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思右想,斟酌了一番,对门外的谢昀说道:“其实我嫁给你的长兄是另有说图,并非因为爱他,你若是为你的长兄好,便放我走吧。”
门外的谢昀不回应,只是问她:“你是辛月吗?”
“我——”
荀馥雅犹豫不定。
谢昀没耐心等她憋出答案,干脆表明:“我不爱动脑,你若不是辛月,我只能将你当作可疑之人杀了,毕竟你见过那东西。”
荀馥雅这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了杀身之祸,而辛月是她的免死金牌。
出于强烈的求生欲,她赶紧改口道:“我想了想,其实嫁给你长兄也挺好的!”
“你才知道。”
……
这傲娇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既然无法脱身,荀馥雅又斟酌一番,向谢昀提出请求:“嫁给你长兄之前,你能不能带我回西南客栈找我的贴身丫鬟?”
“嫁了再找。”
“……”
这人真的没半分讨喜。
荀馥雅背对着门板躺下,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本想像往常那般起身喝几杯金银花,可伸手呼唤玄素的那一刻,方察觉自己已不在西南客栈,咽喉亦不复往常那般干咳难忍。
那位叫阿蛮的奇异少年给她的药真神奇,打从服用后,她的咽喉症再也没发作过了。每每想到这,不免对这人多了几分好感。
此时,门外传来谢昀的低语。
“辛月姑娘,我长兄……命很苦,他没多少时间了,你是他最后的念想,我得成全他……对不起,这辈子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荀馥雅不知这是谢昀对她说的话,还是谢昀的梦呓,她不想开门去面对谢昀。
谢昀的身世背景,她只是从旁人那里听说过,上一世,她有太多事要去操心,压根没精力去关注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之人。后来命运作弄,她成了谢昀的妾,也只是关心交易何时结束,荀家何时得以安生,对谢昀的家人、谢昀的往事并不在意,谢昀亦从不在人前提起过。
唯有谢昀纳她为妾的那一晚,他带着她到灵堂拜祭谢家先祖,跟她提起他有个待他很好却命不好的长兄。他长兄谢衍从小体弱多病,被大夫诊断命不过二十,其未婚妻辛月一家得知,早上还跟他们家喝茶聊成亲冲喜之事,转头举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块破布都找不着。
每回提起这事,谢昀总是恨得牙痒痒的。
他试着将辛月一家揪出来,可惜一直找不到。
这一觉依旧睡得不安稳,前世之事又来梦里烦她。
那时,谢昀还没受封王爷,师兄容珏回京,与她一同探望夫子。两人在凉亭对弈时,她见桌上的桂花糕做得精致,一时嘴馋,便吃了个精光,后来得知容珏嗜甜,爱吃桂花糕,后厨特意弄给他吃的,她觉得不好意思,隔日便做了几碟桂花糕给容珏送去。
岂知此时被人加油添醋地传到谢昀那里,谢昀回来折腾了她一晚上,阴阳怪气地说:“你对无关要紧之人倒是关心得很,本将军就这般不配吃你做的桂花糕吗?本将军倒是要看看那容珏是个什么东西。”
自那日后,谢昀魔怔了似的日夜盯着容珏,与其形影不离,若不是他的眼神阴森森得像一把剁人的刀,旁人皆以为他迷恋上容珏了。
她当时又气又恼,不愿师兄日夜饱受折腾,便每日做二十碟桂花糕给他送去。
谢昀一开始好生得意,每日端到容珏面前津津有味地品尝,故意拿话来刺激容珏,后来大约吃腻了,又见容珏依旧端着不理会他,他恼羞成怒,故意在床榻之事上往死里折腾她,让容珏撞见她不堪的模样。
容珏面无表情地离开,翌日在金銮大殿上弹劾谢昀十二道罪状,请求皇帝处死谢昀,皇帝哪敢处理谢昀,随便敷衍了几句便退朝。
她担心谢昀不放过容珏,赶紧去劝说容珏,岂知还是晚了一步,容珏被毒杀了。
临死前,他轻抚她的脸,嘴里一直念叨:“你不该这么活着的,不该的,卿卿,对不起,师兄无能,无法救你,师兄无能……”
“不是的,师兄,不是的……”
她紧抱着世上最疼爱她的师兄,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愧疚万分。
她怎么能,怎么能辜负师兄的期待……
她怎么能,怎么能害他如此……
她怎么能,怎么能啊……
呜呜,师兄,容珏师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梦里她哭得一塌糊涂,醒来时已泪洒衣襟。
高洁如月的容珏是她最倾慕之人,亦是最疼爱她的人,他的死成了她最深的伤,最无法忘怀的痛。
每每想到他,她的泪水总是无法抑制地滑落。
谢昀听到房中的呜咽声,以为发生了何事,赶紧破门而入。
得见荀馥雅抱腿痛哭,他四处张望,发现并无异样,感觉有些费解。
他擅长打打杀杀,劝慰之事半点不擅长,对上这么个姑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无奈道:“别哭了,你本来就只有眼睛好看,哭丑了眼,人就真的丑得没法看了。”
荀馥雅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盖上被子怒骂他。
“谢昀你就是个混账东西!”
