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场激动人心的病例讨论上,突然打电话给个沉迷游戏的家伙,还开着免提,让人听着惊讶,也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不过当“李智勇”的名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这种所谓的不合时宜就成了“原来如此”。
这就是丹阳医院影像科大主任李智勇的实力,在现代医学越来越依赖影像学检查的当下,一位读片效率独占鳌头的影像学大主任,分量谁都懂。
而且能和李智勇谈天说地的年轻人,也确实得有这份临床诊断实力才行。要不然别说聊游戏了,恐怕连话都说不上。
“你怎么跑一院去了?”
见他满脑子想着游戏,祁镜有些尴尬,毕竟自己不是来找李智勇讨论游戏的。及时关掉免提,祁镜重新拿起了手机:“李主任,游戏机你随便玩,我不急着要,不过你现在得帮我一个忙。”
刚才见到手机来电显示的时候,李智勇还在担心。现在知道祁镜目的不在游戏机上,顿时心情大好,翘起二郎腿看着手里的游戏画面,调侃道:“在一院碰到麻烦事儿了?我看你玩得挺开心啊。”
祁镜笑了笑:“还好吧。”
从上一位罗唐接手的遗传病人开始,李智勇就在意起了祁镜平时的兴趣爱好。
游戏肯定能算上一项,但此外似乎就剩下工作了。只不过他喜欢的工作和普通临床医生的工作不太一样,别人是病人找医生,而他却是自己去找病人。
“你老这么追着病人跑累不累啊?还不如回来陪我玩游戏呢,这最后一关有点难啊。”
“李主任,游戏得自己玩才有意思。”祁镜笑着说道,“但是病人如果出了问题,还是集思广益尽快解决掉比较好。”
李智勇听得懂他的意思,很不愿意地按了暂停键:“服了你了,说吧,什么病人?”
一位丹阳乃至周边省份里最拿得出手的影像学专家,他的观点足以改变病例讨论的走向。在得到李智勇的同意后,祁镜又打开了免提,同时说起了病人的情况。
“嗬,有点意思啊。”李智勇笑了两声,说道,“临床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原理我不太懂,不过胸片上你说有小结节,这就很有意思了,是散在的?有多大?”
“一开始三颗,2-3,边界清。”
“那现在呢?”
“大小差不多,不过数量多了些,也出现了空洞影。”
“空洞十年时间才发展了那么点,癌是不可能了,感染吧。”李智勇顿了顿,又补充道,“慢性感染,有可能是机会致病菌。”
祁镜在一院上下忙乎了两个多小时,又复印病历又假装实习生的,到头来还没有李智勇一句话有份量。不过他的努力也不是白费的,要想让李智勇说出这句话,复查的这张胸片至关重要。
没有它,李智勇恐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主任和我想的差不多啊。”祁镜忽然看向了谢宗培,以及那两位来会诊的大主任,慢慢展现出的笑容让人很不舒服,“我想诊断应该可以定下了吧。”
“哟,那么快就有诊断了?”
“嗯,李主任觉得像非结核分枝杆菌吗?”祁镜问道。
“嘶~经你这么一提,还真挺像的。”李智勇回道,“你刚才说有肺部感染然后扩散到皮下,现在侵入了骨骼,很像非结核分枝杆菌的作风。堪萨斯会造成这种小结节改变,我以前就见过两例,还有鸟胞内复合体也有可能。对了,除了这三个地方还有别的感染吗?”
祁镜看了看记录板上最早的症状:“牙齿,最早出现问题的是牙齿,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全掉光了。”
“这要是合一块儿,基本没跑了啊。”
李智勇见过非结核分枝杆菌的病人胸片改变,但数量毕竟很少。对于医生的工作经验而言,能发现一个罕见病人实在“幸运”,不激动是不可能的:“有几种非结核分枝杆菌是会导致牙齿感染脱落,叫什么来着啊呀,岁数上来记性越来越差了。”
作为一个影像学医生,能了解到这一步就算说不上登峰造极,也就差一两步而已。
祁镜也没继续往下说,而是把一旁坐着的谢宗培给拉了进来:“李主任,那你觉得诺卡放线菌和非结核分枝杆菌比起来,哪个更有可能呢?”
