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699.箭上弦

整个米国行程从11月中旬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前半个月从马里兰、北卡再到加州,祁镜算是在最后一刻掐住了甲型H1N1病毒感染的线索。尤其在北卡,他几乎锁定了H1N1的源头,斯蒂夫教授。

从莫顿的猪场查到斯蒂夫所在得州的实验室,然后进一步查到了得州几家儿童收容所,整个思路还算清晰,也有明确的逻辑关系。但祁镜的溯源并不顺利,一路上好几个发现和猜测都错了。

一开始他以为源头在北卡,这次H1N1yi情是一场实验室泄露后的事故。

11月底上报给了西弗说了这些情况,12月初CDC就派人彻查了北卡好几家有资格研究病毒的生物实验室。但彻查没有结果,CDC专员们没有发现病毒泄漏的迹象。

其实北卡罗来纳大学的几个生物实验室都不做流感病毒的研究,H1N1的泄漏也就无从谈起了。

后来他得到了艾拉H1N1抗体阳性的报告,便以为是斯蒂夫借莫顿猪场为实验对象,在计算病毒传染模型的时候出现了意外。病毒不知为何在猪的身上发生了变异,随后进入了艾拉的体内,传播便这么开始了。

但在12月前两周的好几个检查中,这个说法也被否定了。北卡罗来纳州内,尤其是勒恩周边的猪场都没有H1N1在猪种群中传播的痕迹,唯一受到感染的几头猪都是最近才染上病毒的,而且没有发病。

没有大规模传染就没有变异的土壤,这个猜测也在最后不了了之。

勒恩是北卡的源头。

莫顿猪场是勒恩的源头。

那莫顿猪场的源头又在哪儿呢?

纵观整个2008年下半年,莫顿一家接触到的人并不多,其中真正算得上亲密接触的就只有一个,莫顿的女儿莫妮卡和她的丈夫。莫妮卡已死,问题的焦点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她丈夫安德雷身上。

12月,祁镜来到了安德雷老家布里斯科牧场。

这儿早已成为了得州第三大油田,年产量达到了惊人的5000万桶。巨大的油产量帮助这儿许多农民顺利成为了中场阶级,小镇上也满是安居乐业的笑容。

只不过那位安德雷并不在家,询问了他的家人后祁镜才知道,这家伙早在一年前就离开了老家。

吸du、fandu、又是有名有姓的得州人,线索如此丰富,想要找到这人并不难。

祁镜其实就是想问一句,斯蒂夫到底有没有做过猪流感病毒的实验。为了这个答案,在西弗的帮助下,祁镜一路查到了得州的西南角,艾尔帕索。

在得州和墨西哥交界处的群山和大漠环绕之中,艾尔帕索和华雷斯城尴尬地并存着。

同样隔着窄窄的格兰德河,如果说拉雷多和新拉雷多是失散多年的姐妹,那艾尔帕索和隔岸的华雷斯就像是一对不和的夫妻,前些年还闹了不小的矛盾,彻底分居了。

两座城市挨得如此之近,以至于祁镜曾经坐在艾尔巴索公园的长椅上,都能清楚看到华雷斯石灰房子后面洗衣服的妇人。但两座城市又是离得如此之远,艾尔帕索边建起的一道宽18英尺的铁锈色防护栅栏,将两座城市彻底对立。

安德雷便是艾尔帕索地下世界里的一只老鼠,搬运du品的老鼠。

祁镜在街边见到这家伙的时候,他正在往血管里打药。很快,安德雷便体会到了他老婆临死前经历过的东西,并且在半小时后与她在天堂见面了。

应该是天堂吧,祁镜没什么宗教信仰,不太清楚他们西方人确认自己归宿时的逻辑关系。

不过他对国内还是有些研究的,也清楚一些东西。这种人要是放在国内,肯定要下地狱,至于具体是哪一层,那就得由阎王爷来决定了。

安德雷死得很恶心,祁镜的问题也没了答案。

就在他要放弃准备回北卡罗来纳的时候,西弗拿着斯蒂夫的老底给他发了一封邮件。看着零星几个实验室的名字,祁镜很快就锁定了得州圣安东尼奥健康中心。

祁镜怀疑它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家实验室的研究员在6月-8月期间租借过布里斯科的猪场。如果猜测正中红心,那它就成了连接得州和北卡的重要桥梁。

