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随意换一个人来,都会觉得对这样的一个人生出杀心实在是有煞风景。可惜乐璎并非惜花之人,她的声音清冷狠戾:“公子应该知道,世间事本无任何道理。如今我强尔弱,所以我便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她长身而起,抬起右手。公主府四处都潜伏着不少暗卫,只要她轻轻一个动作,便会有无数高手出现,让眼前之人死得无声无息。
“公子还有什么遗言吗?”乐璎转过身去,淡声道:“虽然我向来没有什么好心,但是看在公子今日坦诚的份上,若是有什么遗愿,我说不定会满足——”
卫遐幽幽叹息:“那就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他长身而起,随后上前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双手捏拳,似乎有些窘迫,片刻之后,卫遐仿佛终于下了某种决心,他身体前倾,半跪而下,垂下头颅,这是一个非常恭顺的臣服的姿势:“卫遐斗胆,从此之后愿为长公主之臣属,襄助长公主完成大业,这样长公主也不用担心我会出卖长公主的机密。”
乐璎身形一震,“你想效忠于我?你可是卫国之人——”如果卫遐真的打算效命于她,这无疑是背叛自己的国家。
卫遐低声道:“燕国又如何,卫国又如何。于我而言,卫国不过是回不去的故乡,又有什么值得眷念。可是长公主雄才大略,燕国在诸侯之中国力最强,有长公主运筹帷幄,将来卫国迟早会是燕国的属地。留在长公主身边。卫遐帮助长公主也并不是毫无条件,如果有朝一日长公主大业既成,希望能将卫国之地分封于我。当然,卫国此后只会是大燕的属国。”他抬起头,眉如长山,眸如深水,神态散淡而平静。
乐璎上眼角微微抬起,这个动作让她的眉眼陡然间变得锋利起来,这是一个富有侵略性和压迫性的眼神,任谁被这样的一双眼看着也会觉得如芒刺背,可是男子始终平静地与她对视,不曾闪躲,也不曾回避。
不知过了多久,乐璎终于发出一声低笑:“你倒是狮子大开口。可惜你不过是个质子,一无权位,二无钱财,又手无缚鸡之力。就算琴艺无双,精于医术,对于我想做的事来说毫无用处。”
卫遐心中暗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长公主终于有了一点动摇。但是他外表依旧恭顺而臣服,道:“卫遐这些年跟随师父游历各国,也算知道各国宫廷不少秘密。这些秘密于我本身并无价值,可是对于长公主而言却是价值非凡。比如我可以告诉长公主一个机密。”
他顿了一顿,道:“贵国姜太后,您的嫡母曾延请我师入宫治疗她的花柳病。姜太后有一名相好的,三年前老燕王丧后,太后曾经小产过一次。我说出这些秘密,长公主应该能相信我的诚意——”
乐璎瞳孔一震,她再一次审视着他。如果她有意称帝,势必会与姜太后为敌。毫无疑问,这个消息对她而言,有着极大的价值。对卫遐而言,也足可称为投名状。
眼前之人,聪明有能力,美丽的面孔之下或许有着并不逊于她的野心勃勃。可惜这样的人不为卫王所喜,他本有一身抱负,有国归不得。又因为说破自己心中的秘密,想要从自己手上苟命因此向她投诚,并希望将来利用她拿回属于自己的卫国。这对当下的卫遐而言绝对是最好的一步棋,如果将自己放在他的位置,很有可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并不怎么让人信服。
可是,此刻又不容她不信。自她第一次在丞相府的宴会上见到卫遐开始,他始终恪守自己卫国公子的身份,对她只肯行外臣的礼节,最多浅浅一躬而已。而此刻,他却跪拜于自己的脚下,表示臣服。
这一切都毫无破绽,可是——
乐璎望着他,声音是无比的冷冽:“可你毕竟是卫国公子,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古非是虚言。
就算他给出的理由近乎完美,可冷静锐利的燕国长公主,又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一个异国人。
“用毒,用蛊,用公主想得到的一切掌控我的方式,我都可以接受。我会向公主证明,我此后一生都会臣服于公主……”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虔诚而坦然,就像情人之间最忠诚也最坚贞的誓言。
他平静地与她对视,声音沉静,却又如若惊雷:“不过,就算是如此。对公主而言,这仍是一场豪赌,对我而言,同样也是。”
乐璎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起来十分平静,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跳如擂鼓。
在这对望的电光石火之间,她与他的灵魂在这一刹那共鸣,那是一种只有彼此心证意会的角逐。他在邀请她做一场豪赌。她的赌注是她的帝位、事业、一生之野望,而他的赌注是他的生命。他愿意将自己的生命交在她的手中,让她去赌他真的会帮她,或者,去尝试彻底驯服他。
她发现自己大大地低估了他。也许他说的全是真的,只想利用她重新夺回卫国王位。也许他另有其他目的,让他甘心将自己作为筹码,放入她的掌控之中。如果是这样,这个人必定是非常可怕。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直觉,也许眼下立刻杀了他才是最保险的方案。
她的掌中已凝起一道真气。她已不想等暗卫过来,动意之间便可杀人。
这时,她听到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我想,公主现在应该想杀了我,公主一定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死了才最保险……”
卫遐低低笑着,声音犹带有一丝缱绻温柔:“不过,即使长公主现在杀了我,我也不会后悔今天说过的话。死在长公主手中,便足可证明卫遐的价值,这场赌注,长公主便再无赢的机会。”
乐璎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此刻杀他,那么便证明自己害怕了。在两人这场各自意会的角逐之中,便永远输了。
她最终向他投来一道眼神:“你过来——”
卫遐再次向前一步。乐璎蹲下身来,她打开手掌,手中出现了一只指盖大小的蛊虫,乐璎道:“这只蛊虫是去年有人从南方百苗之地带回进献给我,名为生死蛊。你若接受了此蛊,从此生死便只在我一念之间,你愿意吗?”