“诺卡?诺卡放线菌?”
“对。”
“这个菌的感染性没那么轻,进程也不可能那么慢。肺部感染灶更不可能是那么小的结节,一般都是先大面积化脓性肺炎,然后让肺组织坏死,最后发展成脓腔。”李智勇直接否掉了这个看法,“选诺卡还不如说他是粟粒样结核呢。”
“李主任,你又在开玩笑了,粟粒样结核凶险得狠,怎么可能持续那么久。”
“你才提供了前后两张胸片,还是口述,也没给点别的提示,我能想到非结核分枝杆菌已经很了不起了。”李智勇想了想,问道,“对了,骨头呢?你说骨头上有感染,X光表现是什么样的?”
“骨头的话,应该快有结果了吧。”
之前骨骼上找不到感染灶,所以祁镜之前就让放射科做了次四肢的x光片。他这儿话音刚落,李信手边的电话就跟着响了起来。
“喂,我这儿放射科。”
李信连忙问道:“刘主任,怎么样了?”
“小李啊,我这儿片子拍完了,骨头上还真有!”
李信听后脑袋嗡的一声响,现在有了骨质破损,能彻底排除掉最初的骨质疏松诊断。这就说明这小子的判断是对的,感染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百。而在感染领域,有李智勇站台,谢宗培的判断有多少胜算,恐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怎么了?”谢宗培见他没了声音,连忙问道。
“刘主任说有骨质破损。”
被祁镜和李智勇压着,这会儿谢宗培是真有些坐不住了,亲自起身接过话筒,问道:“老刘,是我,谢宗培。病人的骨质破损在哪个部位?是不是化脓性改变?”
“炎症在膝盖上!不过没有脓肿。”
刘陌看着手里的两张股骨片子,描述道:“股骨看得出骨皮质分层,应该是骨质疏松。髌上囊有明显的炎性改变,关节炎挺严重的。髌骨旁的干骺端也能看见横行低的密度线,我估计是因为感染导致骨小梁破坏,最后形成的病理性骨折。”
只有炎症后的改变,却没有脓肿灶,这种感染的隐蔽性实在强了些。
刘陌继续说道:“如果病人现在能正常走路的话,应该会感到膝盖疼痛酸胀。不过他之前股骨头坏死了,再加上脊柱压缩性骨折,现在没法走动,所以症状明显延后了。”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谢宗培说的诺卡菌就有点站不住脚了。因为不管是结核还是诺卡,都得形成脓肿腔。
“老刘你没看错?”
“那怎么可能呢,就算刚来的读片医生也看出点门道来,那条病理性骨折线太明显了。”
谢宗培憋了大半个小时的那口气终于泄了出来,这场病例讨论是他输了:“谢了老刘,以后有空请你吃饭。”
“吃饭就免了,比起吃饭我更想知道病人是什么感染?”
刘陌也是性情中人,见到这种病人不可能只看两张片子就草草放过。怎么也得问出个所以然来,要不然悬而未决的答案会把他活活憋死。
而且对于他来说,之前祁镜的要求虽然过分,但照做之后却很有效。几张x光片就确定了感染部位,这已经很超值了。所以祁镜理所应当的也成了刘陌询问的对象:
“刚才那个年轻人还在吗?我想问两个问题!”
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都快把我比下去了
谢宗培脸皮抽了抽,心里由衷的不爽,但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好好,那就这样,以后有空再聊,再见。”
说完,他就挂掉了电话。
“啊?喂,谢宗培,我的问题你还没说呢,你什么意思?”听着电话传来的盲音,刘陌一肚子火腾得一下冒了上来,“这什么人啊?把我当工具?我好歹也是一科的主任,用完就扔了?”
