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家,差一千,在补)
米勒在拿到了急诊医师执业证书后就一直在勒恩镇医院工作。
这儿的人口不多,没什么极端天气,除了偶尔出现的外伤和之前的一场呼吸道感染风波外,他没接手过多少大病大灾。可在来这儿工作之前,在夏洛特做急诊医师培训的那几年,米勒还是见过点世面的。
成年人高热出现昏迷,一般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感染本身侵入了颅内,不断破坏中枢神经,特点就是起病急,恢复难,往往需要彻底压制住颅内感染才能逐渐恢复意识。而且就算恢复了,也会或多或少留下些后遗症。(1)
另一种则是高热的温度影响了颅内环境,引起中枢神经功能障碍,莫顿很大概率就是这种。这种变化是个缓慢递进的过程,有不少病人的情况都是介于浅昏迷与清醒之间,很难去界定。
如果体温下降,环境逐步缓解,功能才会恢复。
看看挂钟,从护士叫他去候诊厅到现在,中间只隔了不到15分钟。即使家属发现不及时,也最多往前再推15分钟。在这短短半小时里,莫顿就已经经历了从高热到昏迷,再由昏迷逐渐变清醒的过程。
不管怎么看都很离谱。
当然,他给米勒留下的奇怪印象还不止这些,所谓家庭老医生说的湿罗音也是其中之一。
肺部听诊一直都是临床学习的难点,难就难在那些藏在正常呼吸音下的细微杂音很容易被掩盖。想要找到它们,并听出干湿之别,需要相当多的经验积累。
米勒受限于医疗保险的机制,比起做影像学检查自然更希望靠听诊来判断病情。所以听诊一直都是他提升自己在保险公司内部评价中的重要技能,肯定需要磨练。
正常呼吸音千篇一律,而罗音却各有各的精彩。
所以在听诊中,漏掉罗音,把不正常的呼吸音听成正常的是件很常见的事儿。米勒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在当地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医生能把正常呼吸音听出罗音来。
难道是那老头耳鸣了?
米勒看着写了一半的病史,脑子有点乱。
这时一位护士敲开了他的诊室房门,顺着进入他耳朵的还有一声清脆的啼哭声:“米勒医生,隔壁的产妇生了。”
......
米国的产检和国内有所不同。
国内都是一拥而上进入大医院,在哪儿生就在哪儿检,而米国的产检都是在一家家有着产前检查能力的诊所进行,避免了大医院的拥挤。
在大城市会有许多产检诊所,这些诊所大都只有一名医生,只接受电话预约。等到了临产的时候,产妇和她的资料都会被送去相关医院,或顺产或剖宫。
勒恩镇就没那么好的条件了,全镇上下也就只有一家产检诊所。
诊所医生也是这儿的产科医生,本来接生都是他的工作,不过这几天人都不在勒恩,所以就只能让米勒来替代了。他接手过急诊医师培训,在有多年经验的护士协助下,接生并不是什么难事。
产妇是个很倔的女人,不要丈夫陪,也没要镇痛。(2)
米勒看过她的产检资料,没发现什么大问题,体力也不错,所以就答应了。人是上午8点到的医院,直到刚才晚上8点多才宫口全开进入第二产程。(3)
“黛西,干得不错。”米勒拿起了护士记录单,简单扫了两眼,“继续加油,等胎盘出来后就一切大功告成了。”
黛西就躺在床上,汗水浸湿了头发,一旁的输液架被她从一根直线掰成了直角。现在她就觉得浑身虚脱,身体瘫软在床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从入院到现在一直都是米勒陪在她身边,听他亲口说了这句话,黛西总算松了口气:“谢谢医生......”
“现在看下来没什么问题,要不要让你丈夫进来看看?”
黛西看着被儿科医生抱在手里的孩子,笑着点点头:“嗯。”
米勒和黛西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和护士说了两句:“如果有什么事儿了再来找我,我应该就在隔壁诊室,刚才那个病人有点麻烦。”
“嗯,我知道了。”
黛西的顺利生产让米勒的心情好了些。
对于莫顿纠结的病情,他也懒得再去纠结,而是转念把它归因为人和人之间的不同。没一会儿莫顿的胸片结果就证实了米勒的想法,两肺并没有出现任何炎症。
“胸片上没发现炎症,应该只是上呼吸道的感染而已......”
