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远在七千多公里外的丹阳,已经入夜。
因为有着五小时的时差,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左右。
过了熄灯时间,整栋住院大楼只有几间办公室里还亮着灯光。但绝大多数办公室亮灯无非是方便值班医生看病历和检查单,而在三楼角落里的那间屋子,除了明亮的灯光外还传出了不少人争论的声音a
有些会选择考博,有些则去医疗中心的其他科室帮忙。还有些索性就是来这里学习一两年,等学得差不多了再转去其他医院工作。拿着曾经在医疗中心诊断部的工作经验就等于是拿到了金字招牌,能拿到更好的待遇,有时候甚至比学位证书更管用。
毕竟诊断部的门槛之严格,业内人士都看在眼里。
胡东升和高健一直秉持着原先的传统,无所谓来人的真正目的,只要肯一心做诊断,其他事都可以忽略不计。反正人要多少有多少,自从祁镜离开后,每年这里都会收到一堆简历。
在收人的同时,他们同时也会淘汰掉一批人,以保持这里的人数保持在3-7的区间之内。
就在三天前,筛选考核刚过。走了三个老人,添了两个新人,诊断部依然在正常运转。今晚他们争论的焦点在于一个50岁女病人的脊柱,她的腰椎L2上有两块高密度影,大小直径在1左右。
她本来是个糖尿病病人,进医疗中心就是为了养老加调控血糖。只不过前些日子一直说腰疼,医疗中心直接上了ri,没想到一查竟然查出了大问题。
“大多骨肉瘤就是转移灶,如今她的脊柱上有两处高密度影,明显就是其他地方转移来的。”
“大多数是转移灶,可并不代表所有都是。”
“你有见过两个同时出现的原发骨肉瘤?而且原发骨肉瘤主要见于20岁左右的少年,肿瘤部位多在长骨干骺端,以股骨远端、胫骨近端及肱骨近端最常见。一个中老年病人的腰椎......”一旁的女医生说到这儿直摇头,“我投转移灶一票。”
“现在胡老师的问题并不在原发和转移上。”刚才和她有分歧的男医生纠正了议题内容,“我们的问题是为什么这两个病灶会那么光滑。”
“这我之前已经说了吧,需要做活检才能知道。”
男医生叹了口气:“能做活检的话还讨论什么,直接手术做病理得了。还不是因为病人想先明确诊断,然后再选择治疗方案?”
“你的话很奇怪。”女医生的观点也很明确,“病人不懂可以提这些要求,但我们医生怎么可以不懂。明知道肿瘤定性需要病理检查报告,就该一口拒绝。”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男医生虽然稍稍落了下风,可能进诊断部就没可能认输,“可你刚才说它就是个多发骨肉瘤,是转移灶,不就已经认定是肿瘤了么?”
“我只是猜测,你应该知道诊断部讨论中的所有结论都是猜测。”
“说是猜测,但也是你内心想法的真实写照啊......”
台上的胡东升摇摇头,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提醒道:“你们两个别跑歪了,我这里可没功夫给你们打情骂俏,明早的早查房后就要确定治疗方案,我要你们的结论和证据!”
“从影像学角度来看,这两个病灶应该是良性肿瘤的转移灶。”男医生抢先说道,“至于如何治疗,这得找三院骨科来会诊才知道了。如果真的往内压迫到了椎管,或者有骨折的风险,应该需要手术才对。”
“原来你也认为是转移灶,那刚才反驳我干嘛?”
“有些东西辩一辩才能明确结论。”
女医生懒得和他再纠缠下去,对台上两人说道:“病人已经有了腰痛,我觉得确实有了手术指征。”
听到这些后,一旁的高健便将问题向前推进了一步,继续问道:“那原发灶呢?原发灶在哪儿?”
“我觉得要不要转去丹阳医院做个petct,这样查原发灶更好些。”另一位医生终于抓到了发言机会,“虽然petct看恶性肿瘤更好,总比全身来回做ct、x光来的好,反正她家也不缺钱。”
“钱是小事,但petct射线量太大,恐怕她不肯吧。”
“真要不肯,那我们就能拒绝了,多好的机会。”
“倒也是......”
三个年轻人很快达成了共识,对于如何应对这类事件可谓得心应手。只不过台上两位诊断部的负责人对这些言论并不满意,尤其是胡东升,听了这话直摇头:“我们要的是答案!病人如何选择是她的事,你们得给我答案才行。”
对于他们而言,petct就是答案,只可惜胡东升和高健两人并不认可。
就在整个诊断部一片寂静的时候,一阵电话铃声响彻了房间内外,源头是胡东升的口袋。撇开哄孩子的铃音不谈,这时候能打进胡东升手机的电话也就只有他老婆而已。
所以众人都忍不住憋着笑,准备看胡东升如何现场演示“妻管严”。反正也不是一两次了,他也早已经把这种事儿当成了缓和诊断部讨论真空期的调节剂。
只是这一次,他的表情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从第一眼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提示开始,胡东升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并且很快摁下了挂断键。对方来电显示数字开头很奇怪,以9开头的号码显然有问题。
他对骚扰电话一直深恶痛绝,所以还是老办法,先挂为敬。并且对之后同号码打来的第二通电话给予了坚决的反制措施,关机。
“现在打诈骗电话的都要加班了?”胡东升把手机丢上桌面,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连着打我电话,还挺执着的。”
高健没太在意,准备把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谁知刚要开口,电话铃声成功转移到了他的手机上,铃声从《小兔子乖乖》画风突变成了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Op.64),让台下的几个医生不适应的同时,也让一旁的胡东升非常尴尬。
因为打进高健手机的那个号码和刚才打给自己的是同一串数字:9627962468。(瞎jb写的,别没事儿打着玩)
“这......”胡东升见高健也要挂,马上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等等!”
