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桥县,偏东南三十二里之外,昨天晚上本来又寻得一具冰棺,结果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
公孙仪人接到了这个情报的时候,身边正有一些天恩武馆的精锐弟子在候着。
就有人主动请缨,说道:“那少馆主,我带上几个师弟去一趟看看。”
“不用了,能有这样凭空消失的手段,而又没有跟那些士兵主动发生冲突,出手的人必定不会还选择留在原地,你们去了也找不到。”
公孙仪人放下情报,目光瞥向身后的营地,说道,“你们的任务,还是跟这里的守军一起设防,看好这一批没有融化的冰棺。不久之后,燕、吴、汤、高几位前辈的门人弟子,也会过来帮忙。”
这个营地,本来是几年前给火枪兵们更新装备的时候,让他们外出操练,于深山之间开辟出来的一个训练场。
考虑到这些上古遗民的危险性,不方便直接存放在人口密集的城市内部,所以,才选中了这么一个场地。
最近几天,此营地抓紧改造了一下,目前已经有七十一具冰棺,被收入其中。
营地的中心区域是一座大棚,罗列着那些冰棺,而周围则是一片范围不小的空地。
有八座木楼,将此空地环绕起来,架设火枪。
木楼之外,又有一层层更严密的防卫。
公孙仪人把这帮弟子交接给了此处守将,让他们去做好配合之后,就离开这座营地,走了大约有十里地,去到汇玉城外,另一个新修的营寨。
虽然这个寨子里面驻守的士兵不比上一个寨子里的少,但是,从表面的氛围上来看,这里要写得更加松弛一些,也没有那么多设在明外的新型火枪。
这其中的区别就在于,前一个寨子里面存放的是棺材,而在这个寨子里面,住的却是活人。
所以不但守卫士兵的气氛、态度有所不同,外松内紧,而且还有许多工匠在忙碌,他们要把这里的各处房间,都修整的更加舒适、自在一些。
提给这些匠人的要求之中,还有刘青山的一些意见,请他们杂揉上古时代的一些摆件风格。
看见公孙仪人到来,刘青山又叮嘱了那个匠人几句,就转向这边,手上还带了一本册子。
“这边的二十九个人,我已经把他们的姓名、出身门派,全部都记录下来了,虽然未必是十成真实的消息,但是个人的修行境界是很难瞒过去的,至少在这个上面,贫道可以佐证。”
公孙仪人接过来,粗略的翻了一下。
一共才二十九个人,有八个术法第一境的,一个术法第二境,十七个位于武学上的第二境,剩下三个,便是第三大境的。
“关于他们的来历,道长都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了?”
刘青山点头:“沧海桑田,算是跟他们提过了。”
公孙仪人又问道:“他们也都能接受?”
刘青山摇头:“绝大多数都是半信半疑,不过贫道已经承诺了,再过几天会带他们去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一整个时代的烙印,是与上古时代差距最大的地方,也是最有力的证据。”
“呵!其实他们这么好说话,还是因为都跟方会长见过一面了。一个疑似第四大境的强者,足以叫他们暂且按下所有的小心思,听从安排。”
老道士说着,手上的拂尘轻轻扫动,又有些迟疑的说道,“对了。不知,你们准备怎么处理那些还没有破封的人?”
公孙仪人卷着手里的那本册子,朝老道士背后那座暂且安置着上古遗民的大厅,看了一眼,不急不缓的说道:“冰棺运回来之后,我们只是将他们统一护住,我以为,这已经是一种很明显的态度了。”
“现在这里的事情,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你们的倾向,公孙姑娘你们的为人,老道是很放心的。”
刘青山微叹道,“贫道是担心,朝廷里面,会不会有人想要趁他们还没解封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不论正邪的对这些冰棺中的人不利。”
“这样的话,难免会叫像老道我们这样的人,感同身受,只怕就是本来没有太多想法的上古正道,知道这种消息之后,也会生出一些想法来。”
公孙仪人笑了笑,声音清脆悦耳,却很有穿透力,道:“道长,你要明白,无论之后我们还在不在这里,方云汉的态度,都是朝廷必须要着重考虑的一件事情。”
“况且,龙相国是个明智的人,他也绝不会平白无故的,把原本有可能成为朋友的人,推向敌对。”
上古遗民的总体力量,绝对不可小觑,甚至很有可能,在高层战力方面,是碾压如今的大齐的,只不过他们还没有全部解封,或者说没有全部恢复。
要是为了消灭一小撮已经在自身掌控之中的人物,就引起了那些还在掌控之外的、潜藏中立者的敌视,绝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实际上,以刘青山对大齐的了解,他不至于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一番问答,还是要给大厅里那些开着通语术的上古遗民,再安抚一遍。
两人又聊了几句之后,公孙仪人便环顾这座营寨,道:“方云汉不在?”
