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不时轻咳的周旦,周珷关怀道:“周公,孤,听到你一直咳嗽,今夜,你就留在宫中吧,晚一会儿,孤命太医……再给你……好好瞧瞧”。
周旦忙施礼,“臣,谢主隆恩!”。
对王兄的偏袒和关怀,周度和周鲜都恨的直咬后槽牙。
见自己的算计没成功,周度与周鲜交换了一下眼色,明白都不好再说什么。
相思病,自有相思磨。
觑着硬打着精气神的周旦,兄弟俩也觉得解气不少。
自从周旦带着军民,粉碎了大商在丰城散播瘟疫,意图扰乱大周后方的阴谋,加上,他对镇压西平候叛乱,立下预先防备之功,王兄对周旦更是信赖依仗,直接升他为辅相,成了朝廷手握重权的肱骨大臣。
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无论名声和权势,风头与重视度,周旦都远压过自己的其他兄弟们,因此,他被周鲜、周度等兄弟羡慕嫉妒恨。
周旦名声太胜,影响力也过强,他不但成了大商暗杀的主要对象,还成了兄弟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也该着周旦命不该绝。
他身边多了一个隐身的神仙,大半年时间,翠儿一直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地保护他,使他侥幸逃过很多次的暗杀。
翠儿不想带着子萧魂魄的周旦,过的危险重重,就帮着他抓了不少暗杀者,翠儿还把自己大部分时间,用以陪伴孤单而病恹恹的周旦身上。
虽然,周旦并不知道,她这个神仙的存在。
月圆之夜,总会引起一些本能的躁动。
被压抑了一年的宫中女人们,在这花好月圆的宴会上,都一番精心打扮,都纷纷冒出头各展神通,莺歌燕舞,眉目传情,以求得到心上人的青睐。
上坐的几个高傲男人,嘴角含笑观赏着各种表演,心中却各揣着心思。
赏月宴,在女人们的兴高采烈中结束。
周旦面无表情,挥手拒绝了自己夫人的陪伴,带着君宝匆匆离开,消失在铺满月光的小径尽头。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
君宝将夫人留下的一件披风,披在瘦了许多的公爷身上,关心道:“公爷,这楼上……风大,还是……”。
扬手挥退君宝,周旦举头仰望着,夜空中的一轮皎洁明月,想念起不知身在何处的小舞……
“小……舞!”
制止要通禀的君宝,周大王周珷也走上听风楼,听见周旦叹息般的呢喃呼唤散入风中,并肩站在浑然不觉的周旦身边,也一起举头望月。
“孤,觉得……”
突然听见周珷的声音,周旦猛然回转头,见王兄已站在身边,顿觉自己失了君臣之礼,周旦忙要跪地请罪。
“不知大王驾到,臣失礼,请大王治罪”
周珷一把扶住周旦,打断他诚惶诚恐的话,“四弟,孤说过,无人时……不必行此大礼,你就不能……让孤轻松点,做做普通人?”。
周旦抬头,望着一脸疲惫的王兄,心里自是明白他的苦衷。
王兄本是一个豪放不羁的性子,却被硬生生按在圣座上,被当成神袛一般推崇着,他已被剥夺太多连普通人都有的东西,如真情流露,自由等等。
他是不开心的,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他是王,他肩负着父王的期待,黎民百姓的福祉,天下的道义。
周旦心领神会,重重点头,“好!王兄”。
周珷苦笑了一下,仰头又看向夜空,幽幽道:“花好月圆,真好!但你看,月明了,星却稀了,四弟,月亮……会不会……也感到孤独?”。
周旦蓦然转头,与周珷的目光相遇,见他幽深的眸子里,分明装着寂寞、苦楚,和不可言说的哀伤。
周旦嘴角抽动了两下,好一会儿,一语双关地回答,“常言道,百星不如一月,众人最仰望的,永远是……最明亮的月亮。众星拱月,都各有位置……及意义”。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兄弟俩陷入久久的沉默。
兄弟俩并肩站在楼台上,举头望着被歌咏了千万年的一轮明月。
望着忧心忡忡的君宝,祎安上前捅了他一下,手指了指天上的圆月,小声戏谑道:“喂!瞧你那……紧张兮兮的……丑样儿,真是煞风景,你家主子……没事的,放心,好好赏月吧”。
君宝回怼,“你知道啥?公爷,还病着呢,再这么吹冷风,怎么得了?”。
祎安撇嘴,“这大过节的,你说,是在屋内……憋着好?还是出来……散散心好?”。
君宝感激地看向祎安,明白他是一片好意。
