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镜并不是出于心血来潮才去看那张五人照片,当然也不是出于心血来潮,才拿着两张照片做对比。原因就在新来的脑ct和脑脊液检查上,这个报告让祁镜想到了些东西。
其实他的这种感觉就和黄玉淮的差不多。
在病人信息日渐完善的前提下,症状、检查报告的结果会逐渐和深埋在脑海里的知识经验碰撞在一起,首先浮出海面的就是答案。
为了确定答案的正确性,祁镜自然需要去验证,现在丁秀娟嘴角的那个水泡或者说疱疹就是证据。疱疹是第一步,听力便是这类感染的第二步,不过还没等他发问,丁秀娟的反应就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口唇疱疹、高热、寒战、腹部不适、化脓性脑膜炎、听力丧失,祁镜又把这些零碎的症状在脑子里又拼凑了一遍:没错!就是它!
丁秀娟身上的感染拼图集得差不多了,有口唇疱疹+听力丧失两个特异性症状做基础,应该能锁定目标。传染途径恐怕就是消化道了,他们这一路上可吃了不少这种食物。至于感染源在哪儿,倒是难说
等等!
消化道?
如果只是靠吃的话,对食物的要求也太牵强了,不太可能。
再说以这个小东西的潜伏期,别说已经过了那么多天,按理说应该在王贵夫妻回国之前就已经广泛传播开了才对。
不对!
它的病程进展起来实在太快,说不定现在已经闹出了人命!Yuenan如今四处受灾,可没那么好的医疗资源去集中对付那些突发的感染性休克病人。
一旦出现这种病人,很有可能稀里糊涂就病死在家或者某家医院的病床上。Yuenan现在全国上下都在yi情的包围中,或许传染病学专家会被蒙在鼓里,可裴红鹰那儿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可能是消化道传染!
既然不是靠吃的,那就只剩另一种主要途径了
祁镜又看了看照片上的几个人,倒是松了口气:好在那个菌没有人传人
只是一个病原体的名字,就让他回想到了当初的05年。地点不同时间不同,但东西还是那个东西,结果因为知识方面的空白,造成不小的传染。之后多少也有过小爆发,但因为有了前车之鉴,绝大多数都被摁死在了萌芽阶段。
他那时刚进临床,根本接触不到这个细菌,连听都没听过。但在好几年后,跟在了黄玉淮身边,眼界这才宽广起来。
不过现在光知道细菌是什么还不够,还需要了解感染源和完整的感染链。灭不掉源头,以王贵一家遍布在Yuenan的路线图,说不定每架从Yuenan飞往国内的航班里都会带有感染者。
到时候广泛传播倒不至于,但这个病的发展速度太快,说不定会引起恐慌。
最有可能的估计就是那个地方了
现在3i会议室里,一众传染病学专家的眼睛全都盯在了祁镜的身上。自从那个麦当劳汉堡上手之后,这个家伙只是啃了两口,就放在了一边再没动过嘴。
身边的黄兴桦和专家b连叫了他几次,他只是“嗯”了两声,便没了下文。
“这小子怎么了?”专家b扫干净了自己的拌面,拿上纸巾抹了抹嘴,然后说道,“怎么又自顾自的不出声了?也太自我了吧。”
“老师们,就别管祁哥了,他一想事情就会这样。”
没想到这时最先开口的是台下的胡东升,他快速消灭掉了手里的汉堡包,拍了拍手上的面包碎屑,说道:“我觉得传染源就在食物上。”
胡东升性格本来就外向,再加上那种自信非常容易吸引到人的目光。
才一句话,他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汇集到了自己这里。当然在这儿光有存在感是没用的,观点必须能站得住脚才行。
之前虽然有丁秀娟的腹部症状做推演,大致可以确定感染途径是消化道,但还缺乏确切的证据。所以这些专家就想试试这个年轻人:“依据呢?”
