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1.你太熟练了

日本是个非常传统的国家,已经传统到了极度内卷化的程度。

传统并不是不好,坚持传统是维系文化传承的表现,在国内高度世俗化的今天,有太多礼仪被舍掉了。

朋友见面最多过问对方两句,然后便直切主题开始做正事。遇到纠纷的时候,有些人动不动就要开吵,吵上没几句就要动手,确实不太文明。

但时代在变,当初能算的上礼的东西有时候不是必须的,有些在如今的社会也不适用,更有不少封建性质的传统本就该剔除掉才对。

但日本不同,不仅“完美”继承了古时东方的礼仪传统,还将它进一步发扬光大。

平时想做一件正事,需要先熟练运用各种“打扰了”、“不好意思”、“承蒙关照”等词汇互相交流几个来回,然后才能慢慢步入主题。不管在哪儿都很看重这些东西,尤其是服务业和商务圈对这些的要求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

为此,各大公司里还有极为特殊的礼仪研修课,以及为这种课而存在的礼仪讲师。

正儿八经授课的本事没多少,但借着传播礼仪的名义捞钱并扩散自己影响的本事还是有的,还很大。

他们会教那些新入公司的职员何时该用何种敬语、如何写一篇合格的邮件、如何接待重要来客、如何和各色人物打招呼、如何交换名片、如何敬酒、如何敲章、如何被骂......

比起国内996福报,日本甚至早就有了“辞职不工作是不礼貌”的传统,从根源上掐死社畜们想要离职的想法。

如果说是出于真心那也就是算了,也是一种精神文明的体现。可谁都知道这些其实都是表面文章,当面堆砌谦词,背后却是一堆p恨不得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

这种只会大大拖慢工作效率的礼仪其实可有可无,更何况里面绝大部分都是虚伪的。

罗三观为人正直真诚,刚来日本工作的时候被这种谦卑的态度搞得很不好意思。

有一次去鞋店买鞋,营业员直接跪在地上帮他换鞋。先不说脚臭不臭(能不臭么),单是这份心意就让他感动得不行,当场就买了两双。

后来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他才知道,其实全是客套话,假的。

就像刚到榊原纪念医院,勉强穿上这儿最大号白大褂的时候,年轻小护士见了还会笑嘻嘻地鞠躬一口一个“sennsei(先生)”。听到三观是华国特地来进修的,她们还会笑着夸赞一番。

但其实转身进了自家的治疗室里,刚才的“sennsei”就变成了“debu(胖子)”。

因为人类审美的问题,胖子在很多地方都不受待见。在日本尤其严重,医院为了传递健康的理念,特地规定了医生的腰围和体重范围,很显然罗三观超出上限不少。

当初为了能在这儿立足,三观还特地减肥过,现在站在祁镜面前的他就已经是减肥后的产物了。

当然这些对性格坚强的罗桑都不是事儿,在日本待了段时间,对这儿奇特的文化也已经有了免疫。就以翻译为例,在日翻华的时候,他会注意删减掉不少口是心非的东西。而把华语翻成日语时,他也会添加一些在这儿格外“必要”的敬语。

虽然祁镜对他们没有任何尊敬的意思,但该加的东西也得加。

然后就会翻译出一些比较艹蛋的句子,比如第二次见山田时说的:“实在麻烦你了,玛德,草!”。以及刚才和宫野交流时的那句:“谢谢阁下如此关照,你就是个sb!”

