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235.说不定对方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呢

04年的时候病理科只是个小科室,还是只专属于大三甲的小科室。

以前,病理科做最多的,无非是外科大楼手术时切下的各种组织切片,极少有各自病房自己取活检的,所以工作量不大。而需要做病理切片的绝大多数是择期手术,目标大都是癌细胞,所以没必要做夜班,人数要求也不高。

但随着内镜不断发展,胃肠镜、支气管镜,甚至心内的介入导管、膀胱镜都有了切取组织的相应工具,各种活检组织开始源源不断地汇集到病理科。

同时在科研上,不少疾病的研究慢慢深入到了细胞水平,一些细胞的特异性病理改变成了疾病的诊断新标准,一举提升了病理的地位。

两相结合下,原本大三甲专属的检验科室渗透进了各类中小医院中,也让三甲的病理科出现了夜班。

丹阳医院的病理科是陪着急诊内镜室一起崛起,一起出现的夜班。

不过追溯过往,其实从02年开始这儿就出现了伪夜班,也就是过了五点下班时间后,还会留下一个人工作到10点。

实在是择期手术的量太大了,有些外科科室的手术能排到晚上七八点,等切下需要做病理的组织已经差不多到了九点。病理科作为手术继续与否的重要诊断指标,就得跟着留下。

主要工作就是做术中的快速冰冻切片,尽快识别出有没有癌变情况,检查时间在半小时以内。

如果有癌组织存在就得尽快反馈给手术室,让主刀医生及时扩大手术范围,将周围的淋巴结和器官都清扫一遍,看看有没有扩散和遗漏。

如果是其他的活检项目,检查的速度就没那么快了。

有些没那么赶的检查,在没人催促的情况下能拖上四五天。

现在时间过了10点,病理科留值的医生应该已经下班。童淼也和病理科打惯了交道,知道病理科独立于临床之外,这个时间没人会去做一个普通的病理检查:“我看算了吧,把脾整个用福尔马林固定了,明天送检就行。”

“我来试试吧。”祁镜没那么容易放弃,拿起了手术室的电话,“说不定对方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呢。”

“呵,是吗”童淼笑了一声,继续处理手边的脾门,不再管他。

电话里的铃响了很久才有一个女医生接起话筒,不论声音还是语气都和“通情达理”没什么关系:“喂,病理室已经下班,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唉,等等。”祁镜马上解释道,“我是手术室的,需要加急做个冰切。”

“这时候做冰切?有择期手术的冰切预约单吗?我这儿手术冰切的预约单都完成了,可没听说还有你这一台啊。”女医生越想越不对劲,“你们该不会是忘了开单子了吧!去年发的病理送检规定看过吗?不知道冰切要预约吗?”

祁镜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马上说道:“是个急诊病人。”

“急诊?那就等明天。”女医生马上拒绝道,“现在早就过了病理科下班的时间,再晚赶不上末班车我连家都回不去了。”

祁镜就知道会遇到这种情况,这时候自己的职称可压不住对方,必须增加点砝码才行:“通融一下吧,病人是个大人物,童大主任亲自上台做的主刀,现在还站在台上等结果呢。”

大人物?

童淼边做着脾门结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不过祁镜确实没在骗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吴正根已经成了个大人物。至少在参加明天讨论会的几个主任眼里肯定是,至于病理科知不知道祁镜就管不着了。

“大人物?”

如果只是说大人物三个字没什么效果,但是有童淼的衬托就不一样了。

但凡做到了大主任的阶段,大多数人已经开始学术转型,需要他们上台做的择期手术已经不多了,上急诊手术那更是活久见的新鲜事儿。

被祁镜这么一忽悠,女医生明显有了迟疑,毕竟童淼在场,不给面子可不行。

但她本身很抗拒加班,所以就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做的什么手术?我可从没听说急诊腹腔手术要做冰切的啊。”

“哦,病人是120送来脾脏破裂,本来以为是外伤导致的,没想到开进去看到胰腺和脾脏表面都有奇怪的病变。童主任怀疑是从胰腺尾部浸润进的脾脏,造成脾脏血肿破溃大出血。”

祁镜似乎早就知道对方会这么问,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答案。

胰腺和脾脏紧挨在了一起,这个答案在临床上也不是不可能,还很符合吴正根这类自发性脾破裂的情况。说不定癌细胞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就把脾脏侵蚀破了。

童淼听了眼前一亮,之前几位主任会诊时倒还真漏了这么一个特殊情况。

“来,帮忙提一下缝线。”

他把手里的准备结扎脾门的缝合线交给了那位研究生,自己又翻进了腹腔,找到了那条脾脏旁的胰腺。童淼边查看腺体,边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胰腺边缘干净,腺体没有膨出,腺尾没有萎缩没有肿物,胰颈也没有包块,应该不是ca

癌的浸润非常看中脏器的地理分布,脾脏周围不只有胰腺,还有胃、食管、肝胆甚至腹膜后间隙里的肾脏和肾上腺。

把上述脏器全检查了一遍后,除了肝脏有些变大外,并没有什么发现。

童淼回头看了眼还在和病理医生斗智斗勇的祁镜,忍不住又轻哼了一声:“这小子说得就像真的一样,倒是连我都给骗住了!”