“依据就是这些天他们吃了形形色色的食物,但走过的地方却都在首都周围,路线很杂但范围小。”
胡东升说道:“不管是服装厂、果园、房产公司、制冷设备装修公司,其实都在Hanoi四周,有些甚至就在市区里。如果是空气传播,那说不定整个Hanoi都会出问题。”
“还是排除法。”专家c摇摇头。
“可不只有排除法。”胡东升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专家会诊的大场面,面对提问依然思路清晰,“病人的老婆不是嘴角有水疱么,可能感染就是从口腔开始,进入消化道之后入血,最后再进入大脑,这么一个过程。”
专家a听后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传染源呢?”
“传染源么”
这时高健接过了胡东升的话,开口道:“牛肉、猪肉、鸡肉、海鲜、各种面食,其中海鲜很容易出现细菌感染,但感染多有严重的消化道症状,与本次病历不符。而面食出现问题应该是真菌感染,症状更偏向毒素中毒,也不相符。”
胡东升道:“剩下的就是那些肉类了!”
高健看了看手里汉堡包里的牛肉饼,继续说道:“肉类储存不当就会和海鲜一样,出现消化道症状。但肉类还有人畜共患病这个选项,很容易经消化道进入人体,症状就难说了。当然了,其他配菜说不定也有这种可能性,但几率要低不少。”
“”
桌边围坐的专家们看两个年轻人说得头头是道,忽然想到离两个小伙子进门至今也就过了十多分钟而已。从路线图到接触到的各种东西,洋洋洒洒四张病历记录纸,这就全捋清了?
这种消化病历的能力可不是科班学习能练就的。
而且这两人讨论问题的角度很新奇,没有在既有的观点上做重复浪费时间,而是选择直接从食物上下功夫,愣是推测到了这一步。当然准确性不能保证,但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水平着实不容易。
话说丹阳医院的内科急诊有那么强吗?
胡东升又多看了手里的病例记录两眼,建议道:“我觉得现在只要等那两个远房亲戚发病就行了。”
高健点点头:“对,如果两兄弟发病那就是最后那顿晚饭,如果没发病那就是之前王贵和丁秀娟自己感染到的。”
“你们不排除一下其他可能性?”专家b问道。
“排除?”胡东升摇摇头,笑着说道,“没必要吧,我们做急诊的遇到这种不确定的情况,向来是什么可能性大就先上什么治疗,捞命要紧。”
“这个病人既然三代头孢无效,那万古+泰能确实是最稳妥的选择。”高健补充了一句。
“对了!”忽然胡东升补了一句,“会不会是寄生虫治疗后做成虫体崩解,然后因为崩坏的虫体造成了病人的过敏性休克。”
黄兴桦眼前一亮,实在没想到内急的医生能想到这一步。
不过再看看还站在一旁独自发呆的祁镜,他也就释怀了。有个专注寄生虫的人在,周围同事自然而然会对寄生虫多了解几分。
黄兴桦解释道:“我之前用的治疗方法是先杀再灭,先上的治疗药物不会造成虫体崩解。而且病人的脑子里也没出现寄生虫,它们更多还是躲在了两肺和消化道。”
“这两位年轻人说得不错,靠着刚才丁秀娟的症状,肉类确实是最容易出问题的。”专家c说道,“至于是鸡肉、猪肉还是牛肉,我觉得靠Yuenan当地的检疫部门去查更好。”
专家b也应声附和:“我翻了遍地点,里面涉及到肉类的吃饭地点就只有五处,算上最后杨英华的家也就六处,范围已经大大缩小,没必要再往下查了。”
“现在要做的应该是保住夫妻两人的命,然后对航班机组人员和那两位远房亲戚做大量检查,看看有没有人传人的可能。”
黄兴桦虽然觉得会诊并不完美,但到了这个时间大家确实都累了:“那这样吧,等我家老爷子到了再做决定。”
“黄老爷子要来?”
