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叔啊!牧儿……牧儿兄长的腿上带着伤,牧儿跟兄长这般辛苦地一点一点走来,哪怕莫大叔不喜,可……可能不能让牧儿跟兄长进屋喝碗水再走哇。”牧儿上去再敲了二下门,贴着门板,仰着毛糟糟的小脑袋,可怜巴巴地喊道。
陈白起拄着桃木杖,长睫羽翼覆下,文文弱弱,脸上噙着尴尬与低落,她对牧儿道:“牧儿,莫再为难你莫大叔了,是兄长太强人所难了,吾等不再打扰,这便离开吧。”
陈白起露出一抹苍白泛凉的笑,朝着小牧儿招手。
牧儿拗不过兄长的坚持,便一步三回头地返到她的身边,他揪着陈白起的衣角,瘪着嘴,大眼滴溜溜地转动着水光,道:“兄长,你莫难过,牧儿心疼。”
陈白起俯下身,抚着他冰冷的小脸:“牧儿莫心疼,兄长亦会难过。”
“啪!”地重重一声,门霍地一下被人从内再度打开了,莫荆冷冷地看着在他门前说着酸话恶心人的两兄弟,拧着眉,面容煞冷。
然,牧儿与陈白起却都不怕他,他们一同仰着头看着他,大手拉着小手,同时绽放出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
莫荆这样一看,倒觉得这对陈氏兄弟不仅外貌像,连本质的生冷不忌都一并像了去。
他亦懒得与他们一般计较,便兀自转身进屋,而陈白起与牧儿相看一眼,亦不问自请,跟着一块儿走进去了。
陈白起与牧儿两人都是第一次进莫荆的屋子里来,一时便好奇随意地张目四处看了看。
这一看,却让陈白起看出些门道。
虽说这屋子不大,但却五脏六腑俱全,小却布局严谨,起居卧室办公乃至闲暇之所,都一一配置契合得完美而和谐,并且依陈白起观察,这木屋内遍地精煁,暗设各种精巧机关。
如会自行运作的水伐,可调节的升降的台梯,能张翼鸣叫的木雕雀鸟……
牧儿一进屋内,便猛然瞧着屋内那潺潺流水转动的假山,直看得目瞪口呆,而陈白起却看得津津有味。
呯!两杯水便这样毫无预兆地放在桌面上,让陈白起与牧儿同时一愣。
“喝完水便离开。”莫荆没好气道。
牧儿呼扇了一下眼,便偷偷地看了一眼兄长,却见兄长低下头,噙着笑,暗中朝他暗示性地眨了眨眼睛,让他不用担心,他会处理,他方“哦”了一声,小手捧着水来喝。
呃,这应该不叫喝,而叫呡,小口小口的,倒真是遵从莫荆所说喝完便走,可什么时候呡完……这倒要看这对兄弟了。
陈白起见这屋临湖而建,直对门边拐弯有一个水台,水台用木架搭建而起,水台中间挖空,设计着一个轮转的轴,轴支挂着七个木桶,这转轴承水而动,一动便将空桶灌满了水,这倒是为提水省了不小事。
见牧儿对它感兴趣,陈白起便打发了他出去逛玩,而她则单独找莫荆谈话。
“莫大哥……”
莫荊并没有看陈白起,他正坐在一张木几上,一只举着造型奇特的薄刀,低头正削一根木头,地面早已铺满一片木榍,想来他先前便已是正在干这活了。
陈白起见他专心做事,怕会打扰他,便立于一旁,静静地观察。
在莫荆旁边有几节木头,看样子都是经过一番处理的,其中一部分已搭架好了,只剩部分缺口待填。
陈白起大抵看懂了,一转眸,微微覆下身子,再看了看莫荆手中削着的木头,看样子似要完工了,她指了指木头凹陷的一处位置,道:“莫大哥,这根木头的榫头再削入三寸才能更好契合。”
莫荆削木头的动作一滞,只沉寂着背脊,又继续削木,并没有理会她的话。
陈白起亦不在意他的冷漠,直起身子,笑了笑。
莫荆依旧按照着自己想法操作,他拿起木条来对,却始终差一点合不上,于是他想起了陈白起先前的话,便犹豫着按照陈白起所说的再动工一次,却真的成功上了。
他沉默地将手中木作物推开,拍了拍身上的木榍片,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一脸无辜回视他的陈白起。
“尔懂机关术?”
