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嘰
胡奋快步来到自家大人面前,虽然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语气中的兴奋之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中都护府给孩儿传令,让孩儿假关都尉,独领一部人马,治天井关!”
都尉本是军中武官名。
前秦时期就已经存在。
高祖皇帝开国后,继承秦制,每郡皆有郡尉,辅助太守主管军事。
后孝景皇帝改郡尉为都尉。
除了掌管郡中军事的都尉,前汉还有治关城的关都尉,掌管边郡与耕种的农都尉,管理归附各族属国都尉。嘰
乃至与武事无关,掌皇帝所乘车辆的奉车都尉等等。
到光武皇帝再兴大汉,收天下各郡军事,作为官号的都尉之名,收广转狭。
如省关都尉,仅保留边郡都尉与属国都尉等。
直至数十年前天下大乱,各地诸侯纷纷私授官职,军中官号已然成泛滥之势。
拿校尉一职来说,以前地位仅次于各将军。
而现在,除了有特定名号的校尉,其余的所谓校尉,已经沦落为军中低级将官的代称。
官号泛滥的情况下,关城都尉自然也是被重新启用。嘰
胡奋这个“假关都尉”治天井关,意思就是天井关的代理守将。
之所以是代理,因为这个军令是前线中都护府发出来的。
想要转为正式守将,还需要向朝廷报备,征得天子同意。
不过这也就是走个形式,因为大汉天子基本不会驳回中都护府的军事安排。
更别说经过延熙四年这一战之后,中都护府都督内外军事,已经是名副其实,不可动摇。
胡奋这一回,算是越级提拔了。
“天井关乃太行陉重隘,中都护让你守此关,乃是看重你。”嘰
作为突陈军的主将,胡遵显然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
但见他仅仅是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
然后有些郑重地叮嘱道:
“天井关之于太行陉,犹如壶关之于白陉。白陉丢失的后果,你也看到了。”
“关中震动,并州险些丢失。汝此去守天井关,万事皆需小心谨慎。”
丢了壶关,上党不保。
但丢了天井关,最多丢半个上党。嘰
只是有些话,宁可说重,不可说轻。
君不见,魏延这等大汉元老,权重几可与中都护比肩。
一朝大意失上党,今还未闻朝廷如何处置,但被世人说成是年迈无能,那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一生勇猛善战,晚年却要被人讥诟。
咎虽自取,然仍是让人感叹,扼腕叹惜。
听到自家大人提起魏延,胡奋却是不由地有些不以为然。
如今军中谁人不知魏延刚愎自用,识人不明,偏又轻敌大意,贪功冒进,这才导致了上党的丢失?嘰
更别说有传闻,魏延素来与中都护不和。
中都护是谁?
天下才气共十斗,冯明文独占八斗。
男儿何不挎横刀,灭贼兴汉取功名?
文武皆备,出将入相,那可是无数大汉有志年青郎君争相效仿的榜样。
年青人正值热血,爱憎分明。
一心想要立功的胡奋,自然也不会例外——魏延什么时候也配与山长相提并论了?嘰
看到胡奋的神色,胡遵哪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心里在想什么。
但见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魏文长乃是先帝提拔起来的老人,又素有战功,兼之当今汉家天子仁厚。”
“然一朝大意失上党,日后若是想要再领兵镇守一方,只怕难矣!”
“汝父我曾附逆贼,后虽弃逆从正,但资历远不可与魏延相比。”
“然如今不但领关中八军之一,就连你,亦能连越数级,入了中都护之眼,你可知为何?”
胡奋明知父亲话里另有所指,但他仍是说道:嘰
“自然是因为孩儿阵前奋战,数立军功,上报至山长案前。”
“哼!”
胡遵冷笑一声:
“大汉军中,谁人不是奋勇向前,冀立军功,安有怯战者?”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
“特别是与你同从讲武堂出来的同窗,若是能有你这般机会,可会有一人落后于你?”
以胡遵为代表的安定胡氏,在萧关一战之后,彻底倒向了大汉。嘰
胡遵之子胡奋,因为多有谋略,少好武事,特意被举荐进入讲武堂学习——这也是他为什么崇拜冯某人的原因。
毕竟是要喊一声山长的。
更别说从讲武堂出来的军官预备役,政治素养这方面,一向是走在大汉的最前面。
虽知自家大人说得有道理,但胡奋有些不服气地嘟囔:“但孩子立下的军功是最多的。”
讲武堂出来的人,讲究的是功名马上取,看重的是能力才干,佩服的是自立自强。
无才而居高位,无功而受厚禄,耻也!
“人人都想要立下军功,但立功的机会,又岂是人人都有的?!”嘰
胡遵语气有些严厉起来:
“我知你有志沙场,不欲过多掺和族中之事,我说了这么多,也不是想跟说你要为族中考虑之类的话。”
“而是想要告诉你,你能得到眼前的机会,是因为你姓胡,出自安定胡氏!”
