心态却一下失衡,想到她不过言语调戏对方男伴一句,她便想动手教训她,又想到她曾对那异族少女的同族人下了狠人,如此歹毒之人不知事后会如何报复,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心中有了成算,于是眼下一狠,十二支金针便射出。
她暗暗想着,事后若楚王责怪起来,她便托辞是对方先动手,而她在危险来临之际身体先一步反击,她只为自保,怪只怪对方先起恶意,昼时哪怕楚王有心想迁怒,也得先考虑一下十二刺客盟的价值。
她一瞬间脑子过了不少念头,也料定无人能躲开她最拿手的武技,却不想,被拦下的陈白起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亦或者是她有意将一切事态往这方推动着,她并不意外楚沧月会出手,本想在他的地盘上多少要给他些面子,即便是条龙她也可以暂时先盘一盘,只为不与他彻底撕破脸皮。
别怪她怂,再厉害的大宗师也怕面对千军万马的阵势不是,与一国之君为敌,绝对不是一件聪明人该干的事。
所以她被拦下了却没有继续再攻击,但她想,若是对方不甘不休,那便怪不得她了。
与金娘某一刻相同心思的陈白起想着,她可以给对方一个机会,但倘若是金娘主动挑事了,她总不能双手一抬,干脆受死吧……抬起一双桃花潭深黯的眼眸,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陈白起直接在空气中抓掌一汲,那十二支金针便落定于半空,盯着那十二支前端螺旋纹的指长细针,她想起了先头姒姜说的话。
五支针便足以令人痛不欲生,这十二支射来,看来这女人是起了杀心啊。
她本就对刺客盟的杀手并无好感,如今更是不打算留手了,她骨指如鹰爪,将金针在半空之中掉转了一百八十度,反手一挥。
以同样的轨道,却反增两倍的速度射回给了金娘。
凭内力,如今的她还不会输给谁。
金娘瞳仁放大,脸上的血色被抽空,在死亡的威胁下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自傲的金针会反噬主人,她会被自己的武器给反伤了。
她咬痛舌尖,找回神智,在最后一刻滚地一躲,刺刺地数支金针刺入地板,她虽避了一下,但仍旧有七、八支金针射入她的体内,而她那只常拿来施针虐待他人的手如今多了几个血洞。
金针一入体,便如活物会钻,会咬,她抱着半条手臂当场痛得叫了起来。
“呃啊——”
一旁被这一幕惊吓得退了几步的长圭孟看到金娘方才还是一副得意志气的模样,但下一刻便被自家圣主收拾得像条蚂蚱一样满地惨叫,心中既是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有一种扭曲的报复感。
她是巫族的人,她想她虽在他们中原人眼中轻贱如一条狗,但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
她受过的折磨让这个金娘也好好承受一遍吧。
金娘拿持金针是一种特殊技艺打造,一旦进入人的身体便会难以拔除,除非用她习得的共生内功催动其出体,但此刻金娘痛得连话都讲不清了,根本无法静下心来运起内功催针而出。
“金娘!”
青赤一脸急色地上前扶起她,想要帮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手足无措间,就被碰到伤口痛得直抽气的金娘怒极一把推开。
“别碰我!”
她满头的冷汗,发丝凌乱,白牙咬成了红牙,她尖利的指甲将地板抓出十条指痕,她知道眼下单单是一条手臂痛,但很快便会蔓延至全身,她咧开嘴恶狠狠地看着陈白起的方向。
“好一个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啊。”
“就不知,你这是为了你那个同族手下,还是为了这个家花啊?”
金娘倒是一个狠人,她哪怕痛到全身痉挛,两眼泛白,却还硬撑着一口气,要与陈白起起口舌之争,挑拨她与楚王的关系。
虽知她险恶用心,但陈白起却是一个不易生怒的人,她很多时候不会被人轻易挑起情绪,所以金娘的话落在她耳中,并没有任何让金娘得意的反响。
她攥紧了手指甲,又瞥了一眼一脸漠然无衷的楚王,她知道他出手拦了那少女一次,但这一次是她主动挑事,说到底她犯了他的忌讳,他有意让她受到惩罚,所以她求与不求他都不会施以援手了。
姒姜现在算是得偿所愿了,他心情很好,慢悠悠地晃上前,容色更甚方才几分,连夜里的庭院都因他这一笑而更明亮几分:“听说刺客盟城主金娘的这金针的痛分三层,第一层是痛得想杀人,第二层则是痛得想自杀,这第三层嘛则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啧啧,你现在这眼神啊真不错,希望接下来你可要撑下去啊,千万别自杀呢。”
金娘此时脑袋都痛得嗡嗡,周围的声音都开始虚化了,所以她知道有人在跟她讲话,但却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也好在她听不清,否则这气火上攻,只怕还得吐血。
“君上!”