陈白起沉吟一下,便摇头:“不懂。”
她之所以能够知道他在做什么,并指出相应的错处,完全是因为……她已看懂了他想要的结果是什么,并且她这里拥有一套比他这样试探性地建造,更加完美且完整的一套数据。
没错,这套数据便是“鲁班机械图”。
倒没有想到,这莫荆看似一个散闲游人,却于如此偏僻安静之所,暗自研究这种杀伤型武器。
对于莫荆的来历跟身份,陈白起不得不重新评估一番。
莫荆一听这话,眸光徒然冷森下来,他冷桀残忍地笑了。
竟敢三番二次这般愚弄于他!
陈白起一看他脸色不对劲,不期然想起,他先前问她可会医术时,她便是这样回答,如今这话赶话听起来便是不美了,他莫不会误会她故意撒大谎来戏耍于他吧。
陈白起心中暗叫一声——糟。
果然下一秒,莫荊人高马大,便一把擒起她的衣襟,将她提起撞压在身后的格子架上,直撞得架内摆放的物品几乎都移了位。
陈白起唇色一白,微睁双眸,莫荆逼近于她,两人便这样面面相觑。
陈白起到底有一颗女儿心,被一个男人这样逼对着,近乎一拳的距离,不禁侧过脸避了几分,而莫荊则倏地眯起眼,戾气似猩红逸出眼角,他口气暴烈道:“若不懂,便立刻滚!”
这人,当真是个暴脾气!
又臭又硬。
他吼完,便将人像甩麻袋一样一放,陈白起因腿伤的问题站立不稳,便倒撞在格子架上,而不堪受击的格子架上摆放的一大堆铜鼎、木桩雕艺等物品,经陈白起这一撞,眼看着都一并给撞倒了,下一瞬便会掉下砸中她的脑袋。
莫荆眼尖,心下一紧,猛地伸出一支粗壮之臂将人给拽过来,便猛地栽进他怀中,他另一只手将掉落的东西一拳扫落,便砸落地面摔得是乒乒乓乓。
陈白起便狠狠一拽,本就失力,她脑袋一仰,便一口啃上一软硬兼并之物,只觉嘴皮一痛,口中一腥咸。
而莫荆将人救下后,只觉锁骨处被脑袋撞后传来一阵钝痛,但转瞬又是一片软温之意,他眉眼一震,低下头去。
而陈白起被拢在一副健壮而硬朗的高大身躯之中,动弹不得亦局促难受,亦正巧抬起头。
两人的呼吸一下便撞在了一起。
陈白起神色微怔,而莫荆则浑身一僵。
莫荆盯着陈白起的嘴唇,那本来泛白嘴唇此刻染上一抹惹眼猩红,那鲜红的色泽,与她玉白几近透明的肤色相对比,竟给有一种异样惑人的性感。
他眸色倏地一黯。
这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啊”的惊讶声,莫荆亦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竟反射性地一把推开了陈白起,他鹰隼一般的黑眸回头一看,却是呆了的陈牧。
陈白起遭受这一推、一拽再一推,只觉头晕眼花,无语心塞。
她甚至有些猜不准,这莫荆究竟是在故意折腾她,还是一切只是无心所致。
“我、我……”牧儿飞速地眨着眼睛,他闪烁着眼神一会儿看看莫大叔一会儿又看看自家兄长,小手绞着,竟不知所措。
他刚才没有眼花吧,他不过出去一趟,怎么一回来,便看见莫大叔跟他兄长两人……抱上了?!
陈白起扶着架子勉强直起身子,桃木杖亦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她便喊道:“牧儿,兄弟方才摔倒了,你且过来扶一下兄长。”
牧儿一听这话,方露出恍然之色,并赶紧跑过去。
“兄长,发生何事?”