这时的祁镜正为达到即刻做病理的目的,开始做起了最后冲刺:“姐姐,帮帮忙吧。如果在脾脏里找到癌细胞,那就得做胰腺部分切除了,童主任、李培德副主任可都在台上等着报告呢。”

这台手术的重要性在祁镜的嘴里被不断抬高,终于到达了理论范畴内的顶点。

女医生无非抓着医院冰切的规定在说事儿,其实以她的职称没什么资格继续反抗。

两位普外的主任级备班同时上台,这恐怕是普外近几年都少见的大手术。就算现在换做是病理科主任,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和手术室拧劲。

“好吧,动作快点,我等着。”

两分钟后,吴正根的脾脏被打包进了一个医用组织塑胶袋中,密封后贴上了信息标签。晚上手术室里的护士有限,现在又是急诊手术高峰期,这种跑腿的活就落在了祁镜的手上。

五分钟后,祁镜出现在了病理科门口,按下了门铃。

女医生30来岁,工号牌上挂的是主治职称,开门后一并让祁镜走了进去:“想快点出结果就进来帮忙。”

“好。”祁镜点点头。

祁镜虽然没在病理科待过,但最基本的实验室操作还是知道的。尤其当初读硕读博的时候,也需要进实验室自制一些病理切片,在操作过程方面可以算异曲同工。

能值夜班的病理医生手速非常快,祁镜只能在一旁打打下手。

半小时后她就拿出了检验结果,只不过镜下的结果和她原本认识的脾脏细胞有了些区别:“脾门、脾包膜、里面的脾实质都没发现癌细胞。”

其实祁镜早就认定了不可能有癌细胞,但还是装着大松了口气:“没癌细胞就好。”

“只不过”

“嗯?只不过什么?”

“没什么,我再看一会儿。”女医生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又看向了显微镜,“你还是先把结果告诉手术室吧,别让两位主任等久了。”

“哦哦,对对。”

祁镜马上拿起一旁的电话,不过拨的不是手术室的电话,而是手术休息室:“喂,童主任,冰切没看到癌细胞。”

童淼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仰头看向天花板,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张100的钞票。他往嘴里倒了一口糖盐水,说道:“病人已经关腹送回去了。”

祁镜笑了笑答道:“对对,脾门、包膜和破溃的周围实质都做了切片,没发现癌细胞。”

童淼知道他又在那儿演戏呢,毕竟说好是检查癌细胞的,要不然病理科绝不可能答应做快速冰切。说出口的话还是得圆回去,童淼对这些都无所谓,只是想知道真正的病理结果:“你说的那个结果呢?”

“童老师你问冰切的镜下改变?”

祁镜对童淼的提问没什么反应,而是自编自导自演了另一段截然不同的对话。在停顿了好一会儿后,他这才问向了病理科女医生:“童主任问在镜下有没有发现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不愧是童主任。”女医生马上答道,“有些地方确实很奇怪,尤其在破口周围。不行,我再去做几个横截面找找看,说不定还有类似的组织。”

女医生又回到了取材切片室,拿那块脾脏切出了一个个切口,总算在一个离破口很近的地方发现了异常:“这片区域和镜下的感觉一样,有些淡红色的改变,和脾脏本身的组织不一样,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而这时祁镜早已挂掉了电话,来到了切片室门口。

既然对方已经发现了异常,他也没有继续伪装下去的必要了。祁镜一改刚才懵懂无知的模样,开口建议道:“做个刚果红染色吧。”

“刚果红?”

需要用到这个染色的情况不多,结合手边脾脏的情况,女医生马上反应了过来:“你们认为是淀粉样变性?”

祁镜点点头:“镜下切片我看了,有一些多灶分布且大小不等的红染无结构区,淀粉样变性的可能性很高。”

那么快就看出了无结构区?

女医生觉得蹊跷,要不是祁镜心里早就有了目标,一个临床医生怎么可能比自己发现得还快?搞了半天查癌是假,查淀粉样变性是真

被忽悠了啊!

不过事儿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再拒绝完全没有了意义。况且女医生本人也被钓起了胃口,也很想知道染色后的结果如何。

“我说你们手术室可够猴急的,一个淀粉样变性不至于这样吧。”她拿出了刚果红染色剂,在切片上滴上两滴,“慢性病慢慢查就是了,明天送来做石蜡包埋看得反而更清楚些,何必骗我说是什么大人物。”

“哎,我可没骗你,这病人还真是个大人物。”祁镜马上反驳道。

“再编,还大人物”女医生笑着说道,“大人物叫吴正根?这名字一看就是农村来的老农民。”

“农民就不能是大人物了?歧视农民可不好啊。”

“别瞎说!”

祁镜这时才解释道:“病人病情很复杂,这些天他可是医院几个大科室里的红人啊,称他一声大人物不为过吧。而且明天要大会诊,五大科室主任副主任齐聚礼堂。只是没想到病人的脾不争气,晚上又破了一次。

“又破了一次?之前也破过?”

“嗯,前面也是莫名其妙破的。”祁镜说道,“破一次或许是凑巧,可连着破两次就有问题了。”

“所以你们看到病人脾破了,就怀疑他有淀粉样变性?”

“不仅仅是脾。”祁镜叹了口气,“是全身性的系统淀粉样变性,会累及多个器官。”

“要真是这样,这个大人物可就麻烦了。”等切片完全吸收了染色剂后,女医生把载玻片放上显微镜看了眼,“有反应了,看来可能性很高,等我换偏光显微镜再看看。”

“我反正有的是时间。”祁镜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结果。

女医生看他悠哉的模样,忍不住问道:“病人该不会已经缝上了肚子送回病房了吧?”

祁镜点点头:“我刚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童老师已经下台了。”

女医生听了一阵头疼,简单的埋怨根本排解不了她心头的郁闷心情:“现在末班车没了,你们普外得出车钱让我回家吧!”

“没问题,等我从童主任手里赢下那100元就给你报销车费。”祁镜想到这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如果真的是淀粉样变性,那明天可就精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