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属温带季风气候,春秋天的时间都不长,春天从三月到五月底就基本结束了。进入六月后的丹阳开启了缓慢加热的蒸箱模式,时不时就会来场雷阵雨,甚至鸡蛋大小的冰雹也会偶然来光顾一圈。
窗外暴雨不停拍打着树叶,下得热闹,窗内隔了整整一代的两位医生正坐在一起,正为一个GBA上的游戏展开友好的探讨,看着也非常热闹。
“快跳快跳,这里一定要跳的!”
“躲过去唉,不是这么躲,要边躲边甩飞镖。”
“不对不对,你按键顺序弄反了”
李智勇停下胡乱瞎按的两手大拇指,叹了口气,突然失去了玩下去的动力,把刚过上瘾的GBA搁在了桌子上:“小祁,我人老了,反应跟不上很正常。你可不可以别这么催,催得我小心脏吃不消。”
“哦”
祁镜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和李智勇之间的职称差距,确实刚才说得有点过火:“我看李主任的魂斗罗玩着挺不错的,怎么能说反应跟不上呢。”
“别拍马屁,我什么水平自己知道。”李智勇轻咳了两声又捡起了那款《恶魔城》,“这游戏不错,比单调地发子弹有意思。”
“那必须的,盗版都卖98。”祁镜粗略估算了下价格说道,“正版估计得好几百了。”
“那么贵?”
“去年年底新出的第三部,大厂出品。”
“确实有意思。”
三月份的时候,为了解决乔莉那件案子,祁镜做了许多脏活累活。又是取样又是假扮和尚找证据,最后还闹进了警局。当然结果还不错,案子翻了,既满足了他的好奇,也和那三位专家那儿知道了不少肿瘤方面的研究。
不过祁镜只是有点兴趣,聊了几次就没了下文。
十多年的临床经历也让他有不少肿瘤治疗上的经验,原本想和他们聊聊将来可能出现的治疗新方法。
比如对付基因位点的靶向治疗,提升身体的联合免疫力,改变肿瘤细胞基因转化为正常细胞,用基因修饰来强化自身T细胞杀伤力,等等。
但这些祁镜重生时都没能彻底研究完的新疗法,其实早就有了大致框架,也早就进了研究进程。只是碍于科学技术的限制,想要成功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真的不容易。
祁镜谈谈想法没问题,真要专注于科研,还是算了。
这次去上京一来是为了好奇,二来就是为了钱。
乔莉不仅帮忙报销了两人的花销,还贡献出了一半律师费。毕竟祁镜给的证据起了重要作用,没有他的证据,医院必定败诉。到时候不仅仅要赔20万,还要支付双方律师的律师费。
现在胜诉后,省下了一大笔钱,祁镜自然能拿到一些。
一个急诊科医生,满打满算一个月最多也就5000不到。去了趟上京,两天后回来,他的卡里就多出了2万,简直赚翻。
当然胡东升就更别提了,一个连工资都没有的实习生,能一次性到手5000绝对是笔大数字。这钱等于他整整一年的生活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不过祁镜对钱没什么概念,到手后大部分进了银行,一小部分则被拿出来消费了一波,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这盘新游戏卡带就是其中之一。
“小祁啊,你看我手那么生疏,玩起来老是死,要不”李智勇抬头看了眼身边的祁镜,委婉地要求道,“要不把这东西借我玩两天。”
“没事,李主任想玩就拿去玩。”祁镜说道,“没天赋的人就得练,练到有天赋就行了。”
“额”
李智勇被自己的名言警句秀了一脸,听着周围暗笑的手下,心里总觉得怪怪的:“那病人的片子读好了没有?小祁都来十多分钟了,你们手脚倒是麻利点啊~”
“来了来了。”
一位三十多的读片医生跑了过来,拿着胸片往读片器上一插:“李主任,这男的心脏右位,还真的不多见。”
李智勇听着读片结果,眉毛挑了挑。不过“右位心”三个字并不能引起他足够的兴趣,一双眼睛依然看着GBA的屏幕,问道:“就只有右位心?双肺怎么样?”