大汉这些年在大力推行新政,不是要把所有世家大族都一棍子敲死。
要不然,蜀地世家就不会重新翻身,凉州豪族也不会过得如此滋润。
同样的,在大汉消化关中并州之地,推行新政期间,若是有哪一家能以壮士解腕之心,弃旧利而拥新政,自然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大有希望。
安定胡氏,正好是其中之一。嘰
虽说当年走到这一步,是被半强迫的。
但过程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汉在关中推行新政,安定胡氏出了不少力气。
同时安定胡氏也算是大汉树立起来的一个典型。
正如无前军的主将张就,代表的正是凉州敦煌张氏。
“我们胡氏,虽说堪堪在大汉立住了脚跟,但根基不稳。”
“中都护看重你,固然有你在此战中的表现,但你也要承认,你出自安定胡氏这个身份,同样是占了便宜。”嘰
“为父不求你将来能给胡氏带来多大的庇护,但至少也要不拖累我们胡氏。”
胡遵目光紧紧地盯着胡奋:
“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你若是在天井关有所闪失,这些年来,我们安定胡氏所做的努力,说不定就会毁于一旦。”
听到自家大人是想说这个,胡奋松了一口气:
“大人之意,孩儿已经明白了。大人请放心,孩儿定会小心谨慎,替大汉守好天井关,绝不会重蹈魏文长覆辙。”
胡遵闻言,嘴角抽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你能这么想,为父很是欣慰。”嘰
如果能再加一句“不令家族蒙羞”,为父就更高兴了啊。
只是眼前这个儿子,似乎根本没有体会到自家大人的心情。
而是咳了一声,然后有意无意地说道:
“大人在此战中,卓有战功,也不知朝廷会怎么奖赏。”
胡遵看向儿子,但见他目光飘忽,很明显是在生硬地转换话题。
看到儿子这个模样,胡遵也懒得跟他扯下去,只是语气平淡地说道:
“大战刚停,朝廷那边,还不知道有没有知晓全部战况呢,如何奖赏?”嘰
这一战,从北到南,太原、上党、河东,乃至潼关函谷关武关,皆牵扯其中。
战线极长,各处战报怕是如雪片般纷杳送至长安。
朝廷诸公怕是要有得忙了。
“这倒也是。”
“不过中都护府也给为父送了军令,让我假安远将军,与石太守共同镇守上党。”
“嗯?嗯!”
胡奋猛地瞪大了眼。嘰
胡遵面色平静地看着儿子。
“假安远将军?石太守?”
“石中郎将如今是假太守之职,想来日后不久,将会出任正式上党太守。”
“这样啊……”
高都城再往南一些,就是天井关。
高都城属于上党郡,眼下这种情况,天井关恐怕也会归于上党郡所辖。
所以说,自己刚才的炫耀,在大人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之态?嘰
胡奋的脸色顿时有些涨得通红,有些无地自厝。
“大人,你……孩儿,孩儿要早些做好去天井关的准备,就先告退了。”
看着儿子有些狼狈的背影,无形中震惊了儿子一把的胡遵,却是没有丝毫的得意之色,脸色反而是有些复杂。
这个儿子将来的成就或许可期,但想要让他主动担起家族重任,怕是难了。
也不知道他在讲武堂究竟是学了些什么,居然变化如此之大。
幸好,自己不止这么一个儿子……
延熙四年冬日来临的时候,汉魏吴三国之间的这一场混战,终于彻底落下了帷幕。嘰
虽然魏国在最初占了先机,但终是因为内耗严重,不但没能占领上党,甚至还丢失了函谷关与陕地。
彻底失去了崤函古道的要害之地,魏国的国都洛阳,乃至整个河南,都暴露在季汉的兵锋面前。
而在荆州方面,失去了襄阳,魏国再也没有办法从西边压制吴国。
甚至还要加强兵力,防备吴国北渡汉水,吞并南阳。
如果说,魏国在这一场混战中,损失最为严重。
那么得利最大者,莫过于吴国。
租用了汉国的兵器,借到了汉国的粮食,轻易拿下了襄阳这个要害之地,让荆州再也不用担心北边魏军,西线的压力大减。嘰
至于季汉,有得亦有失。
虽然彻底掌握了崤函古道。
但这一战,也让整个国家的府库见底,几年之内再无力出兵。
若非冯某人和尚书令蒋琬手里还有联合储备局这张底牌,说不定就得中断推行新政。
同时还要紧急调动蜀地的存粮北上。
期间若是再有个什么闪失,说不定还要向关中并州河东等地的世家大族妥协,以求稳住局面。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最终必定会打乱对荆州方面的布局。嘰
真到那一步,再加上吴国已经拿下襄阳的情况下,日后收复荆州不知又要增加多少难度。
可以说,所得与所失相比,不过是强差人意。
不过若是能借机彻底清除上党乃至并州的守旧世家,冯都护觉得,勉勉强强算是可以接受吧。
在确定整个战线稳定之后,冯都护让石苞暂行上党太守之职,又让胡遵领突陈军镇守壶关。
再让河东太守蒋斌暂领原河东都督府残余将士。
最后令姜维领虎步军守陕地与函谷关,由柳隐辅佐。
同时召南北二军及虎骑军,还有武卫军回转长安。嘰
安排完这一切,又第一时间上报了朝廷,冯都护这才领着无前军准备撤军。
相比于冯都护的计较得失,后方的不少人,在得知战事已定后,已经是忍不住地拍额庆幸。
好了,好了,终于打完了。
冯都护果然从未让人失望!