“他只是今早过来,跟那些人都见了一面,就又离开了。”
刘青山回答道,“依老道看,他恐怕是要,把当日在那海啸波及范围内的一段海岸线,再搜上好几遍才会甘心。”
公孙仪人微微点头,喃喃自语:“以他的那种感应力量,如果真有强者泄露出自身气机,恐怕就是相隔数十里,也会捉到一点踪迹,未必就是徒劳无功。”
只是不知,如若真有那样的强者,到底会是当日星斗教老者那样的态度,还是会干脆像七杀教主那样,一脱困就惹出莫大的麻烦来。
当然了,还有那么一点比较小的可能性。
在这些脱困的强者之中,会有那么一个特别好说话的正道人物
“啊嚏!”
西海郡腹心地带,霖城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忽然打了个喷嚏。
西海郡占地颇广,霖城虽然也在西海郡的范围内,但是,要从这座城池去海边,足有八十里的路程。
几天前的那一场海啸,完全没有影响到霖城的状态,甚至就连永汲、汇玉等五座城池被攻陷的时候,传到这里来,也只成了一些风言风语,茶余饭后的谈资。
或有人因此有些忧心,却也不至于真影响了自己一天的生活状态。
比如说那些茶楼、食肆、酒馆都开的好好的,连青楼的生意,也是一如既往的红火,白天同样有人客,往往今儿晴天白日的时候进去,不到第二天上午,日上三竿了,是出不来的。
不过,就算同是青楼,彼此之间也有格调上的差距,对应的客人群体也大有不同。
这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娃娃,现在就坐在霖城之中,在某方面名声最响的红鸾馆里。
红鸾馆内,环境清幽,珠帘垂落,屏风隔间。
一进了正门,坐在大堂,就能看见院里开的正好的一株株花卉。
没有绝大多数青楼里面那些喧嚷的氛围,也没有烟视媚行,热情的让人招架不住的风尘女子。
二楼的那些房间里面,隐约有丝竹之声传出,却也并非淫词艳曲,时而婉转低长,时而铿锵有力,无一不是当世名家的曲座。
在楼上楼下负责招待的,确实都是女子,往往都是窄袖的装束,衣领拢的紧实,虽然曲线玲珑,凹凸有致,却没有太多暴露的地方,露的最多的,或许只是雪白的脖颈与淡妆的精致五官。
她们淡妆迎客,送上美酒果品,无论客人做什么样的要求,都以温和客气的简短语句来回应。
到了晚间的时候,这里是所有青楼之中收入最多的,可是在白天,从表面上看,怎么也没办法把这红鸾楼跟青楼联系到一起。
“这饭馆的环境还挺不错呀,做的菜也好吃。”
那个跟小娃娃同坐在一张桌上,正大口吃饭的光头青年,就完全没有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认为,以一个饭馆而言,这里的各项品质,都要超过他从前去过的九成饭馆。
环境好,招待客人的全是貌美声软的小姐姐,连胃口都更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里果然跟我之前在书上见过的,任何地方的风俗都不一样啊。”
光头青年吃完一碗饭,又取了一盘据说是从东海郡流传过来的奶油蛋糕,“这些菜的做法也很有独到之处,在天佛城的时候,我听都没听说过。”
“是啊,是啊。”
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双手曲放在桌面上,支着下巴,点头赞同他的话。
这个小孩子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说话的时候,两排小小的牙齿在红润的薄唇间若隐若现,小脸粉白,眼睛乌溜溜的,极其灵动,虽然是这样懒懒的伏在桌上,也很能吸引旁人的目光。
能到这红鸾馆中来的客人,都是自诩风雅、身家丰厚、见多识广之辈,但堂中大多客人饮酒品味的同时,也忍不住要往这边打量几眼。
光头青年啊呜一口啃掉小半个蛋糕,嘴唇周边沾了一圈奶白,一边嚼,一边含糊疑惑的对小孩子说道:“你怎么不吃啊?”
说着,他还把桌上一盘糖醋鱼,往小孩那边推了推。
他做出这个举动之后,隔壁桌上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终于看不下去了。
“这位兄台。”
那个书生站起身来,朝这一桌拱了个拱手,说道,“你家孩子生的这样小巧,你带他来这种地方也就算了,居然还只顾着自己,此刻更叫他自己吃鱼,未免太没有一点做长辈的自知之明了吧?”