“对对对!还是你想的通透,谢了”
站了许久,周珷换了话题,又有些吞吐地开口,“四弟,你说,那个胆大的,此刻,也应该……在赏月吧?”。
周旦愣愣望向王兄,一脸的不可思议,他没有想到,王兄竟也在想念小舞。
回想王兄的问题,周旦视乎能看见,在月下,小舞正兴高采烈地赏月,她身边有她的师傅。
在熟人面前,小舞才会露出活泼张扬的本性,那在自己师傅面前,她定是快乐幸福的。
或许,小舞已嫁给了他师傅,那可是她最大的心愿。
一想到小舞可能结婚,周旦就开始觉得心里堵得慌,不自觉已捏紧拳头。
周旦突然发现,自己真是有愧天下君子典范的美名,他没有无私,更没有伟大,连祝福都不愿意给。
但想怨恨,却也怨恨不起来,心中只有无尽的思念。
周旦回过神,有些酸溜溜地回话,“应该在,哼,以她的性子,怕是已乐疯了!”。
周珷转头,眼中划过一抹疑问,“她?是够犟,够胆大,但平时……看着,也挺文静的”。
周旦嗤笑,“嘁!她文静?装的!论瞎胡闹,应无人……能出其右”。
“哦?还真没看出来,唉,那个胆大的,还真被四弟说中了,就是个……关不住的,还是四弟……最了解她”
周旦沉下眉眼,脸上又弥漫上伤感,“她走了,太过决绝!无情!竟没一丁点留恋,她不该的”。
想起小舞为了能离开,竟不惜和将士大打出手,上千人都拦不住她,周珷心头也来了气。
“哼!她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等抓住她,孤,定不轻饶”
清楚王兄只是嘴上说说,很久前,他拿小舞已是宝贝的厉害。
小舞是大周的英雄,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她带着满身的伤残,走到决绝,留给众人的却是惋惜与愧疚。
周旦如叹息般开口,“她,不会再回来了,真后悔,没有给她……去了奴籍”。
望着一脸复杂的周旦,周珷也悔恨交加,“若当初,孤,未曾拦着,或许,就不会如今日这般,孤……”。
明白王兄话里的意思,周旦忙行礼打断,“王兄,她已心想事成,算是求仁……得仁了,是王兄……成全了她,现在的她,苦尽甘来,前前后后……她都得到了……最想要的”。
“那你呐?”
面对王兄的突然发问,周旦一愣,立马回答,“臣弟?……哦,臣弟,应是……曾欠过她,今世,特来赎罪还债,与她……终是有缘无分,命该如此,又岂能……与命运争锋?”
“唉!……”
平日以君臣之礼相对的兄弟俩,在皎皎月光下,如普通人家的兄弟们一样,一起毫无顾忌的聊天,共同思念着一个叫小舞的女孩。
月过中天,夜风带寒,万家灯火已熄灭大半。
周旦被冷风吹的,不时发出连串的咳嗽声。
从小舞走了以后,周旦就一直病着,叛乱之后,有太多的事要处理,他不敢缠绵病榻,只能拖着病体坚持忙碌。
大半年过去,病如影相随,粘腻的甩都甩不掉。
此刻,周珷怔怔望着远处的歇马处,皎洁的月光下,他能清楚看到,一棵披着月华的老梅花,已光秃的老梅树被一个四方的白色护栏护在其中。
白色护栏是小舞带着一个凳奴制作的,为了保护她想保护的老梅树。
周珷清楚记得,老梅树和护栏是自己命祎安,亲自领人从丰城老王宫原样搬过来的。
自己就是想留一个念想。
那是自己记忆中,最美好的画面!
一个忽闪着兴奋大眼的白净女孩,提着一盏柠黄的小灯笼,在雪夜里,兀自激动地举头细数着,正傲雪绽放的红梅。
她的眼里装满枝头上的红蕾,而自己的眼中装着她。
自己与小乐师的故事,是自己心底的秘密,会被深深埋藏,不敢提起,但也永远无法忘记。
心里藏着的女孩走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周珷再次感觉到,心空荡荡的无所适从。
周珷闭上了眼睛,深深嗅了一口清凉的空气,竟视乎闻到了梅花的冷香,还有那少女的馨香气息。
“冬天快来了,梅花会再度开放,雪儿,你回来吧!”
周旦一串剧烈的咳嗦声,打断了周珷的畅想,他转头望了一眼,积劳成疾,也相思成病的四弟,犹疑了片刻,淡淡开口。
“放心,她,会回来的,孤相信”
直直望着目光正眺望远方,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的王兄,周旦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笑意。
“是!王兄,金口玉言,臣弟信!永远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