实验室的负责人叫利贝托,是个意大利人,原来就从事药品实验的工作。

三年前他来到米国,斥了巨资,一手在得州开办了利贝托实验室。这人具体来头还没查清,但祁镜先入为主地把实验项目错认为了研发新药上。

H1N1开始慢慢发力,北卡、加州、得州已然成为了重灾区,发病人数每日都在上涨。从上周开始,增长的幅度一直在30%以上。这时候如果出现抗病毒新药,那就是天大的好消息,全世界的药厂资本都会砸进这家小小的实验室里。

但在林德的房间里,祁镜对自己的猜测又产生了动摇:“好奇怪啊,怎么听着不像是什么新药......”

他嘴里嚼着一些话,声音很淡,没让林德听清。

“你刚才说什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自言自语而已。”

祁镜马上收拾了心情,转而把问题放在了儿童们的特定行为问题上:“对了,你来这儿那么多天,有见过精神不稳定的孩子么?”

“有!有好几个!”

“刚才那个撞墙的,是不是也在其中?”

“对!”

“你知道名字么?”

“知道。”

林德很清楚祁镜知道相当多的内幕消息,也管不上什么交易不交易了,现在合力一起抓住幕后黑手才是当务之急:“我这儿有记录名单,你等等.....”

名单就在放枪下方的抽屉里,并且很快就和祁镜刚才看过的受试名单一一对应。

在最近的一个月里,总共有四名孩子出现了非常严重的精神症状,持续时间在3-7天不等,主要表现为幻视幻听、谵妄、胡言乱语等。此外还有至少十名孩子出现了短期的轻中度精神症状,具体表现为比较明显的思想不集中和自言自语。

抗病毒药+儿童的精神症状,这让祁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奥司他韦。

儿童使用奥司他韦是有一定副作用的,除了常见的胃肠道反应外,比较多件的就是精神症状。

但在最新的研究总结报告里,精神和行为异常的风险并不高。绝大多数孩子的精神症状都很轻微,病程也短,没有采取进一步防范措施的必要。(1)

不管是米国的FDA还是其他国家的药品管理意见,都认为精神方面的副作用不足为虑。

奥司他韦的原研厂家是罗氏,商品名为达菲。但罗氏生产的达菲数量不能满足全球需要,早在几年前就有不少国家想对达菲实施专利强制许可。

国内在05年12月-06年3月间引入了奥司他韦的生产线,奥司他韦逐渐成为各大医院的必备药物。

祁镜上一世也经常用奥司他韦,在对付甲流乙流时确实有不错的疗效。精神方面的副作用他也见过,不过仅仅只是个例,甚至都没有一些药物的过敏来得常见。

可在拉雷多的收容所里,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却很高。

有太多药物死在了临床实验阶段,祁镜就算再有本事也记不住所有实验药物。

从对抗的病毒类型来看,抗病毒药分成了抗呼吸道病毒、肝炎病毒、HIV病毒和广谱抗病毒四种。在他的记忆里,抗病毒药的历史不算久,从早期广谱抗病毒药利巴韦林开始算起,到现在也就20多年而已。

真正把精神类副作用写进使用说明里的并不多,奥司他韦算一个。

奥司他韦是一个已经得到多年临床验证的老药了,按理来说完全没必要去做什么实验。

但如果是为了对付H1N1才研发的新抗病毒药,离临床实验也太早了一点。奥司他韦对流感病毒有明显的效果,从上世纪90年代末被FDA批准进入市场后,就一直难以找到它的替代品。

而且就算真的要取代奥司他韦,那也得是大厂的体量才行。只是现如今的众多药厂早已经放弃了抗流感的蛋糕,转而把目光放在了抗肝炎病毒和HIV病毒的药物研发上。

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新药,想想就很奇怪。

“你有问过孩子们,吃的是什么药么?”祁镜问完后又解释道,“我才刚来,和孩子们不太熟。下午给那些孩子做检查的时候问过一遍,似乎没人敢说,估计都受到了威胁。”

“确实有这方面的口头协议。”林德说道,“不过也只是口头上的警告罢了,有几个孩子还是和我说了。”

“什么药?”