刚开始他是怀着彼此和谐的心态去做的翻译改动,可后来见到山田如此贪财后,他也索性放宽了心,跟着祁镜一起没节操了起来。下狠话的一瞬间他良心也会不安,但本着文化输出和为自己解压的宗旨,骂完之后肯定心情大好。

下午五点,罗三观顺利下了班,今天又是跟着祁镜摸鱼的一天。

回出租屋前逛一遍市场,搞点食材为自己做顿好吃的,然后把昨天在小店搞来的某种不可描述光盘塞进vcd机,一晚就这么美美地过去了。

相比起罗三观的小日子,杨泽生可没这种好心情。

叶涵刚结束流感的高热,结果又因为心脏的问题继续留在了医院里,最关键的一点还是整容和隆胸。

他虽然嘴上说着能接受,自己不介意,但心里终究是多了个疙瘩:“我其实也不是因为整容这事儿,关键是她没和我提起过这些。当初见面的时候我就试探过两句,可那会儿她什么都没说啊。”

“你也太憨了。”祁镜就坐在酒店大堂,喝着服务员送来的咖啡,说道,“她这样的女生连吃饭饱不饱都不会和你明说,难道你还指望她当面和你说自己隆胸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祁镜两眼满是“没救了”的眼神,叹了口气不再在这件事儿上多逗留,而是问道:“怎么样?我的提议你决定好了么?”

杨泽生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但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还是显得犹豫了。在男女关系问题上,他和叶涵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还是嫩了许多。

“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吧,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那行。”祁镜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那我自己去了。”

杨泽生有些疑惑:“哎?你怎么就自己去了?”

“你说不要了啊,那我只能自己去了。”祁镜拿起手机,开始做起了一些准备工作,“你呢,就乖乖坐在这儿等结果吧,反正她住的单人间也不大,很快就结束了。”

杨泽生没想到祁镜是这种想法:“我意思是就这样闯进她的房间不太好吧。”

“你以为我在征求你的意见?”

祁镜呵呵笑了两声:“说好听点你是她的男朋友,说难听点什么关系都算不上。我只是看在她心脏一步步走衰的份上想帮忙罢了,之前米国诊所做的心脏检查报告你也见过,至少频发早搏不是这一两天出现的,肯定有原因!”

“可这儿的检查还没做呢,等明天做完心彩超就能知道她心脏究竟怎么了吧。”杨泽生还是略显保守,“等到时候出了结果,咱们再做诊断就行了。”

“一个26岁的年轻女性,就算在抽脂前体重也就不到60kg而已,心脏怎么会有问题的?”祁镜说道,“你刚买来没两年的豪车突然发动机不行了,你是先纠结发动机哪儿不行了还是先去找卖车店问责?”

“这......”杨泽生想了想,“如果是让我选择的话,肯定是先去4s店。”

“那好,我下午问了她爸妈的情况,应该是没遗传问题,那就是说车子一开始出厂的时候是没问题的。”祁镜又开始打起了比方,“那这台名牌豪车的发动机怎么会坏掉的呢?你是不是得在一边检修的时候,一边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的开车习惯有问题?”

“额,确实有这种可能。”

“要是不改掉坏习惯,就算等发动机修好了,以后说不定还得再来一次。”

在思想灌输上,祁镜有自己一套成熟的方法,当初的胡东升、高健都是这么被忽悠瘸的。现在的杨泽生在这样形象的比喻下,很快就陷了进去。

这其中有一部分是祁镜的功劳,而有另一部分则是叶涵一直以来不肯明确关系带来的。

越得不到就显得越神秘,也就越容易引起别人的好奇心。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杨泽生不希望祁镜进叶涵的房间,毕竟是自己的女朋友,这点占有欲还是有的。可要是祁镜不进门的话,靠他可找不到答案。

况且自己和叶涵一直是分房住,房卡还在叶涵手里,这次进去肯定需要一些“技巧”。杨泽生读了那么多年书可不具备这种技巧,最后还是需要靠经验丰富的祁镜来帮忙。

“决定了?”

“嗯,那走吧。”

祁镜见他起身,一口喝掉桌上的咖啡,拿起手机看了眼后立刻放在耳边,边往前走边说道:“喂,叶涵,房卡找到了么?”

“......”

“找不到了?怎么会找不到的呢?你包里有么?”

“......”

“那怎么办?没房卡我这儿怎么进房间呢?”

“......”