米勒又看了看莫顿的血报告,继续说道:“白细胞有点低......病毒性的,估计就是普通的流感吧,先做个流感病毒检测,我们好上报CDC。”
莫顿听了之后显然放心了不少,不论怎么说,这40公里跑得也不亏。
但祁镜要的并不是这个答案,也和他最初的三步走计划大相径庭。
第一步兵分两路,一边把人送到医院,另一边尽量完成猪场的消毒和隔离工作。第二步“警告”西弗有漏网病人的可能,让他做好准备,同时拿到CDC的录音。第三步把人送进诊室,然后拿到H1N1的检查结果证实自己的猜测。
现在的过程就卡在H1N1的检测上。
祁镜还以为莫顿医院依然会做常规的核酸检测,但没想到米勒并没有这么做。现在肺炎被剔除出了莫顿的症状,没有肺炎就会被归类为普通感染。如果流感检测再是阴性,那就只有一个结果:回家。
来回80公里的折腾,结果连个检测都不做一下,祁镜肯定不甘心。
“医生觉得他是流感么?”
“嗯,从他的症状和现在胸片的结果来看,应该是流感。”米勒说道,“回家后好好休息三天,等烧退了就好了。如果三天后还不退烧,再来找我吧。”
祁镜的脑袋在那儿点头,但嘴里却在说着完全相反的东西:“不瞒医生,我也得过流感,可没像他这样严重。”
“严重么?”米勒又看向了一旁的莫顿,“除了之前的症状,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莫顿摇摇头:“没有。”
“我觉得他还行,全身疼痛和无力都是流感的典型症状,不用太大惊小怪。”
祁镜知道湿罗音已经穿帮,只能用刚才的浅昏迷来继续说事儿:“我怎么觉得他挺严重的,你看莫顿先生刚才都昏迷了。”
“那个么......”米勒犹豫了片刻,解释道,“那或许只是他睡着了而已。”
从说这个话题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笑容。在医患交流方面,他有相当多的经验。笑容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工具,很多时候都能靠笑容来冲淡病人和家属的恐慌情绪。
但祁镜可不吃这套,他要的就是恐慌:“嗯?睡着了?”
“嗯,应该只是太累了吧,高烧特别消耗体力。”
“你的意思就是莫顿先生刚才没有昏迷?”
“没有,昏迷的话也没那么快恢复。”
“是医生你错判了?”
“嗯......”
米勒脑子没嘴巴快,很自然地嗯了一声后猛然察觉到不对劲,及时拉长成了拖音,把顺着既定思路带来的肯定语气硬是变成了疑问句:“嗯?”
祁镜一路引导,在半路的时候就猛打方向盘,一心想着把米勒带进沟里。
米勒也是没想到祁镜会这么说,要是没有联系上下文,单看祁镜这句问话,完全可以拿来告他。
“不是,不是你想的这样。”
“不是错判?”祁镜这时才笑了起来,“我就说嘛,医生怎么会判断错呢,所以莫顿先生还是浅昏迷,对吧。”
米勒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家属。
本着误会总比被人告法院来得好的基本思路,米勒在心理挣扎了好一会儿后,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其实有时候浅昏迷不太好判断,单看当时的情况,可以算是浅昏迷。但莫顿先生和普通人不一样,恢复得非常快,所以说成浅昏迷很容易被人误会。”
“确实确实,莫顿先生身体底子不错。”祁镜肯定了他的说法,然后问道,“既然都出现昏迷了,他这肯定不是普通流感吧。”
“额,流感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况。”
祁镜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为什么家庭医生说有可能是其他问题呢。”
“其他问题?”
“嗯。”祁镜装作有些淡忘的样子,吞吞吐吐地说着一段名词,“他好像说是要做H......H1,还有N,N几来着的一个检查。”
米勒心里咯噔了一下。
之前的H1N1是笼罩在小镇上的一层迷雾,现在云开雾散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一切看上去都已经回归正轨。甚至有许多人还在开玩笑说这和普通流感没多少区别,CDC当初完全在小题大做。
米勒也是其中一员。
在他看来H1N1猪流感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远没有达到需要如此重视的地步。
当然他不是NIAID的研究员,也不是CDC一线工作人员,作为临床医生只能从病人病程的发展和症状来判断一个病毒的危害性。
如果硬要让他做个比较的话,他不得不承认,CDC所谓的这个H1N1猪流感病毒确实要比普通流感要强。不过这种强只是91到92或者93的地步,差别不大,大多数还是以轻症为主,少数会发展成肺炎,只有极少数才会继续升级为重症肺炎。
在这种情况下,过分防护就是劳民伤财,这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得到了证明。
不仅仅是小镇的财政收入,还有他所在的这家医院。医院因为CDC的封锁拒绝了很多病人,
“医生,米勒医生?”
“嗯......”米勒回过了神来,“你是说猪流感么?”
“对。”
“猪流感我倒是有些印象,可我们这里根本就没办法做检测。要不你去CDC吧,他们那儿应该有。”
“CDC?什么CDC?CDC是什么东西?要不这样,你听听他之前的电话录音吧。”
祁镜拿出了手机,选中了之前的音频文件,里面传出了一个米勒非常熟悉的声音:“......我记得我们撤走之前留了不少核酸检测试剂的。直接查核酸呗,还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