“没名字,只知道是半黄半白的胶囊。”

“半黄半白......这不就是达菲(奥司他韦商品名)么,看来实验室在弄的肯定是奥司他韦没错了。”祁镜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实验室为了凸显出药物对抗病毒的疗效,应该会加大用药量,所以孩子们精神方面的副作用出现得特别频繁。”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也太过分了!”

“只是猜测,不过既然是半黄半白的胶囊,那应该八九不离十。”

“奥司他韦......等等,奥司他韦这药好像早就上市了吧,还需要做实验么?”林德觉得奇怪,“这段时间收容所里得流感的孩子很多,所以我特地跑过几家诊所和药房,想问问有没有卖达菲的......”

“应该都被卖空了吧。”

“没有,货源挺充足的,我特地买了一箱备用着。”林德解释完他就扒开了一旁的纸箱,里面是一盒盒崭新的达菲,“都在说H1N1和普通流感没什么区别,所以别说吃药了,街上连个戴口罩的都没有。”

“没人买?”

“是啊,没人买。”

祁镜看着那箱药,忽然发现自己还是犯了先入为主的毛病。

一直以来他都是顺着正常的医学思路去想整件事情,却从来没有以一个资本家的视角出发去看yi情。

奥司他韦虽然对流感有疗效,但治疗窗口期很短,只有3天左右。而流感的病程也基本在3天左右,3天后症状就会大幅度趋缓,再加上奥司他韦上市后副作用的新闻不断,所以很多人都倾向于不吃药。

问世之初,奥司他韦可算不上一款赚钱药,但现如今确实个爆款。

从籍籍无名到全球备货的所谓抗流感“神药”,奥司他韦经历了好几个重要的转折节点,其中最早的一个应该是几年前的禽流感。

也就是在华国国内sars基本清零后,一个名为H5N1的禽流感病毒开始悄悄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之中。2003年12月26日至2005年10月24日,全世界共报告了121例感染H5N1禽流感病例,其中有62人死亡。

当初在爆发中心的亚洲就使用了奥司他韦,只要使用时间够早,就能有效减轻禽流感的症状,同时也能明显地降低死亡率。

但这些都只是浮于表面的现象而已,因为总感染病例数并不多,单单几十个病例实在说明不了问题。基于奥司他韦本身的特殊性,专家们对于是否需要储备奥司他韦作为对抗禽流感药物,一直都有争论。

而这种争论的焦点一直都在疗效和预防上徘徊。

奥司他韦有疗效,但并不算特效药,也完全没有预防的效果。所以在当初,这款药销量虽然有所上升,但实际赚的钱并不多。真正让它一举爆发的,还是现在刚开始抬头的甲型H1N1流感。

全球上亿的感染病例数,让奥司他韦全程处于缺货状态。在国内更是有国家集体采购,许多一线医生的办公桌里都会放着一盒达菲,以备不时之需。

但如果把视线放在yi情刚出现的时候,H1N1只是个普通流感,而奥司他韦也不是推荐药物。

至此,一个念头出现在了祁镜的脑海中。

在一般的逻辑思维里,往往是先有疾病才会诞生对抗它的药物。但往往就会有一些药物,在研发之后找不准自己的定位。

有不少药会在大量的临床应用后选择改行,比如最经典的西地那非,从原本对抗肺动脉高压的冷门药一跃就成为了全球男士的宠儿。更多的药物却没有改行的可能性,这辈子都会是鸡肋。

而奥司他韦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