“有一个明显的肺炎灶,还有一点点轻微的支气管扩张,不过看上去都不算严重。”读片医生指了几处淡白色圆圈,说道,“从主诉来看,支扩估计也是慢性炎症导致的。”
李智勇看向祁镜:“这病人主诉是什么来着?”
“反复咳嗽咳痰十六年。”
李智勇听到年份,皱了皱眉头:“十六年?那么久?”
“这就是这个病例麻烦的地方。”祁镜介绍道,“他长期咳嗽咳痰,每次都能轻松地看到感染灶,对应的抗生素下去也能好转,但过了没多久又会复发。”
“艾滋?免疫系统失灵后肺炎是最常见的。”
“李主任,都十六年了。”祁镜笑着说道,“如果是艾滋,恐怕活不了那么久,早死了吧。”
“现在不是有鸡尾酒疗法可以延长不少寿命嘛。”李智勇玩着GBA,说道,“听上去还挺有用的。”
祁镜叹了口气,摇摇头:“外院早就查过免疫功能,各项水平都还可以。再说病人家里很穷,就算是艾滋也用不起这种治疗方法。”
“好吧,猜错了。不过诊断是你们的事儿,我反正也管不着。”
李智勇听着没什么兴趣,暂停游戏后复看了一遍胸片,然后拿出笔在末尾签了个字:“读片诊断打的没问题,就是一例慢性肺炎反复发作合并轻微支气管扩张。至于其他的嘛”
“我再复查个CT看看。”
祁镜把GBA留在了李智勇那儿,自己拿着报告离开了读片室。
这个病人就是之前纪清通宵扫邮箱时发现的。
病人今年30出头,这种肺炎病史可以追溯到他上小学的时候。反复咳嗽咳痰十多年,痰液很粘稠还带了淡淡的臭味。最早去医院查都说是肺炎,用抗生素能迅速好转,但又马上复发。
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折腾,直到去年年底,病人慢慢出现了喘息、呼吸困难的症状。
因为家里很穷,所以平时都是随便吃点抗生素压一压。但呼吸困难可不是吃药能解决的,家里没办法只能送医院。
然而乡镇医院查下来也就那样,诊断打的还是慢性肺炎,和之前没多少区别。
又捱了几个月后,一次很偶然的机会让他的朋友见到了广浩基金的广告,报着试试看的心情,把他的病历送进了祁镜的邮箱里。
反正电子邮箱又不用钱。
而且这个广告面向穷人,真要是骗子也没这么玩的。
祁镜现在桌面上摆着好几份出院小结,都是病人之前住院出院的记录。从检查报告和影像学摄片来看,病情确实就是简单的肺炎,但诊断的慢性肺炎却是错的。
不能因为肺炎反复发作就把它定义为慢性,因为病人每次的肺炎都是独立的个体。
“金黄色葡萄球菌、绿脓杆菌、肺炎克雷伯、酵母菌、念珠菌、大肠杆菌”祁镜看着好几张细菌培养单,很无奈地笑了笑,“这家伙的肺真的是大门敞开,十几年来什么都能进来逛一圈,连路费都不用交,也太轻松了。”
他还在想着手里病人的情况,忽然隔壁的谷良跑了过来:“喂,祁镜,有空么?”
“怎么了?”
“我手里有个出车祸的病人看上去有点奇怪。”谷良说道。
祁镜看了眼周围,空荡荡的诊疗室里就他一个人坐着。时间正巧卡在下午的查房节点上,王廷、颜定飞在查房,屈逸正在收治一个刚来的心衰,确实没人。
“这算会诊吧。”祁镜放下材料,起身走了过去,“会诊单可得送过来啊。”
“知道知道,话说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抠门了?”谷良眉头一皱吐槽了两句,“以前你压根不谈钱的。”
“什么钱不钱的。”祁镜告诫道,“这是医院重要的诊治流程,行医要规范。”
谷良听着差点没被笑死:“话是不假,但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假呢。”
“哪儿假了,就算会诊费没多少钱,但那也是钱啊。”祁镜义正言辞地说道,“这是对医务工作者劳动的一种尊重。”
“呸,还尊重!”