“嗯,应该快到了吧。”黄兴桦看了看表说到,“我已经让人去接了。”
既然黄玉淮要到场,那这些传染病专家就不可能走:“那就等吧。”
场面一度冷了下来,能听到的只有喝茶和打火机的声音。渐渐的大家耐不住寂寞,又开始小声聊了起来:“我觉得就算黄老爷子到了也没法看出是不是人传人吧”
“那可难说,我们和老爷子的经验值不是一个数量级的。这十来年他一直都在抗yi的第一线,深入各处基层医院,对一些大城市少见或者根本见不着的冷门微生物非常了解。”
“难道还能看出感染源不成?”
“谁知道呢”
然而就在他们渐渐变得不耐烦的时候,会议室的角落里响起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感染源找到了,是猪!”
???
噗
咳咳咳
这突如其来的话音划破了宁静,也吓了那些专家们一大跳,更是让正往肺里吸取尼古丁的专家b呛了一大口烟雾:“咳咳咳,你说什么?”
“是猪。”说话的正是一直窝在一边思考的祁镜。
“为什么是猪?”
“是之前的猪肉卷饼出了问题?还是最后那顿饭出了问题?”众人不解,为什么祁镜就一眼相中了猪肉呢。
“怎么可能是最后那顿饭,晚饭哪儿来的猪肉,确切来说是倒数第二顿的午饭才对,黑三剁和那个什么五花肉千张。不对,等等”
祁镜摇摇头,马上改正了自己的说法,或者说是打了一个巨大的补丁:“说着说着倒是被你们带偏了,这个病压根就不是吃饭吃的。细菌在沸水高温中会立刻死亡,就算是60度的热水也能在十分钟内消灭掉它们。”
“啊?”
“不是吃的?那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呼吸道感染?”
“接触。”祁镜指了指眼睛:“丁秀娟的结膜你们不会是忘了吧?有流泪,有结膜发红,就是接触的结膜造成的。”
“难道是先结膜炎再脑膜炎?”
“不至于吧,我临床上是真的没见过这种病例。”
“不不不!”祁镜再次说道,“不一定是结膜炎,但是通过结膜进入的身体,临床上这种菌造成结膜炎的几率很低。”
黄兴桦在一边听着,又想起了刚才老爷子对他说的那番话,总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他从硕士阶段就开始偏向了病毒学,博士毕业后更是去了国外深造病毒感染。去年那场sars让他成了国内病毒学的第一人,也担负起了上京抗yi的重担。
“战利品”就是保下了上京这座首都,同时自己也收获了所长的职位。但在黄玉淮的眼里,他这个所长就像碰大运撞上的一样。
话不好听,黄兴桦之前也没当回事儿。但现在祁镜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身边冒头,之前悠哉悠哉的念头早就散了,留下的就只有被后辈追赶的紧迫感。
他皱起了眉头,看了祁镜两眼,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道:“说吧,什么菌?”
“猪链球菌,人畜共患病。”
祁镜说出了答案,同时又补充道:“这个菌感染人体后起病急骤,往往没几天就会出现感染性休克,不过好消息是没有人传人。”
猪链球菌是什么菌?
在座的专家们都是老资格,普通细菌不在话下,而对人畜共患病也多少有些了解,但对这个菌却出现了空白。至少扫遍各大期刊的他们,从来没见过有人写过这个细菌。
“自然没人写,没有人传人,就缩小了它的传染范围,而且这个菌感染要求并不低。”祁镜说道,“除去极低几率的消化道感染外,最主要的就是直接接触,然后通过结膜和伤口进入人体。”
“你见过这种病人?”
祁镜对这类问题一向谨慎,没做回答,而是说道:“我之前在期刊上见过。”
“期刊?传染病期刊?”黄兴桦第一个觉得不对劲,“不可能,我扫过那么多期刊,就没见过有写这个菌的。”
“我也没有。”
“额,可能是我说的不太准确。”祁镜笑着说道,“不是人的传染病期刊,而是一本《华国兽医科技》,95年的吧,具体哪一页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