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中的地面上,已多了一个刚好可供一人通行的坑洞。
萧王孙人刀如一,挺刀投入地下之后,势如破竹,导致这个坑洞正在不断变深。
数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坑洞底部的人停顿了一下,心中默默估量,凭他这一刀之力,辟土而入,大约已经深入地下三丈有余,身上的内力流转,换了口气后,刀尖旋转,身影再度向下钻行。
又向下两丈有余时,刀尖这才传来一层阻碍的力道,碰上了与一般土石截然不同的材质。
碰上了阻碍,却意味着剑气发出的地方已经近在眼前。
萧王孙心中一定,手上加推了一把力道,刀光涌动,破开阻碍,前方霎时一空,他连人带刀就落了下去。
嗒。
在跌落的过程中,萧王孙身子一扳,使双足向下,稳稳落地,举目望去,就看到了一座青砖为底,白石为墙,穹顶材质隐隐泛着金色的地下墓穴。
这地下的墓室颇为宽广,高达一丈有余,粗略一眼看过去,似乎能够容纳上百人。
而且此处虽然深藏地下,却应当有许多可以通风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设计的,过了上百年的光阴,墓室内的空气一如常态,没有半点异味。
墓室之中没有太多陪葬的东西,只有中心一座石台上,放着一口棺材,一块石碑,石碑旁边立了两座石兽。
那赤红色的剑光,就是从石碑右侧的那只石兽上透发出来的。
因剑气凌厉,那座兽形石雕的头部已经出现了许多裂缝,蔓延至全身,看起来岌岌可危,好似下一刻,内部浓郁的红光就会来一个大爆发,让这兽形石雕粉身碎骨。
到了这里,割鹿刀的鸣啸更加激奋,似乎与那兽形石雕中的红光相呼应,正隔空争锋。
萧王孙刀口向下一垂,内力流泻,安抚了一下割鹿刀,口中自语一声:“果然是天意剑冢,原来竟是在岸边地下。”
天意剑冢位于镜映湖底的传说,已经有上百年,不是没有人想过,也许这剑冢并非在湖底,而是在岸上。
可是如果仅以岸边而论的话,那么这范围就显得更加广阔。
况且这剑冢深藏于地下五丈有余,穹顶处材质殊异,坚逾金铁,纵然有人误打误撞,在此处动土,寻常情况下,也挖不出个究竟来。
他心里念头电转,现实中不过过去一刹那,已经纵身一步跨上石台,准备取出凌霜剑。
嘭!!
就在此时,墓室顶部又多了一个洞,碎石砸落的同时,一道紫色光芒绽放,莫大的吸力落在了散发红光的石雕之上,石雕底部被动摇,底座发出砰砰两声炸响之后,碎石迸溅,石雕斜飞出去。
呛!!!!
刀鸣陡升,之前在地面以上看似无色的刀光,在昏暗的墓室之中,显出了几分浅淡的彩色,萧王孙这一刀挥去,刀气后发而先至,击中了紫色光晕浮现的地方。
吸力顿消,石雕从半空中坠落,重重的砸在地面石砖上。
底座受损的石雕摇晃了一下,才勉强立稳,本就布满裂纹的石兽头部在坠向地面与摇晃的过程中,彻底碎裂。
灰白的碎石剥落,露出了一把雕琢精美的剑柄,红光更盛了几分。
铁胆神侯与石雕几乎同时落地。
他手中还提着天怒剑。
这把剑原本被崩落向湖水之中,之前奔向岸边的时候,铁胆神侯与此剑擦身而过,就下意识的探手吸摄回来。
虽然之前跟方云汉交手,已经可以证明,天怒剑在手的时候,反而会限制朱无视的发挥,但是双剑一刀的传说,在此间大明流传百年,三大神兵的地位,在所有江湖人士心目中根深蒂固,即使是铁胆神侯这样的人物,也不是能轻言舍弃的。
而朱铁胆刚一落地,墓室顶上就破开了第三个洞。
烟尘飞散,黑气绕身,正是方云汉追了下来。
顶上的三个破洞里,各有阳光照入,剑光刀光又交相辉映,使这地下墓室里的亮度提升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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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云汉的眼睛以远超寻常人的速度适应了光线的变化,一眼扫去,环顾四周,已经将整个墓室中的情况尽收于眼底。
他的视线,在棺材前那块石碑和余下的那一只完整的石兽上,停留了一下,若有所思。
铁胆神侯抓住了这一瞬时机,决然出手。
他隔空连劈了两掌,整个墓室都因为他这两个动作,轰然震动了两下。
这两股隔空掌力,仿佛两道紫色霞光汇聚而成的辉煌气柱,分别打向方云汉和萧王孙,其势如雷霆震怒,避无可避。
其余两人各自接下这一掌的时候,铁胆神侯已经闪身向前,一把拔起了凌霜剑。
凌霜剑身完全抽出的一刻,石雕彻底垮塌。
沉埋百年的神剑凌霜,终于现世。
这把剑和古朴霸气的天怒剑给人的形象观感截然不同,剑身上每一处都充满了精雕细琢的痕迹,莹白如玉的剑刃上红光灿灿。
“凌霜剑!凌霜剑终于到手了!”