刘陌和谢宗培是老朋友了,这点误会以后完全可以说开。对于谢宗培来说,现在更让他在意的还是骨科的脸面。自己这个满级大佬被个刚进新手村的年轻人贴脸输出,最后还输了,他这张老脸可没地方放啊。
当然自尊心归自尊心,他的本职还是医生。对于几乎诊断出了病因的祁镜,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训斥是不可能训斥的,要没这点肚量,还怎么当一科之主。
而且以这孩子和李智勇那熟络的关系,地位存疑。
要知道李智勇从不看外院片子,这是他的规矩。就算一院和丹阳医院水平相当,但想要让他亲阅就必须得重拍才行。可现在他连原片都没看,只是听了个孩子的口述,竟然就给答案了。
这份信任,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要不是两人交流时祁镜用的是尊称,谢宗培都快误会两人是父子关系了。
父子
对了,父子
对于祁镜的身份,谢宗培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怎么从这场讨论里抽身出来,以一种圆滑的方式结束掉整场病例讨论,不动声色才最好。
“刘主任说有病人膝盖有炎症,还导致了病理性骨折,应该是一种缓慢发展的炎症。非结核分枝杆菌的可能性不小,当然诺卡也不能完全排除。”谢宗培笑着说道,“接下去,我们会收集一些标本送疾控中心,让他们来确定菌种和敏感的抗生素。”
“可是”
见祁镜还要坚持之前的治疗观点,谢宗培还是抬手把他拦了下来:“我懂你的意思,但是病人膝盖上的炎症并不算太严重。你要用的抗生素副作用不小,诊断用药实在不合适。”
祁镜叹了口气,现在有x光片做证据,李智勇和自己的判断基本得到了证实,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了。
而且现在的境况对他来说也不算好,临近尾声,他得为自己的离开做好准备。
从最开始直接硬怼上骨科大主任,然后接连找来了皮肤和呼吸的两位大主任,直到最后还各自动了两家大三甲的影像学主任。闹了那么大动静,祁镜心里有些没底,目的也从找到病因真相转变为了“逃”上。
“你临床基础扎实,能从轻微的慢性咳嗽一步步深挖到”
谢宗培这段话说的非常到位,基本算是大主任给住院医的最高评价了。但祁镜防的就是表扬,一旦表扬了那就意味着讨论会宣告结束。同时也说明,对方对于他身份的怀疑正在成直线上升。
所以现在不接话才是最好的,同时还得给自己一个不接话的理由。
“喂,李主任,那么急?我现在就回来!”
装傻谁都会,祁镜拿起手机就朝话筒说了这么一句,把早就挂掉电话去玩游戏的李智勇拿来当他的挡箭牌。
这略显突兀的一句话,让谢宗培猝不及防。
一个丹阳医院的年轻医生,看年龄也就25左右,竟然有那么夸张的临床诊断能力。只是看个脸怎么行,怎么也得让他名字留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祁镜没想到谢宗培会那么直接,门口还离得很远,李信更是拦在了那儿,想就这么走是不可能了。不就是个名字嘛,说就说了,反正祁森骂他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姓祁,叫”
忽然,祁镜脑海里闪过了一张脸,正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的霍志业。一个简单的“祁”字,让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同时紧张了起来。
卧槽!我怎么把他给忘了,那件白大褂还在他手上呢!
完了啊!争辩病情没什么,可一旦加上唆使他人偷盗病历,这事儿可就大了,至少祁森那儿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祁镜从没觉得自己的姓会成为一道障碍,祁
怎么办
要不就
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
在短短两秒的时间里,他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怎么不说话了?”
祁镜拿起了记录板边上的记号笔,在板子上写下了两个字:“齐头并进的齐,三国归晋的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