“莫大哥,小弟腿上的伤……好像在方才不注意时,裂开了。”陈白起白着一张脸,一脸无奈地看向莫荆。
莫荆蹙眉,视线下移,这才发现陈白起的腿管已沁出血来,再看她的脸,长睫卷翘,眉眼俊美,肤白似雪,虽此刻苍白而病气,却隐隐透出几分可怜委屈的意味。
他蹙眉,深觉无法用正常眼光去看待一名丈夫装可怜的模样,他撇开眼,眉目似乔木般正然泛冷。
牧儿扶着陈白起,将她腿上裹着的布条揭下,只是里面蓉着的草汁沁着黑色的水和着血一片烂糊,伤口边际一片红肿,透着紫青,伤势却始终不见有所好转。
莫荆看了一眼,眸色微微转深。
这伤……
人到底是因他而裂了伤口,莫荆这次虽然仍旧冷面缄默,却并没有冷漠绝情地将陈氏兄弟撵走,他取来伤药给陈白起的腿敷上。
陈白起坐在塌上,而莫荆则面无表情地蹲在她面前替她包扎腿上的伤口。
这种事本来是牧儿要做的,可他人小不说,且不懂得如何包扎伤口,粗手粗脚怕是会加重伤势,便不得不落在莫荆身上。
这么近距离地看,陈白起发现这个莫荆年岁想必不大,他有一双凌厉的俊眉,斜飞似入鬓,底下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似坚冰,又似冰雪融化前的最后一刻时光,坚美异常,揉着一层险坠的风险,再往是高挺的鼻梁,若非他那一脸大胡子给遮住了下半边的脸,容貌怕亦是不俗。
莫荆的药术应当是很不错的,这一副药一上,陈白起便明显感觉腿上钻心的痛意一下减轻的许多,并且一阵清凉持续滋润着腿部伤口。
“这药……好似不是先前所用的那一副吧。”陈白起偏着头,疑惑地问道。
她之前腿上敷的草药,便是莫荆采的,可并没有眼下这种药中痛祛的奇效。
莫荆一顿,将伤口包扎好后,便凛然站起身来,横了她一眼:“如果尔想要之前那种,自可将这药撕了扔掉便是。”
陈白起立即仰头,带着几分无奈又可怜的意味:“莫大哥又生气了,焕仙不过只是随便问问。”
莫荊一噎,便是紧紧抿着唇,不再说话了。
陈白起这些日子以来,倒也算摸清了这莫荆的性格,他啊,若跟他来硬的耍心计,他自是面冷心亦硬,但他亦并非毫无破绽可攻,从牧儿身上陈白起看出一点,他骨子里是有一种侠义心肠,面对弱小之辈,一般都是比较能够容忍几分。
而陈白起幸庆这“陈焕仙”的面相足够嫩,装弱一把倒不成问题。
眼看接近午时,陈白起便假意道:“牧儿,这水也喝完了,便该走了。”
牧儿立刻醒悟,他立即道:“兄长,你腿脚不便,来回一趟多为费时,牧儿怕你会挨饥受饿,来时多带了几个蛋卵,我们可在路边寻一处煮着吃吧。”
陈白起一时伤脑筋道:“可路边并没有火、更无炊具。”
牧儿接道:“我们可以跟别人借啊。”
“这松林中只有莫大哥一户人家,你能跟谁借呢,算了,兄长饿上一饿是无妨的。”陈白起叹气道。
“可兄长腿上有伤啊,刚才又失了那么多血,一时怕难以赶急路,都是牧儿没用,害兄长连吃一顿饭的能力都没有。”牧儿难过地低下头,肩膀一抖一抖地,像是在哭。
陈白起轻拍他肩,面色黯然道:“牧儿莫这样,兄长会难过的。”
牧儿扑进她怀中:“兄长亦莫难过,否则牧儿会更难过的。”
看着这陈氏兄弟又开始新的一出“演唱俱佳”,莫荆听着脸色一黑。
“屋右侧有灶棚,要吃何物自已去煮,此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莫荆着实听不下去,瞪了一眼这一大一小两只,便转身愤然入了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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