赤青见自己根本没法救金娘,只能求助于楚王。
他是一个气血方刚的年轻人,自然会对一个共进共出,行事大胆食色性也的异性产生好感,所以看到金娘如此自会着急,但既他在意金娘,那为何又会对出手伤了金娘的陈白起视而不见呢。
那自然是因为他同时也是一个看得懂时事的人,连金娘的十二金针都能随手破解的人,哪怕她看起来再无害,年龄再小他也不敢轻慢待之。
他自知若是他出手,定是一样的结果,便只能强忍了这口气。
他看得出来,这少女出手只为教训,但金娘却是想致她于死地,如今金娘反受其害,他也没有立场上去报复。
见青赤求到自己面前,楚沧月替她拦下第一次便是看在刺客盟还算办事衷心有力的份上,怪只怪她有眼无珠,什么人都敢惹,若非陈白起率先出手教训了她,光凭金娘企图伤她一点,他便不会饶过她。
“送她回刺客盟。”
如此冷酷无情。
青赤不忍道:“君上,可她痛成这样,如何上路?”
“等她痛够了,识得哪里错了,便也不枉费受这一遭。”楚沧月冷漠道。
这金针实属金娘所物,待她痛过三层后便会稍减痛感,这本是一个令人缓冲一时却又要面临新一轮的折磨、更加残忍的设计,但却恰好可以免了金娘疼痛至死的结局,只要她在缓冲期间运转功法则可逼出金针。
只要她……能够忍过金针入体的痛不欲生。
赤青见君上确也不会出手,头颅垂得低低的,双拳握紧,却是不敢对君王的话提出质疑,他知君上如今不打算让他们留在此处,便行君臣别礼,抱起满手是血的金娘快步跑出了紫樱阁。
将人打发走了,楚沧月骨节分明的指尖转动着腕间的佛珠,脸上有着落寞道:“白起,与从前一样,你最是护短,你对我,若与对你的下属一般,那该多好。”
陈白起却笑他不知足,她看懂了他明目张胆的偏爱,他却看不懂她的。
她道:“若你与他们一样,那凭你拿我重要的人来威胁我这一桩,我早该动手将你揍趴下了,还会与你好言好语商量?”
现在她又不是谋士职业,所以能动手的时候都懒得废话了。
见她终是承认他与别人不同,楚沧月怔了一下,回味了一番她方才的话,冷清的面目这才回暖了。
他忽然也不想再用强硬的手段来逼迫她了,他想她终是会对他软化的,毕竟当初她与他是那样亲密无间,那样彼此信任依赖,不是吗?
“留下来陪我可好,我不想再与你错过了。”他对着她,甚至连王的自称都不用了。
楚沧月似桂月神一样披了一身寂寥,秋风吹寒雨,轻织出一层浅浅的烟网,他发沾湿着碎珠,略显清瘦的身子早不似当初那般健硕挺梧。
他的眼望着她时,那样复杂隐痛,像是有无限的悔恨无法弥补,像是有极大的遗憾想要抓紧。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刀一刀的年轮纹路,但它却始终宠幸着她,她还是他曾见过的那位目光坚毅的少女。
他看着她,总会有一种恐慌的感受袭来,她的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而他却觉得自己好像那垂垂老矣的能陪着她的时日好像已不多了。
陈白起受不得他这样看她,她垂下眼,想了又想,满心无奈,却还是只能摇头:“我们如今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是楚王,而我,不再是楚国人。”
楚沧月又一次被她没有圜转余地的拒绝了。
这一次,他久久不语,只用一种荒寂又平静的眼神凝视着她,但眼底却似有炎星溅落。
“你执意要与我划清界限?于我而言,你是什么人并不重要。”
靡靡嘶哑的嗓音像凉透了的弦,风雪一程披一程,仿佛下一秒就会脆裂绷断。
够了!他非得逼她说出伤人的话才肯罢休吗?
陈白起咬了咬牙,胸口处的火烧至喉间已成冰冷的灰烬了,她轻嘲道:“若我要窃你王位,夺你楚国,你还会认为我只是我,是其它什么人都不重要吗?”
竟是如此决绝的话语啊。
楚沧月脸色泛白,先前那点暖意早已凉透了,他失神恍惚地看着她冷硬抗拒的面目,看着看着,他却是笑了,他从不会这样笑的,笑得仰起了脖子,笑得声传远扬,笑得呛沙了声音。
而他的眼底的清明像黑滴入水中,一下晕染开来一片黑暗,那笑到了最后,却是那样古怪而危险,还有着一种扭曲的崩坏。
他拖长已是沙哑到刮骨的声音,凉凉道:“无论你是谁,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哪怕你怨我、怪我也罢。”
他懒悠悠抬眼,半身覆上阴影,平地冽风而起,天地涌动起的巨大压力如血泊海翻涛,伸手朝前一抓,陈白起脸色微变,她扭身一闪,却见他方才那一招却是一招虚式,下一式的擒拿已至。
陈白起翻身一跃,等刚站定,眨眼之间楚沧月已是贴面靠近,如同鬼魅不着痕迹。
见鬼!陈白起只得化烟消失,她心惊地发现,他的速度竟已能够跟得上她了。
“白起!”姒姜看到两人打起来,脸色遽变。
上空传来一道急声喝止。
“别过来,你不是他对手!”
要说陈白起本不该如此被动,她一身的金手指,但到今日她才察悟出她身上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对敌经验太少,之前遇上都是水平低劣她太多的人,所以直接靠碾压过去,但这种方式对上同样顶尖高手的楚沧月却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