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料到白马子啻会玩这一手,他行事当真是令人完全捉摸不定,这些年来他藏着“白马子芮”的目的不明,如今又抓了双生子让他们选择,其目的依旧是个迷。
可无论如何,他都绝不能让般若弥生出事的!
“如今人都在孤手上,又何需故弄玄虚?”
他眸光水漾横波,不经意划过“白马子芮”的面目:“不过你们最好想清楚了,今日你们放弃的那个,将永不复归,一生一死,她由你们巫族而生,亦终因你们巫族而死,至此她将再也不是你巫族的人了。”
他似乎是话中有话,但搁此情此景之中,谁也没多余心思去猜测,去搞懂他到底想玩什么诡计。
巫长庭快步上前,他清俊的脸上却是不赞同:“族老,莫要上他的当,他必有阴谋,再者,若白马子芮当真是当初那孩子,便相当于她已经在我们面前死过一次了。如今二选一,选了谁都是一种难以弥补的伤害,我……”
“不必多言!”乾族老粗声粗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他脸色十分难看,白紫交杂,他顿了一下,才惨然一笑道:“我如何不知,我如何不知啊!”
嘭——
他摇头间,激愤填膺,身上玄力化成戾气将脚踏的地面都压塌了一个半丈凹陷的坑,他狠狠地盯着白马子啻。
可他不敢看向他剑指之人,连余光都不敢。
可“白马子芮”此时却有了反应,她睁着一双水凌纯粹的大眼看着他,她虽一声不吭,却是那样乖巧温驯,看了令人只觉心头发软不忍伤害。
般若弥生亦看着乾族老,她面皮被勒得涨红,一双妙目含着泪,欲泣又忍,故作坚强的模样亦同样令人心疼。
将两人同时摆在他面前,简直快将乾族老撕开两半一样。
崖风族老气得怒发冲冠,他捏着棍棒,就想冲上去跟白马子啻拼命,可他知道,他再快,也快不过白马子啻的一剑、一念。
“你卑鄙!你将那娃儿抢了去,养了两年,将她从懵懂孩童教至识人事辨事理,难不成你对她当真没有半分感情了?”他不相信地质问道。
白马子啻却是一脸跃跃欲试道:“你若觉得孤对她有感情,那你不妨试一试,选了般若弥生,看孤是否真的会对她手上留情。”
他讲这话的时候终究太过平静了,平静到不会有人怀疑他真的会剑下留情。
“族老,他、他就是个魔鬼,他不会手下留情的,他先、先前不就是差点拿了白马子芮当替死鬼吗?”阿三气呼呼道。
崖风族老扭过头,喝道:“你闭嘴。”
吼完阿三,他又转过身看向乾族老,面色变了又变,最终艰涩道:“你是十二干支之首,你……你来做决定吧。”
乾族老僵硬地站在那里,风吹过他的衣袍扬起,他却像风化的石像一样灰败黯淡。
巫族所有人都揪着心,看了看被挟持的两位圣子,又急切地看向乾族老,他们并不想做这种残酷的选择,他们宁愿战死亦不想这样憋屈地任人摆布,可偏偏那两位圣子的生死是如此重要,重要到不容有丝毫差池。
便是这样,越是珍贵珍重的东西,在人们心中便越脆弱,哪怕有机会,也赌不起那个万一。
“爷……你选吧,无论是谁,我都不怨你。”般若弥生忽然哽咽地出声道。
乾族老一震,忽地睁大眼看向她,定视了许久,他几乎将牙都咬碎了一样吐出:“放了吾主,般若弥生!“
声如雷鸣,响彻四野。
没有了含糊与犹豫,如此清晰,不容错辨。
“你若出尔反尔,吾族必倾尽全部之力,将尔诛杀于长生天!”
此言不假,失了两个人质的牵制,孤孑一人的白马子啻哪怕身怀通天之力,若巫族想要玉石俱焚,他亦难以平安离开长生天……所以,乾族老还是想尽量保全另一个。
放了一个,他若留下另一个继续牵制巫族,他想要全身而退便会容易得多。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选择保全了一人,而舍弃了另一个人。
……或许说,自始至终,他们巫族都不曾选择过她。
乾族老的话没有人反对,虽然他们也有不忍、也有羞愧难受,却没有一人反对。
因为弥生般若是他们早就认定了的圣主,未来带领他们巫族出世的巫妖王!
另一个虽说亦曾承圣光,是他们曾经的希冀,但她并没有传承巫妖王的反祖血统,若真将两人放在同一个平衡称上,自然是有偏重的。
此话一落,般若弥生全身一个激伶,她连脖颈间的痛楚都遗忘了,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喜形于色,第一时间看向“白马子芮”。
她想知道,当“白马子芮”听到了自己再次被巫族舍弃,只为成全她的时候,她是一种什么表情。
伤心、愤怒还是憎恨?
