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镜一直在忙工作,另一边的陆子珊也不例外。
朱岩建的医院还有半年左右竣工,当初说是乔莉做顾问,不过以刚开张私营医院的规模和人流量,以及陆子珊和朱雅婷的关系,到时候如果遇到些小问题很有可能由陆子珊来全权替代。
为了应付这项工作,也为了答应她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水平。
这次跟乔莉来明海,为的两桩案子。
一件是一家三乙医院的内科急诊收下的病人,从普通的腰腹疼痛到送进icu只用了一天的时间。最后因为抢救无效,病人于第三天中午死亡。
这种病人突然死亡是医疗纠纷占比最多的情况,医院自然而然地被家属告上了法庭。医院找到了乔莉,乔莉看过整个医疗过程的记录,个人观点也偏向检查不力导致的误诊,所以希望和患者家属私了和解。
因为以她的经验,这桩案子只要进了法庭大门,就是必输的结局。
第二件是来明海前两天刚接的案子,被告是一家三甲儿科,患儿高烧后不治身亡。至于病历经过只看了个梗概,没有具体病史记录,所以乔莉就让陆子珊先行一步,来这儿看看具体的治疗经过。
她上午9点下的飞机,10点就在祁镜的陪同下去了那家儿科医院。
两人难得见一次面,就想在明海自然要好好玩玩。反正乔莉也得等两天后处理完手里一桩案子才能来,而且这两天祁镜更是休息,实在机会难得。
“要不晚上叫雅婷和纪清一起出来玩吧。”陆子珊在心里算着时间,说道,“待会儿拿了病历复印件,下午在酒店写一份病例报告给乔老师,只要没问题,晚上我应该有时间。”
祁镜穿着套很普通的休闲衫裤,慢悠悠地跟在在她身边,乍一看就是个小跟班,完全没有前几天和主任们一起讨论危重病人的气场:“朱雅婷最近在忙基金的事儿吧,反正我们急诊的会议已经结束了,这两天都很闲。”
“嗯,听雅婷说今天他们两人一起吃午饭,等一会儿拿了病历记录本就打电话问问看。”
儿科因为情况的特殊性,许多细节方面和成人科室完全不同。久而久之,儿科就和牙科、精神科一类科室一样,从综合医院慢慢分化出来,成为了独立的儿科医院。
明海三甲儿科就那几家,这次的医院正巧离国际会议中心也不远。
两人下了出租后很快进了医院行政楼的医务处,找到了负责的张主任:“我是乔老师的学生,这是我的律师证,这次来我想看看今年8月28日来就诊的孩子病历。”
“哦哦,是那个孩子啊。”
张主任扶了扶老花镜,马上回身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文件袋:“所有相关的内容都已经复印好了,包括了初诊记录,复诊记录,进icu后的抢救记录以及最后病死的原因和诊断。”
陆子珊当面打开了文件袋,核实了一遍文件,点点头:“好的,那东西我拿走了。”
“嗯,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找急诊icu主任,他今天在。”张主任坐回到座位上,忍不住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家属开口就是150万,如果和解能不能压压价?”
“要那么多?”
陆子姗上次接手百万以上赔偿的还是在去年,一个胆囊术后并发症就让病人狮子大开口。
现在再回头看这起纠纷,表面上来看其实没什么问题。病儿突然发烧被家属带来急诊,医生做了检查,然后用了青霉素处理。
因为明海寸土寸金,医院内部急诊规模不大,没足够的留观室。让家属在走廊留观,家属同意了,但回头再去找的时候没看见。也确实没法怪在家属的头上,医院环境确实不好,家长们都宝贝孩子,觉得回家也没什么。
当然这是医院的一面之词,家属那儿却说回家的时候和医生说过,医生同意了。
因为监控没有声音,也找不到人证,这种事情无从验证。按举证责任倒置,因为没有明确告知回家后的风险以及违反了青霉素使用后没有留观30分钟的规定,同时也没有病人家属签字写下回家的记录,医院这点全责。
如果回家没出事儿,或许也没有接下去的问题了。
但病儿在回家的路上再次发病,而且不仅仅是高烧,还有四肢猛烈的痉挛和口唇发绀。再回医院一检查发现感染突然加重,最后收治进了icu。
不过进icu后,几番治疗都没什么效果,最后不治身亡。
张主任没什么临床经验,看不出这个病人有什么问题,所以觉得医院不应该被告。就算被告也就是一点,家属擅自回家之前医院没有告知回家风险。
陆子姗这段时间已经有了不小的进步,尤其在医疗规定和用药说明书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她翻了翻治疗记录,马上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阿洛西林钠的剂量是孩子每kg75g,婴儿也就100g。孩子五岁,体重20kg,阿洛西林钠一天竟然用了3g,用药量几乎翻倍,超量了。”
抗生素应用在临床上经常出现剂量不符合规定的情况,有些确实是医生不注意,有些是临床经验造成的,有些则是为了真正的治疗需要。
但法院不会管这些,稍有差错就会成为败诉的缺口。既然陆子珊会注意到这些,对方律师也不会漏过,肯定会成为对方的攻击目标。
而其他细节有问题的地方也不少,比如首诊时病人血象里白细胞并不高,三系看着还很正常,但医生还是用了抗生素。
这在法庭上就是用药不当,没有彻查病因乱用药。
首诊没有做详细检查,也没有找到病人的病因,最后让病情不可控制地发展到了难以救治的地步。这在法庭上或许有争辩的余地,但肯定会成为对方又一个攻击的目标。
“不太好处理啊。”陆子珊这一年多以来见惯了这种情况,最后都以医院败诉结束,几乎没有转圜余地,“我待会儿就会把病历记录传给老师,这几天就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好吧。”
这个感染的孩子其实和刚摆脱危险期的王贵很想,当然不是说病原菌,而是病程的进展速度。虽然尸体做过尸检,但最后只给出了多器官衰竭、腹腔多脏器自溶、急性肺水肿和心力衰竭。
对于感染,最后只查到了轻度的脑膜炎,并没有查病原菌,证据对医院极度不利。
陆子珊和祁镜在医院旁随便找了个吃饭的地方,自己男朋友就是急诊医生,没有不问的道理:“很麻烦的案子,你怎么看?”