“好吧好吧,我试试。”

这通话说完,祁镜已经带上杨泽生来到了前台。

从沙发到台前这几步被他们越走越快,最后竟然变成了小跑。虽然这段路时间很短,但对祁镜而言已经足够摆出一张略显焦急的表情了。然后在接下去使用的日常英语里,他还稍稍加了些语速和一些合理的结巴。顿时,一种紧张的气氛被营造了出来。

“不好,实在不好意思,我是5002号房客人......哦,不对,是5003号房的朋友,想进门拿点日常用品。”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前台服务员有些反应不过来:“5003号房?她本人呢?”

“本人不在,她叫叶涵,米国人,我是她的朋友。”祁镜尽量用短语,让自己表现得急躁些,“她现在在住院,现在住院要钱,现金在房里,房卡,房卡又掉了,我们没办法,只能找你们开门。”

服务员业务水平还算到位,很快就了解了基本情况,核对了两人的身份后问道:“你们是她的朋友?”

“对对对。”祁镜侧身把待在身后有些紧张的杨泽生拉到前面,“这是她的男朋友,三天前叶涵小姐发高烧,就是我们叫的急救车。急救员还挺快的,半小时就到这儿了,那时候还是你们大堂经理接待的。”

“哦,有印象有印象。”前台服务员马上想到了之前和同事聊起过的这件事,马上说道,“那你们在这儿也有房间?”

“有有有,他是5002号。”祁镜拿出了自己的房卡,“我是5101号。”

见祁镜如此,杨泽生也从包里拿出了房卡:“这是我的。”

前台核实了两人的身份,然后笑着说道:“杨先生、祁先生,让你们久等了,我这里确认了两位的身份。但是想要补办房卡的话,需要客人亲自来办。”

“我不是补办房卡,我是要进屋拿东西!”祁镜说道,“叶涵还住在医院呢。”

“实在不好意思,为了保障客人的隐私,我们这儿......”

祁镜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些,没等她把话说完,就用手拍了拍台面:“既然你没法做主,那我要见你们经理,让他处理。”

“经理?”

“之前叶涵住院的时候也是你们经理帮的忙,又不是不认识我们。”祁镜说到这儿不再和她废话,“赶紧的,叶小姐还在医院等着我们呢。”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按照日本服务业的常态再纠缠下去很有可能被投诉。

而经理是什么性格她也很清楚,有些事儿能自行解决最好,所以和身边的同事小声商量了两句后,服务员做出了决定:“那这样吧,两位先生,为了保证客人的隐私,我现在打个电话给她,如果得到了她的允许,我就让你们进去。”

祁镜点点头:“那用我的手机吧。”

服务员拨上了叶涵留在酒店里的手机号码,很快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声音。确实是个年轻姑娘,语调很轻,刚开始用的还是华语:“祁医生,拿到东西了么?”

“叶小姐,打扰你了,实在不好意思。这里是柏锐酒店服务台,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授权给你的男友杨泽生和祁镜医生进入您的房间?”

“对对对,医院要我付钱,钱都在酒店的旅行箱里,我不能离开医院,所以就只有找他们帮忙了。你快让他们进去吧,这儿没有我特地从米国带来的特效药,我还等着吃药呢!”

既然对方接了电话,还说明了进屋的目的,服务员也没有再阻拦的意思了:“好,我这里就帮你重新办一张房卡,需要补交一些钱。”

“没问题没问题。”叶涵总算松了口气,“那我先挂了。”

“嗯。”

电话很快被交到了祁镜的手里:“我没骗你吧。”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也是想确保客人的隐私。”服务员低头鞠躬,然后从自己同事手里拿到了新的房卡,“这是新房卡,耽误您时间了。”

“谢谢。”

......

杨泽生跟着进了电梯,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松口气后,原本萦绕在他心头的疑问也渐渐浮出了水面:“祁医生,我很想问你个问题。”

祁镜稍稍脱掉了些刚才还蒙在脸上的伪装,显得格外轻松:“怎么了?”

“你......你到底是不是医生?”

“当然了,你怎么问这个?”

“我真不是要怀疑你,只是......只是你刚才实在太熟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