铁胆神侯的心情,激动的难以言述,却在手掌握紧剑柄的那一瞬,脸色微变。
这把被称作神剑的凌霜,竟然在与朱无视的手掌接触时,发出一股宛若群蛇噬咬的力量,将铁胆神侯的功力吸扯成丝缕紫光,汇入剑身之中。
“怎么回事?这把剑怎么会如此邪性?”
这时,方云汉和萧王孙,已经破开了紫光掌力,即将攻来。
铁胆神侯无瑕细思,双剑交错,先架住了萧王孙劈来的一刀。
萧王孙的刀,随心所欲,一发急收,从双剑交叉点上缩回,瞬间改下劈为上挑,使两剑荡开,顺势刺向铁胆神侯心口。
剑刃被挑向两边,铁胆神侯索性将两只剑柄往中间一撞。
两剑分处左右,斜指向上,剑柄合于一处,夹住了割鹿刀。
方云汉从侧面袭来,一手抓向铁胆神侯左手手腕。
萧王孙也不愿意看到方云汉夺得凌霜剑,割鹿刀一扭,脱离剑柄钳制,划了个小巧弧度,斩向方云汉手掌。
方云汉的左手掌心一缩,手指妙到毫巅的钳住了割鹿刀的刀背,将刀刃的角度偏转,推动着这把长刀,切向铁胆神侯的左边臂膀。
铁胆神侯左手凌霜剑竖立,一格刀刃,右手天怒剑从左臂以下穿刺而来,直指方云汉肚腹。
方云汉右手向下一垂,五指扣住了天怒剑的剑脊。
三人目光交汇,内力交拼,眼神中狂热、坚定、欢欣,不一而足,黑气,紫霞,清辉,各自暴涨,一时间僵持不下。
铁胆神侯的吸功大法已经练得登峰造极,凌霜剑虽负奇能,也只是兵器中的顶峰之一,又怎么比得上武人中的顶峰之一。
在他有准备的时候,这剑根本无法继续吸食他的功力,反而被他压住了那股吞噬功力的灵性,用自身功力包裹整个剑身,只把这剑当做一块顽铁,用来跟其他两人对抗。
地砖层层破裂,三人立足的地方逐渐下陷。
这天意剑冢之中的每一件物品,其实都绝非世上随处可见的石材,顶部似混有陨铁,而地砖也更近似于某种金属熔制形成,破裂之后,一道道裂纹边缘露出的尖锐棱角,都泛着冷辉。
但是随着三种光芒混杂出来的气波,一层层持续荡开,那些破裂形成的尖锐处,竟然逐渐钝化下来,仿佛有了融化的迹象。
这个纵横进深数十步,可容百余人列队的墓穴,都开始颤动不休,那石台上的棺材微微移位,石兽、石碑,兀自抖动。
四面墙上,粉尘簌簌而落。
相持足足有半刻钟之后,铁胆神侯勉力开口:“我们继续僵持下去的话,今日只怕要被埋在这天意剑冢之中,以我之见,不如我们暂且罢手,到地面上去,再一论神剑归属。”
方云汉即刻答道:“五丈土石,重量确实可怕,但功夫练到这种程度,只凭这些泥土,难道还真能压死我们不成?神侯,你这借口不够用心啊。”
铁胆神侯面沉如水,双臂奋力一振,不再说话,只顾加摧功力。
这墓室顿时晃动的更加剧烈。
一侧萧王孙双唇微颤,脸色已苍白如纸。
他的割鹿刀,夹在方云汉的手掌和铁胆神侯所持的凌霜剑之间,必须同时抗衡两边压来的力量。
这两个人中,方云汉看起来年少,实则功力深厚得像是下过几百年的苦功,又或者是有数位绝顶高手曾为他灌顶传功,内力刚猛无俦的同时,偏又绵绵不绝。
而铁胆神侯,也不知道这一月之间又吸取了谁的功力,不但伤势痊愈,甚至比从前七次交锋之间更有精进,底力雄浑难测。
反观他本人,在内力方面本就不如这两个人,月前又身负重创,内力根基,远未复原,此时奇经八脉都疼痛欲裂,已有些坚持不住了。
心知已到了生死关头,萧王孙双眸一垂,颌下长须松散微动,很低很柔,柔到如同天垂雨丝般吐了口气。
又似春烟杨柳沉醉于暖风中似的,吸了口气。
一旁铁胆神侯见了萧王孙这副姿态,双眉立刻一耸,眼中瞳孔好似又缩小了几分,专神如针尖一点,显然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甚至,比之前被方云汉一肘正中胸口的时候显得更加紧张。
方云汉见他异状,好奇侧目。
就在他两人一专神,一侧目之际,萧王孙身上,就发生了一种让方云汉几乎要质疑自己眼睛的场面。
萧王孙的身体包括他身上那件衣服,都像忽然间失去了实质的存在,化作了一片云烟,一抹光影,猛然拉伸缩小,一下子投入了割鹿刀刀身之中。
就眼前一花,萧王孙整个人就没了,只剩一柄悬空割鹿刀!