“啊?”光头青年呆呆的看过去,“来这种地方,这什么地方?小孩子不能来吗?”
“你”那书生一噎,有些恼怒道,“何必装傻!这样的小孩子落在我家中,少说也要有三个丫鬟细心服侍,你叫他自己吃鱼,万一梗在喉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光头青年一边听他说着,一边嗯嗯啊的点头,但嘴上的动作可没慢下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整盘蛋糕已经全部下肚了。
那书生见他听了半天,居然又要伸手去拿东西吃,一点悔改的意思也没有,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就要走过去找他理论。
“谢谢这位伯伯。”
却听那桌边的小孩转过身来,满是天真的笑着说道。
“不过,伯伯,没事的,我不是个小孩子了,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的。多谢伯伯关心!”
小孩子一脸懵懂说自己不是小孩的模样,更惹人怜爱了。
周围那些之前没有开口的人,这时候看着那个光头青年的表情,也变得更加鄙夷。
那书生一听这话,心头的怒气顿时冰消雪融,嘴里长长的“哦”了一声,对上那个孩童双眼时,却有些神思不属。
他心里头忽然涌起了一股惶恐、悔恨。
其实这个书生家中已有发妻,妻子怀孕数月,他有些憋不住了,就到青楼中来寻欢作乐。
本来这种事情,在书生看来固然算是有错,却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错。
男人嘛,寻欢作乐是风流。
虽然一百五十年前的那位贤相,推行一夫一妻,更开了女子科举,叫女儿身也能入朝为官,力图,男儿女儿,各有权重,并无不同。
但在民间,男子主外,女子主内,夫唱妇随,出嫁从夫,这些仍然是主流。
唯独今日见到这个孩子之后,书生心中忽而醒悟。
我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曾好好爱惜,明知夫人会伤心,还出来寻花问柳,怎么好意思在这里指责别人家的?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书生站在桌边,默立了一会儿,脸上不知不觉的就淌下两行泪来,不顾友人惊诧,掩面而去。
这书生在城里也是个体面人,有些名气,突兀落泪的举动,登时引走了堂中那些人的注意力,低声议论起来。
光头青年啧啧有声,大摇其头:“又骂又哭,做了又要后悔,后悔又要去做,有毛病哦。”
那小孩子拍拍手,笑道:“尊泥大哥,你这句话又显出几分佛性来了。”
光头青年脸色忽然变得一言难尽,他肤色本就略黑,这神情变化之后,脸上好像又更黑了一些。
“你叫我大哥?”尊泥按下心中那种立刻掀桌、夺路而逃的忤逆念头,“你每次把我看得越惨,对我就越客气。”
“请我吃这么多好吃的,又叫我大哥,我害怕起来了。”
他想想自己闭眼之前明明还在天佛城里做功课,一觉醒来,突然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国度来了,心里顿时更加害怕。
大齐!广有万里的皇朝,这种地方他怎么会从来没听说过?
这装嫩的老家伙,怕不是把他带到魔宗的地盘了吧,只有魔宗那边的记录,在天佛城藏经阁里比较少。
光头青年脸上发了一层白毛汗,恭恭敬敬的把手里的盘子放下,先把通语术的效果解除掉,然后又把声音压的非常非常低,万分谨慎、郑重的问了个问题。
“那个啥,你身上带了在这儿能用的钱吗?”
小孩子神秘一笑,双手一摊,嫩白的手掌里空空如也:“没有哦。”
“我就知道。”
尊泥顿时满脸悲愤,悲怆欲绝,“终究是我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吃的越多干的越多是吧?”
“不止这一餐吧,你跑这么远的地方来,接下来是不是一路上,衣食住行,都要靠我刷过去了?”
他越说越怒,拍桌而起,开了通语术,怒指着对面那小孩。
“老板,我有话要说”
等众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的时候,对面小孩子歪了歪头,微笑着看他。
尊泥的声音弱了下去,多竖起了一根指头。
“再来二十盘招牌菜。”
红鸾馆当然不会拒绝客人的要求。
尊泥满怀怨念地坐了回去,低头碎碎念。
“刷碗挨打之前,我一定要吃个肚圆”
“哈哈,二位远道而来,这顿饭就算是我请的吧。”
一声入耳,尊泥惊喜的抬头。
就见一个年约弱冠的青袍道人走进门来。
这个快乐混吃小光头并不知道,初见面的两个年轻人,心中现在正闪过一个出奇相似的念头。
似乎、居然遇到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