祁镜扫了眼治疗经过,说道:“问题确实有,不过以你老师的实力,这些都可以争一争,未必是必输的局。”
“可是现在法院对医院越来越严格,稍有不符合规定的地方就会被判输。”陆子珊无奈地看着治疗单上阿洛西林钠,“这翻倍的剂量没法辩吧。”
祁镜自然很想说说自己的想法,不过这些只是自己的观点,在法庭上站不住脚。现在他能拿出手的,大概就是刚结束的那场会诊。在会诊上,为了救治王贵,专家组用药都相当大胆,不论剂量还是配伍都没有按照严格规定来实行。
甚至于祁镜的诊断也是主观的,整个诊疗过程里都没有培养和药敏做依据。一旦病人死亡,家属发起上诉,按规定那就是医生全责。
最后的结果是赌赢了。
其实如果王贵和丁秀娟无赖些,揪着王贵的后遗症不放,按正常流程丽城疾控也得赔钱。在那种情况下,擅自动用有毒副作用的药物,在“法理”上是失职。
“用你们这场会诊大多数知名专家的意见来作为事例?”陆子珊叹了口气,对这种做法不报太大希望,“那之前的误诊呢?血象几乎正常却被判了上呼吸道感染。”
“这不难理解,血象得按正常情况下比较着来看。”祁镜说到,“病儿有发烧,有呼吸道感染的症状。这种情况下诊断性用药很正常。而且医生用的是对身体毒副作用最小的青霉素,同时也没有让家属回去,而是准备去叫血液科来会诊。”
陆子珊点点头:“恐怕是怀疑孩子本身血液方面出了问题吧。”
“对,比如免疫系统出了问题之类的。”祁镜指着进icu时的血液报告。说道,“不然感染也不至于爆发得那么剧烈,短短三天的病程,就从感冒一样的症状直接发展到反复的持续性惊厥。”
“那流程还挺正确的。”
“从上帝视角来看的话,小毛病肯定会有,任谁做医生都没法完全避免。”祁镜拿了两个小碟子,倒上香醋,笑着说道,“所以就要看这些问题和病人致死病因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互为因果。”
陆子珊自然知道这一点,但同时也非常无奈:“老师确实经常拿这个点去打官司,但法院最后往往会选择无视。”
“那就是外行指导内行了。”
祁镜摊摊手,然后夹了个小笼沾上醋,放进了陆子珊的碗里:“事情到了另一次元的高度,这种情况谁来都没办法。所以你就别太操心了,按要求写好病历报告,然后晚上安心出来玩。”
“我倒忘了给雅婷打电话问时间了。”
陆子珊收起病历复印件,把小笼包塞进嘴里,然后拿出手机。谁知刚要拨号,自己的手机先响了起来,来电的正是朱雅婷。
“喂,雅婷,我刚要给你去电话呢,怎么”
“”
陆子珊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不会吧,你是不是看错了?”
“”
“还真是我们以前的班主任啊。”陆子珊说着说着,有些僵硬的笑容慢慢舒展开,继续说道,“那我一定得来,好久没见她了。”
“”
“是啊,我和祁镜在一块儿吃饭呢。”
“”
“我们小学同学聚一聚带他去干嘛,反正也就一会儿会儿的事儿。”陆子珊笑着看了祁镜一眼,见他没反对,便继续问道,“在哪儿呢?我现在就过来吧。”
“”
“好好,离我这儿倒不远,马上到。”
说完两人就挂掉了电话。
“怎么了?”祁镜没太在意这件事儿,随口问道,“不吃了东西再走?”
“嗯,小学班主任,小时候对我们都不错。我难得来一次明海还是得去看看她。”陆子姗又往碗里夹了两个小笼包,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背上包起身要走,“那儿都是老同学,你去怪怪的,反正我就去和她说说话而已,马上就结束了。”
祁镜没动声色,而是说道:“让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不用了,叫了那么多吃的东西,不吃多可惜。”陆子姗笑着说道,“你就快吃吧,下午去完老师那儿我会自己回酒店的,到时候给你电话。”
祁镜从没见过她这样。
倒不是怕她出轨什么的,这点自信祁镜还有。而且刚才打电话来的确实是朱雅婷,虽然没看到来电提醒,但声音确实听见了,确实是朱雅婷。只是他们两人现在在吃饭的地方,离医院太近,人流密集周围实在太吵,没听清她具体说了什么。
至于去看什么小学老师,完全就是借口。对于骗人与被骗,祁镜早就习惯了,一看一个准。
既然是朱雅婷来的电话,那就不会是什么大事,而陆子珊突然做出这种反应,就有点有意思了。当然,上一世两人就是因为管对方管的太多,最后不欢而散再没交集,这一世祁镜可不愿意重犯这种错误。
但不管归不管,祁镜的兴趣还是有的。
看着远去的女友背影,他又看了看一桌子的食物,叹了口气:“只能浪费了。”
就在他准备跟上去的时候,自己的手机也跟着响了起来。回头看去,来电显示的是胡东升:“怎么了?”
“祁哥,出大事儿了!”
“明海好好的能出什么大事儿!”祁镜回了一句,“说重点。”
“老纪他,他好像好像出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