而事实上,一直在白马子啻剑下表现得很安静的“白马子芮”并没有如般若弥生所猜想的那样愤怒、伤心与憎恨,她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将眼底最后的一丝光泯灭了。
她连失落都是很安静,不想让别人看出她的在意。
可白马子啻懂她,或者说他一直都在观察她,当许多事情如他所设想般一步一步进展到如今,他更多注意力是放在了她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在意她的,在意到……看到她努力隐藏着伤痛,那样小心翼翼的可怜模样,都隐约有些后悔用这样极端决绝的方式来将她逼到自己这一边了。
他要的目的既然达到,自然已经不在意般若弥生了,一脚便将她踢还给了巫族。
一个假货罢,便他们捡回去好好错待吧,鱼目混珠,总归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他收了剑,将闭上眼睛的“白马子芮“拉入了怀中,像失而复得一样,温柔地轻抚她的发:”你看,他们又再一次抛弃了你,若说上一次他们是没得选,可这一次,阿兄给了他们选择的,但他们依旧没有选你。“
他的话像一根根刺,刺着“白马子芮“的心。
她嘴唇一抖,脸色苍白。
白马子啻看见她这样,原本的好心情一点一点消弥了,他面无表情道:“阿芮,你以为阿兄不知道你一直在暗中打听巫族的消息吗?“
她蓦地睁开了眼,看着他半晌无法言语。
“其实阿兄一直知道,你虽然记不得自己是谁,可你却能认出巫族的人,就像你想私下接触谢郢衣一样,你一直记得自己的血脉,多么神奇啊。“他惊叹地讽道:”你连自己都不认得,却还一直惦记着认祖归宗。“
“白马子芮“不敢相信盯着他。
“阿兄以为不让谢郢衣与你接触,让你知道巫族一直在暗中害你,便能让你死心,可你依旧没有主动坦露你的秘密,你终归还是对他们心存留恋对吧。“
她使劲摇头,张了张嘴。
“你怎么会知道的……“
她的声音哑得厉害。
他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温柔道:“所以今日阿兄便让你看清楚真相,也替你看看,你在他们巫族人心底究竟有多重要。“
“你看……当你还在生死未卜时,他们却在庆幸……庆幸拿你换了另一个害死了你的人的性命。“
他的话可谓字字如刀,切割着“白马子芮“对巫族牵连起的血脉温情与天然依使。
她看了过去,看到乾族老们都围拢过去,将般若弥生牢牢地护着,他们心疼地扶起她,对她嘘寒问暖,为她的死里逃生而庆幸欢喜,他们站在一块如此紧密团结,与她这边是如此泾渭分明。
“你只剩下阿兄了,而阿兄也只下剩你了。“白马子啻嘴角扬起了笑。
“若你看清了事实,你就该明白你与巫族,终于要彻底地分割开了,你不再是巫族的人,你只是我白马子啻的妹妹——白马子芮。“
巫族,你们的巫妖王可是你们亲手抛弃给孤的,从此,她便是我白马子啻一个人的了,这一次,连她自己都改变不了。
“你如此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便只是为了让我看清楚巫族吗?”她收回视线,重新看着白马子啻,好像一下通透了,她道::“恐怕不止这样吧。”
她突然一把推开了他。
一直都是软绵的人终于向他猝不及防地露出了爪子,她红着眼,喊道:“你太可怕了!”
她指着他,字字如泣如诉:“你分明什么都知道,可你什么都不说,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恨巫族入骨,你将我带回来岂能是揣怀着善意?谢郢衣是巫族的人,你知道我一直在打听巫族的消息,你一直在利用我去吸引暗中巫族的人,甚至这一次……”她想起他将她推入虹池之中的事情。
还有推她入“天雷风火阵”的事情……
她脑海之中反复地响起了般若弥生的那一句话。
“他不会要一个巫族的人当妹妹的,更不会令她成为自己最重要的人,所以……他一直都是在骗你的。”
这句话就像一句诅咒一样缠绕在她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她一口血涌上,却又被她硬生生咽下,她摸着胸口,嘶哑地说道:“你可知道,最伤人心的,永远不是那些不在意的人,而偏偏是……最在意的人。”
她最害怕的也从来不是巫族的离弃,而是……他的虚情假意。
白马子啻一怔,看着她那双红着的失望至极眼睛,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心慌。
他强自镇定后,收敛了些许身上的咄咄摄人气势,重新变回她熟悉的人畜无害,他想伸手靠近她:“阿芮,你讲过你会永远陪着阿兄的,你讲过你……”
“够了——”她眼瞳由血红不断加深最后转为一片漆黑深渊,连眼白处都染为浑浊的深墨色:“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不再算数了——“
她身下一下迸射出万千上万的漆黑的巫蝶,它们一下扑棱开来,带着邪恶与黑暗啃噬着白的光,然后带着猖狂的漫不经心收拢栖居于她的身上,瞬间像给她披了一件黑色的染血的战袍,裙幅褶褶如星夜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她一下被赋予别样的妖冶与邪肆。
以恶为食,以痛苦为饵,梦茧咒终破蝶而出。
她身如残影掠过,一把夺走了白马子啻手中的剑,由于对她不设防备,白马子啻并没有第一时间躲避开来,直接被她一剑穿胸。
滴答……滴答……
血从剑沿汇集滴落在地上。
白马子啻踉跄地退了一步,一手握紧她的手腕止制她拔剑的动作。
他白着脸,看着她脸上不假掩饰的怨憎与绝情,想从上面找到她一丝不忍心软的蛛丝马迹,可惜他怎么找都再也找不到了。
“……你想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