方云汉双目圆睁,惊喝一声:“你这、真就人刀合一?!”
这幅场景,根本就不像是武侠世界会出现的情况,倒像是方云汉前世看的那些仙侠电影中的特效。
但是那虚假的特效,跟切切实实发生在眼前,令听觉、触觉,甚至嗅觉、味觉,六感甚而六感之外都同受震撼的这一幕比起来。
又怎么能够阐述得出其万分之一的玄奇?
萧王孙消失不见,割鹿刀则猛然变大,瞬间化作长达七尺的巨型刀身,而等比例扩大的刀刃,令方云汉左手轻易被挣脱。
七尺割鹿刀一转,铁胆神侯早有准备,双剑并举挡了一记,整个人都被劈飞出去,把那整堵墙砸的深深凹陷下去。
朱无视内力何其博大,但是萧王孙人刀合一之后,这股刀气精纯到根本不讲道理的程度。
他七闯帝王谷,前四次的时候,是各自被破招,才两败俱伤。而后来的三次,都是被这种状态下的萧王孙一刀重创,不得不远遁谷外。
而此次,面对这七尺割鹿刀的人,不止朱无视一个。
在朱无视被劈飞的时候,方云汉也绝险后仰,护体真气被利刀裁纸一般切开,喉间被锐风划出一道血痕,才避过了第一刀。
他一退之后,清俊面上当即现出一道厉笑,战意如狂,左手掌刀,右手剑指,对着飞空旋斩的七尺神刀击出。
那身形快到影影绰绰,一道道剑指、刀掌的残影,在四处划散的黑气烟痕之中,浮现于墓室的多个角落,地面上轰轰轰轰多出一个个陷坑,都是方云汉爆发式移动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天刀神剑,刀剑变式!
七尺割鹿刀无人驾驭,却犹如被神所御,跟方云汉杀得满室刀痕,石棺也被斩碎。
铁胆神侯背贴墙壁,望见眼前这一幕,手掌一拧,将手上的两把剑往后一投,全刺入他背后的石墙之中。
接着,朱无视沉雄一喝,转身双臂齐推。
一大片紫色霞光霎时间倾泻而出,上抵墓顶,下斥砖石,宛如滔天巨浪,轰然拍出。
这堵墙壁厚达半尺,墙后都是土石,但是在朱无视连环重掌击碎了这面墙壁,贯穿了那五尺厚土之后,土石的另一侧,真正的大浪狂啸而来。
这里是地下五丈,镜映湖畔。
满空中刀剑残影一敛,一道流星也似的剑指贯击而来。
铁胆神侯反手一指,毕生功力所聚纯阳指力与剑指一碰。
轰!
那已经被打穿的墙壁撕裂的更加严重。
残影一顿,现出原身,方云汉脚下立定,手指颤了一下,只见大浪扑面而来,铁胆神侯手提双剑,倒射入滚滚浊浪之中。
“后会有期!”
轰隆隆隆……
湖水倒灌冲刷,大自然的威力,在顷刻间毁掉了整个天意剑冢。
割鹿刀破土而出,七尺刀身在竹林间一旋,一分为二,化为一人一刀。
萧王孙单刀驻地,口中呕血不止。
在他背后,几个坑洞之中湖水喷涌,浪花如同喷泉,溅射得四周青竹上到处都是。
几个泉眼之间的地面猛然开裂,塌陷,形成了一方浑浊的小池塘。
萧王孙回头看去,只见方云汉一手提着石碑,一手拖着石兽,从池间跃出。
那是天意剑冢之中的另一只石兽,在刚才的打斗之中,也被方云汉掌风扫中,被割鹿刀刀气压过,石质早已浮酥。
方云汉跃上地面之后,随手把那石雕一抛,石兽触地即碎,其中发出一声清吟。
碎石落尽,一把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宝剑插在竹林中。
方云汉甩了一下袖子上沾到的泥水,望向镜映湖。
地下浊水翻涌,岸边湖面上浪花涌动,铁胆神侯已经不知从何处潜走。
他刚才那一声后会有期,真是无比心满意足,虽然今日不分胜负,他却像是已经荣获大胜,攫取了最高的战果。
可惜,他只带走了“一把”凌霜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