两人快速互换了下眼神,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并且在接下去的两三秒内,这种可能性快速膨胀到了接近百分百的程度:“难道真是他???”
胡东升急了,他想过要躲,但一想到刚才自己关机的行为就意识到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接吧!接慢了更麻烦。”
高健沉了沉气,一改刚才诊断部负责人的态度,接起了电话:“喂,哪位?”
“胡东升这小子挂我电话干嘛?”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遇到陌生电话就关机,能不能先看看号码???”
高健看了眼身边的胡东升,帮忙推脱道:“祁哥,他在忙呢。”
“得了吧,要没他提醒你会是这个态度?”祁镜清咳了两声,没再和他们废话,“两件事儿,第一件是在五楼找个干净的病房,我留着要用。第二件就是想想恶心呕吐的鉴别诊断,病人是50出头的男性,过几天给我个答案。”
“恶心呕吐?”这次轮到高健皱起了眉头,“这范围可太大了。”
“我现在没有什么检查手段,只能告诉你们,病人生命体征平稳,呕吐的是胃内容物,次数每天2-5次不等。发病时间已经有一周了,闭眼后恶心有缓解。”
“闭眼后缓解?”高健似乎听到了关键信息。
胡东升就坐在他边上,也是听了个正着。但对他来说,具体内容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祁镜的言外之意:“祁哥,听你的意思,是准备回来了?”
“你果然就在边上,刚才没事儿挂我电话干嘛?”祁镜没有作答,只是问道,“962那么明显的国外区号,一看就不可能是骚扰电话吧。”
“国内虚拟号码一堆,我还真不清楚......”
“算了算了,按我说的做,过几天病人就到。他会英语但有很重的德国口音,你们仔细点。”祁镜说了一句就准备挂掉电话,“就先这样,我挂了......”
“唉,等等!!!”胡东升及时叫住了祁镜,“祁哥,你别急啊。”
“国外长途很贵的,能不急么?”
胡东升原本还想再问问祁镜会不会回国,但想到他现在在做的事儿之后还是改说了别的:“你给我们出题,那礼尚往来,我们也得给你出个题才行。”
“???”祁镜气不打一处来,“现在诊断部是你们在管,找我干嘛?”
“很有意思的病人。”
“没空~”
胡东升知道祁镜的秉性,没和他再纠缠下去,直接说了病人的情况:“主诉腰痛,脊柱ri看到两个高密度影,结节状,边界清晰。”
这句话就像丢进了池塘的硬币,扑通掉进水后,电话那头没有回音也没有挂断,就这么干耗着。
胡东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显然病例引起了祁镜的兴趣,没有挂掉电话就是最好的证明。而台下那些小朋友都从“祁哥”的称呼里猜到了来电人的姓名,一个个屏气凝神,竖起耳朵,都想听一听这位丹阳传奇医生的答案。
“祁哥?你还在么?”
祁镜叹了口气:“既然问我,那就应该已经排除掉了结核的可能性,估计是良性肿瘤转移过去的散发病灶吧。”
“我们现在就想知道原发肿瘤部位在哪儿?”
“这我哪儿知道,又不是神仙......”祁镜停顿了片刻,忽然问道,“病人男的女的?”
“女的。”
“几岁了?”
“50。”
“......中老年女性,还是良性肿瘤,最先要排除的是什么?这事儿还要问我?”祁镜忽然严厉了起来,训斥的同时还不忘补上其他相关检查,“看看肺、腹膜、皮肤和淋巴结,说不定这些地方也有散发结节。”
说完他便挂掉了电话,而胡东升高健两人经过他这番提问,顿时恍然大悟,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只是他们并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把问题又转向台下:“所以说,你们觉得原发灶应该在哪儿?”
“原来两位老师都不知道答案啊......”
“别废话,说你们的答案!!!”
提示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就是张窗户纸,想到的人一捅就破,没想到的就没那么容易了:“中老年妇女最常见的良性肿瘤,应该是子宫肌瘤吧?”
“子宫肌瘤也能转移?”(1)
“不清楚......”
“子宫肌瘤就是一种平滑肌瘤,转移也不是不可能。”高健解释了一句,接着胡东升便说道,“看看她刚入院时做的全身体检,两肺确实有散发结节,因为体积不大,边界清晰,所以没有太在意。至于子宫肌瘤,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发现了。”
“平滑肌瘤的转移灶......这么说起来的话,她确实经常咳嗽,之前大家以为是慢性支气管炎,现在说不定就是这些转移灶引起的。”
“明天我找三院妇科过来会个诊。”
“恐怕治疗方案还是得以手术为主。”
胡东升叹了口气,又一次敲响了桌面:“这个病例到此结束,等明天三院妇科会诊后出了结果再说。如果有必要的话,还得把他们的骨科一起请来,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开个讨论会决定一下治疗方案。”
说完,台下那几个医生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们在这个女病人身上花了不少时间,明天还得早起,都准备回宿舍好好洗漱休息一晚。但高健却把他们都叫住了,起身把一旁的小黑板上的几个肿瘤类型一并擦去,改成了“恶心”和“呕吐”两个词:“都先别急着走,看看着两个症状。”
“是过两天会来的新病人,50多的男性,应该是个德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