大汉天子得知大军回转,亲自出长安三十里,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士。
远远地看到天子车驾,冯都护不敢托大,连忙翻滚下马,在小黄门的引领下,来到御驾前,行礼道:
“臣永,拜见陛下,有劳陛下玉趾亲至,臣惶恐万死!”嘰
“冯卿,快起,快快起来!”阿斗掀起帷帐,探身就欲下车来。
别看是个胖子,但下车的时候,竟是不用旁边宫人扶住。
但见阿斗快步走上前,亲自扶起冯都护。
“谢陛下。”
阿斗扶着冯都护的双臂不愿放开,他努力地睁大了一双小眼睛,满是欣喜地看着满身尘土的冯都护。
圆乎乎的胖脸,堆起了笑容,笑中似乎又带着说不尽的感慨。
良久之后,阿斗这才重新开口:嘰
“明文,辛苦了!”
“陛下言重了,为国征战,何来辛苦之说?”
听到冯都护这个话,阿斗显得极是高兴,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大汉有明文此等忠国之臣,何愁不能三兴?”
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按了按冯都护双臂:
“明文,来,随吾上车驾,一起回宫!”
冯都护连忙退后,再次行礼:嘰
“臣何德何能,敢僭越与陛下同驾?陛下这是折煞我了。”
“喛!”小胖子,哦,已经算是步入中年的刘胖子,今日似乎特别敏捷,他一伸手,就拉住冯永:
“明文前方征战,我后方安坐,如今明文为国征战得胜归来,这车驾,就是我特意为明文准备的。”
“莫说区区车驾,就是为明文牵马执鞭,亦无怨言!”
语气郑重,面色诚恳。
冯都护摇头苦笑:
“陛下这是要把臣放在火炉上烤啊!”嘰
看着这一对君臣,不少跟随前来的老臣皆是暗自点头:
陛下颇有先帝宽厚仁义之遗风是也!
遥想当年,先帝亦是宽仁有度,方能得英杰争相依附,誓死相随啊!
“吾之车驾底下无有火为炉,倒是车内,有炭炉,可驱明文这一身的寒气。”
阿斗似乎是不把冯永拉上车不罢休:“明文,速来!”
冯都护仍是踌躇不敢上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
许慈最是有眼色,第一个高呼:嘰
“陛下如此礼遇功臣,真仁厚之主是也!”
“陛下仁厚!”
“陛下仁厚!”
……
刘胖子再次笑眯了眼,对冯都护说道:
“明文,莫要让我失了这仁厚之名啊!”
冯都护苦笑,只得从了阿斗,跟随上车。嘰
周围众臣将士,皆是山呼:
“万岁,万岁!”
“万胜,万胜!”
帷帐垂下来,挡住了外面无数的目光,阿斗亲自倒了一杯茶:
“明文,此间没有外人,我还是要再说一句,这一次,真的多亏有你!”
“陛下,臣不敢当!”
“我不是在客套,而是在跟你道歉,魏延之事,我悔不该忘了相父的安排,不该不听你的进言。”嘰
冯都护听到这个话,终于忍不住地抬头看了一眼阿斗。
皇帝……这是打算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么?
不过想想,魏延的任命,不管幕后主使是谁,最终还是要通过天子诏发出来,才算是得到承认。
宫外与宫内,终究是隔了一个天子啊!
“明文,我自知不过一庸人,远不如先帝那般雄才大略,故而这一次,确实是我没有自知之明。”
阿斗说着,又把茶亲自放到冯永面前,低声道,“所以你能,能明白么?能不能,莫要再怪罪皇后?”
PS:多谢各位的关心,虎女已生产完毕,孩子因为早产,有呼吸困难等问题,所以一直呆在重症室的保温箱,由呼吸机辅助呼吸。嘰
虎女是剖腹产,所以这几天我一直日夜照料,夜不能寐,忙得晕头转向,一坐下眼皮就像粘上了一样,哪怕是眯一会也好。
现在母子都开始好转了,岳母也过来帮忙,我才能回家洗了澡,抽空给大伙写一章,同时汇报一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