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翊一听这番话,神色了然,当即明白了陈白起所愿,这分明是让他引荐之意。
可白起小弟不是与勋少将军乃知已好友,由沧月公子身边的勋少将军引荐共商大事,岂非比他一介官微位卑之人更好?
封翊哪里知道,这陈白起其实乃女儿,虽可为谋,却不可为士啊。
当然,她也并非指望着他,只是不想令封翊徒生多疑罢了,给他个理由自由想象,她救人之举亦能够顺理成章。
她不是圣者,救人不为大仁大义,只是尽了举手之劳。
“白起小弟,汝且安心!尔之事便乃翊之事,无论任何要求,翊定当尽力相帮!”封翊郑重道。
陈白起当即辗颜一笑。
而封翊一直注视着她的一神一态,却不知为何,因她这突然悦颜桃花的笑颜而红了脸,所幸他长得黑,倒不显事。
这白起小弟长得甚是女气,端正面庞时尚不觉,但对人这般抿嘴一笑,顿时柔和了原本便秀丽的五官与神情,倒像名士画中中嫣然一笑的仕女般活灵生动。
封翊略感尴尬地瞥开眼,不敢将这般诡异心事令白起小弟察觉,同时他亦暗自唾弃自己竟这般想他那如刚猛如勇夫般的白起小弟。
想起白起小弟手扛威武大刀、横斩数将马匹于刀下将他救下的英勇雄姿,他顿感白起小弟便如这山魈这般魁伟勇猛,乃真真一大丈夫也!
正当封翊钦佩地感叹陈白起时,他怀中的封登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双皱皮耷拉的眼睛,封登年过半百,面蓄花白美须,因最近遭遇的变故令其憔悴瘦弱了许多,他瞳仁内一片涣散茫然,直直地盯着上方,过了许久方对准焦点,一见到惊喜望着他的封翊时,他瞠大了眼睛。
“翊、翊儿?!”
他难以置信,他的翊儿是他亲自瞧着逃出城去了,为何眼下会出现在他眼前?
封登一度以为自己是魂回阳间,他想伸手触碰封翊,然双手因捆绑垂吊过久气血不通,再加上身体极度虚弱而导致无力,动弹不得。
“父亲!父亲!是翊,是吾!”封翊大声道。
“尔……尔莫非亦被抓……抓……”嘶哑苍凉的声音说到这里,封登已泪撒衣襟,哽咽得难已自己。
他这一生共四子三女,因遭楚陵君迫害,三子死三女亡,他舍尽一切的力量只为剩下这么一根独苗逃脱,眼下却还是被人给抓了回来,功亏一篑,这令他情何以堪啊!
他封登……愧对他们封家的列祖列宗啊!
见父亲痛声哭泣,封翊亦酸红了眼眶,一时竟手足无措,他从不曾见过如此坚强的父亲露出此等脆弱绝望的神色,竟笨心笨脚心神震散,不知该如何地解释与安抚。
于一旁见这两父子“卖蠢”,陈白起心底好笑,不由得接过话头,道“封州牧,眼下汝已获救了,城中的楚陵君军队已被尽数歼灭,不足为患,所以翊大哥不是被人抓来与汝相见,而是前来救汝。”
陈白起说的乃楚国官话,各地各县有时候语言可通亦不尽通,如方言一般,而官话则跟普通话一样,是通用的,当然贫穷落后或者不曾受过教育的地方官话是普及不到的,而会说官话相当于向别人显示自己的文化水平,自少是接受过正规教育的。
封翊闻言,激动地使劲点头,以示附和陈白起所说的话。
而封登听到旁边有一道柔和似清风般抚和人心的声音,呆了许久,连哭都忘了,他过了许久方领悟过来她话中意思,然后扭转过头去,结巴道“这、这城中……那么多的甲士剑客都……都杀了?”
战国这年代,打仗其实并不像后代小说描述的那般玄乎其玄,一般而言,一场仗若真正打起来,其胜利的基础不外乎战士的人数质量、装备军事力量。
有句话叫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笑话。”这话虽非绝对,但却有一定的道理。
封登知道楚陵君这次派下自己的“私兵”前来讨伐滇池,是乃真怒,一怒矩阳沧月联合众旧部造返,二怒滇池的叛逆,是以为达到震摄与杀一儆百的目的,这支“私兵”骑甲士与浪人剑客无论是人数质量还是装备力量,那都是妥妥的精良中的精良,这样一支数千的精良部队可完胜一万普通卒士,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被歼灭掉了呢?
这……莫非是哪一国派来的军队不成?!
可这也不对啊,这小小一滇池怎会劳动它国派兵救援,他封登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更不曾结交什么大人物!