“这不是伤,也不是毒,就算你医术通神,也绝不可能化解。”
卫嬴没有闪躲,他温顺而驯服:“我会向长公主证明我的忠诚。”
他伸出右手,乐璎将手按在他的手臂之上,那只小小的蛊虫咬破皮肉,很快便没入肌肤之下,接下来便循着经脉缓缓爬入心脉,这样的滋味绝不好受。他的额头很快就因为疼痛而沁出细密的汗珠,可是他却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察觉到男子的不适,长公主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他手臂凸起的青筋,轻声道:“别动,一会就好。”两人离得极近,长公主身上的梅花冷香扑鼻可闻,冰凉的指腹更带来清凉的触感,他却觉得身体微微的热,喉头难耐的滚动了一下。
……
乐璎看着他垂下的头颅,心中叹息。刚才的决定可能是她这辈子最正确的,也可能是最错误的。
她在试图掌控一个她很可能无法掌控的男人。从自己认识卫遐开始,明明自己高高在上,占尽上风,又似乎一直在被他牵着鼻子走。就在方才,自己明明可以杀了他,可最后的结果还是如他所愿。
这确实是一场豪赌,赌的并不是卫遐会不会背叛她,而是她能不能征服他,彻底掌控他——
无可否认,像他这样美丽而有毒的男人,确实大大地激起了她的征服欲。尤其是当他跪在自己的面前,低着头,表示自己愿意臣服之时,这种滋味,甚至比征服一个国家还要舒服。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不试着去赌一下呢?
毕竟,对方已经先交付了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
……
乐璎离开之后,卫遐才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衣衫已经全部被汗水浸透,头皮深处的颤栗却犹未止息。他之前从未觉得,与乐璎相处是一件压力如此之大的事。
方才可真是他这一辈子面临的最艰难抉择,特别是当那条蛊虫进入的时候,他可是拼命才按捺住自己的本能,不要反抗,不要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
那个女人如此锐利、敏感,他分明已经觉得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却又在不得不交付更多筹码。他利用白瑜,挑起乐璎与乐衍之间的矛盾,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最终的选择必不会甘心放下手中的权柄。她唯一的选择,只有政变上位,成为七国唯一的女帝,继续她的征伐之路。
而只要燕国内部上下并非一心,他才有更多的空间去做他要完成的事。
可是他不过想帮她下定决心,她就能对他生出如此强烈的杀心,让他不得不临时决定向她臣服,并第一次向她展现自己的野心。
她最终接受了他的赌注,一步一步地走入了他为她铺好的陷阱。可是他也交出了自己的赌注,将自己的生命交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干出这么不理智的事。可是,此刻,他却很是愉悦。
这是一场心理上的交锋,而他是最终的赢家。
最后乐璎看向他的眼神,凌厉、凛冽,带有征服欲。他终于还是引起了她的兴趣。
她不爱精致脆弱的美少年。
也不爱仪止优雅、谈吐从容的清贵公子。
可是,当他真正向她展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心机深沉、野心勃勃,才终于得到她一瞬意动。而他竟也因为她那样的眼神而心神一颤。
果然,他们是同一种人,只会被同类所吸引。
作者有话要说:
卫遐他有点颅内高潮了。毕竟和璎璎在一起压力很大,爽到了之后就……
而且他觉得是自己征服了璎璎,虽然他是跪着的那个。至于乐璎,作为一个将来要登基的女皇,她有了除国土之外的征服欲。感情线进入女主主控之后节奏会加快,毕竟女追男,连窗户纸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