……
谢昀盯着月光下那一团东西,挠了挠侧脑,心想:早就知道就不安慰她了。
有的人,是数着过了多少日子,而有的人,是数着还有多少日子能过。
谢衍便是后者。
今年他已十九,上天留给他存活的时日不多。
谢昀从小敬重这个同父异母的长兄,希望他的余生能过得快乐些,于是马不停蹄地带荀馥雅赶回谢家,好让他在有生之年娶上妻子。
想必谢府早已收到谢昀的书信,小厮和丫鬟站在门口张望已久,那神色焦虑不安,不似迎喜。
荀馥雅还没下马车,便听到外头小厮焦急地谢昀汇报:“二少爷怎么把人给带回来呢?大夫人很是气恼,跟老夫人正在客厅等你问话呢!”
谢昀遇事不惊慌,转身向车厢内的荀馥雅伸手。
少年的手修长白皙,荀馥雅也没矫情,握住便借势站起来下车,岂知车坐太久了,腿麻,她一时站不稳,整个人靠在了谢昀身上。
上一世他们更亲密的事都做了不少,荀馥雅自然不在意,而谢昀向来不拘礼节,并不觉得不妥,一把将人抱下马车。
小厮丫鬟面面相觑,唯有谢昀的贴身小厮岑三紧张地询问:“少爷,这位小公子是……”
谢昀言简意赅地回应:“辛月,为了路上方便,她女扮男装。”
岑三看了荀馥雅一眼,上前提醒:“二少爷,男女授受不亲,辛姑娘行动不便,让丫鬟扶持便可。”
谢昀会意,将人放下,径直走在前头:“我先带辛姑娘去长兄那,过后再去同祖母和大娘说。”
少年大步离去,丫鬟立马上前扶着腿麻的荀馥雅跟上,小厮们跟在最后头去善后。
上辈子听京中闺阁说,谢昀出身贫寒,目不识丁,乃粗鄙之人,如今看这小厮丫鬟环绕、亭台楼阁各有千秋的大宅子,似乎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她虽不知谢家家底如何,但瞧这大户人家的架势,这走了一炷香都不带重样的风景,院落那些名贵的花草,怎么看都是名门大户。谢昀出生大户人家,为何会目不识丁呢?
穿越九曲回廊,小乔流水,假山水榭,走了将近半炷香,他们走进一个四进四出的院子,站在主屋前面停下。
此时门庭关闭,管家与一众丫鬟小厮在门外侯着,愁眉苦脸的,像是遇见了棘手之事。
荀馥雅大致打量了一下这院落,别具一格,环境清幽,用品雅致,可见主人的心性不错。
她想,既来之,则安之,为了改变上一世的命运,只好努力成为谢昀的嫂子了。
见谢昀带人前来,裘管家本想轻轻敲门,被谢昀一把阻止。谢昀并未从正门入内,走到旁边翻窗而入。
他习惯性地伸手探了探汤碗,不由得微微皱眉:“怎么又把汤药放凉了?这群饭桶。”
“你骂他们作甚,是我不想喝药……咳咳……”
躺在软榻上看书的谢衍放下书本,一脸病容。
谢昀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他跟前,不顾对方是否在看书,一把抱住他的脖颈,撒起娇来:“长兄知我今日归来,竟不开门迎接,难道我出门一个月,你都不想我吗?”
“我不是给你开窗了吗?臭小子。”
谢昀拿书打掉他的手,宠溺地笑了笑。
谢昀跟着笑了笑,端起药碗打开门,看向伺候谢衍的那两命小厮,墨眸微沉:“赶紧重新熬一碗药过来,下次再这般,仔细你们的皮!”
小厮是怕极了谢昀,赶紧拿着碗忙去。
瞧见荀馥雅安静地候着,谢昀嘴角微扬,向她勾勾手指,示意她进屋。
荀馥雅对谢昀敬重的长兄有几分好奇,不做他想,迈步而入。
还没走到两步,只听得已入内的谢昀发出愉悦的笑声:“长兄,辛姑娘回来了,这回二弟要吃你的喜糖了,哈哈。”
荀馥雅愕然一怔,谢昀在她的印象当中,是沉稳冷厉,狂妄嗜血,不近人情的。
原来他亦有如此爽朗的笑容,如此少年心性的一面。
屋子里头传来了少年中气不足的嘶哑声:“莫要胡闹。我已是垂死之人,没必要耽误别人一生,放她回去吧……咳咳咳……”
“我没胡闹,是她亲口跟我说要嫁给你的,不信你去问辛姑娘。”
荀馥雅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被谢昀一把拉进屋内。
屋内点着药香,药味很浓,熏得荀馥雅一时之间没能适应过来。
谢衍在看到荀馥雅的那一刻,一愣,眼神微动:“你……辛月?”