但他又想不出,在这楚境人人自危站边的严峻环境下,此时此刻还有哪一县哪一州能够不顾自身安危,调动这么大一支部伍特地前来滇池救援。
“然。”
“这怎么可能?!”封豋当即质疑地大声喊道,他上身猛地挺直,却因太过激动,喊完后便躺地登翊臂腕之中使劲地咳嗽,喘气,满脸涨红,但他一双红通通的眼却死死地盯着陈白起。
“封州牧不信,自可亲自一看。”
登封当即让封翊将他扶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被扶到墙垛边,站在城楼上朝底下看去,漆黑的夜里,然城道只见却非往常般一片静谧与寂静,城中四处如散落的火点,一片通明,伴随着哭嚎、狂喜欢叫与嘈杂声,不断地有人员出入,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硝烟的味道,十分刺鼻,城中火光照映着遍地的尸体,城门周围出现不少陌生装甲的骑兵在收拾战后城池。
亲眼所见的画面骗不了人,这滇池真的被人救了。
可这……这……在他失去意识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城中甲士究竟为何人所杀?
这时,封翊终于平静了下来,他看了一眼于风中姿态不似凡中人般的陈白起,于封父耳道“父亲,是白起小弟,这些军士皆乃他麾下部队,亦是他救了吾等。”
封登表情逐渐放大,他猛地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白起,那浑浊的目光一下变得清亮而震惊。
封登为官三十载,浸淫官场磨练出来的目光一旦认真何其压迫,哪怕……他并非敌视她。
这少年……究竟是何方人物?
陈白起颐然浅笑回应他的探究审视,她心道——这种力度的眼神还不及后卿、公子沧月等十分之一。
封翊看了父亲一眼,又看了陈白起一眼,又补充了一句“父亲,白起小弟乃勋少将军的……故交。”
封登愣了一下,眼中的戒备与怀疑这才松缓下来。
勋翟之父勋太尉与封登倒是有几分交情,自然勋翟他亦是识得的。
陈白起俨然一副不问世事的淡然从容姿态,她微微仰头,凝望着被灰色烟气笼罩的上空,呢喃“天好似快亮了……”
——
封登被救后,被县丞羁押的一众封氏族人与滇池富贾商人皆被放了,而滇池百姓早被驱赶至临城,城中眼下空荡且自危。
虽然陈白起暂时救下滇池,但并不意味着背叛楚陵君的封氏一族便能够从此高枕无忧,若让楚陵君知道滇池发生的事情,恐怕只会更遭,谁也不敢小看一国之诸候之怒,当然……亦毋须看得太严重。
为何这么说来,这当然与楚国国情亦或者说整个战国的国情有关,这时代并非君主拢权集权至高无上,在这个君王有兵,诸候有兵,各地有兵,各县有兵,各辖区有兵,连私人都能够囤部曲兵)的年代,完全是靠谁手中武力值够高来说话。
权相对而言,并非代表一切。
你若混得够强悍,连诸候都得对你礼让三分。
封登伤势过重,封翊将他接回府中治疗后,便悲痛地去收敛家人与族人的尸体,简单地办置身后事,陈白起理解他丧失家人的痛苦,便主动替他处理其余杂事,如安排封氏族人,如何处置城中甲士尸体……
滇池衙丞乃楚陵君的人,陈白起将县衙上下都封锁起来,而秘密传送丹阳的滇池一事的告急文书已被陈白起截了下来,她看了看内容,轻笑了一声。
信中那个“乱臣贼子勾搭反贼”中的“反贼”是指她?
她将布帛于掌中震碎后,便重新拟了一份“墨宝”。
——滇池封氏一族,尽数屠杀殆尽,即日便是归期。
陈白起随意扫一眼城中被“陈家军”尽数解决的甲士尸体,杏眸平静如初,便将信按照原模原样的方式送往了丹阳。
即便做了这种小动作,这事也估计瞒不了多久,但至少能够为他们争取出一些宝贵的时间来。
将滇池的事处理好了,陈白起想起一件事情,便于封翊交待一声,便带着姒姜与巨准备去一趟悯苏。
悯苏离滇池不过十数里,乃周边一附属小镇,这镇不大并不繁荣,在离悯苏镇不远处有一山头,山坳内有一片梅林,此处梅树盛荫,景虽美,但一入林中却似跌入茫然大海,触不及边际,时常易令人眼花迷路,在莫名失踪了不少周边村民寻觅无果后,这片梅林便被周闻人传说内有精怪会吸食人魂魄,因此甚少人敢踏足这片危险的土地。
而陈白起去悯苏,是为寻一人。
一辆装饰简单的牛车停在梅林外,一名青袍少年跳下牛车,随后一名似塔巨汉与一身像貌普通的中年男子亦相继而下。
这三人正是陈白起和她的两名随从——易容的姒姜与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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