谷良笑着一拍他的肩膀:“一张会诊单才10块钱,到个人手里就只有40,也就是4块,这也算尊重?好歹后面加个0啊”
“4块钱,值一顿早饭了。”
谷良无言以对:“好吧,你赢了。”
刚车祸现场送来外急的是一对小夫妻,女的全身上下只有几处擦伤,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男的胸骨骨折,左上臂骨折,头颅CT显示有少量蛛网膜下腔出血,现在处在浅昏迷的状态。
这些都是常见的车祸外伤症状,谷良收治好病人后只需要排除掉危重病因,然后叫下骨科和神经外科,制定一下治疗方案就可以了。
之前一直都进展得有条不紊,可就在刚才拍CT和MRI的时候,病人手脚突然抽搐了起来。
时间很短,幅度也不大,但却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病人身上。谷良凭直觉觉得这个病人不简单,就抽了时间找到了祁镜。
祁镜走到病人身边,能明显看到不仅仅是手脚,连病人的脸皮也在不自主地抽动着:“有癫痫病史吗?”
“问过他老婆了,没有。”谷良答道。
“说不定小时候有,现在又复发了。”
“真的没有。”谷良说道,“他老婆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
“哟,还是个青梅竹马啊。”祁镜把手背靠在他的脑门上,说道,“病人也没高热,电解质呢?钙、镁、血糖。”
“电解质基本正常,没有低钙、低镁、低血糖。”谷良说道,“这些常见情况都排除了,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们。”
祁镜有些纳闷,车祸造成的头颅外伤不至于引起癫痫,病人没有癫痫病史,又没有电解质紊乱。他不得不考虑一些神经系统的疾病,而检查神经系统最优先的就是体检。
体检从头开始,先是瞳孔,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应迟钝。
接着便是颈部
祁镜托住病人的脑袋,轻轻往上一抬,一股强大的阻力拦在了他的手掌前:“嗬,病人有颈强,还挺厉害的。”
谷良皱起了眉头,上前接过他送来的脑袋,自己试了试:“还真有,脑疝造成的颈项强直?”
“怎么可能,出血量很小,甘露醇还用着,离脑疝还远着呢。”祁镜笑了笑,然后看了眼不远处望向这里的病人老婆,招招手把她叫到了跟前,“他最近有被狗咬过吗?”
姑娘摇摇头:“没有。”
“那踩过钉子或者皮肤有被划伤过吗?”祁镜又追问道。
“前两天有过。”姑娘回忆了一遍脑袋里的记忆,答道,“那天他拿东西去复印,然后不小心手指被a4纸拉伤了,流了点血。”
说完她就走过来抬起了病人还在微微抽搐的左手:“就是这根手指。”
祁镜叹了口气,没再问下去。
抽搐外加颈项强直让祁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狂犬病和破伤风。
然而病人的病史并不支持这两项诊断,从抽搐的表现形式来看,也有一些出入。
狂犬病分兴奋期和间歇期,兴奋期表现为全身肌肉的痉挛,但间歇期肌肉会处于完全松弛状态。病人并没有分期的情况,一直都在轻微地抽搐。
而破伤风表现为肌肉强直以及在肌肉强直基础上的阵发性痉挛,可病人现在并没有全身的肌肉强直,细究起来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我老公会不会有事吧?是不是手指上的外伤感染了细菌?”
姑娘有些腼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说头晕没力气,脑袋昏昏沉沉的。是不是得了脑炎?最近经常听人说起脑炎,太可怕了。”
“又没发烧,不至于,更何况白细胞也不高。”
祁镜看着化验单,忽然脑袋里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哪知刚要多问两句,病人身上的心电图指示器就报起了警示音。心率从原本每分钟70次一路狂泻到了不足40,呼吸频率更是直接跌停。
病情突然恶化得让人措手不及。
“护士!”
“快!推急救车来!”
祁镜和谷良一起大喊起来,同时,祁镜已经把手掌对准了病人的胸口,同时对赶来的护士说道:“快,心三呼二都用上,心脏马上就要骤停了!”
就在这句话出口后不久,护士才刚把药拿出药盒,病人心电监护上的心电波形图就变成了一根长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